“你也要去马戏团看表演吗?”一只兔子问。
“马戏团?”她问,“那是什么?”
“最有意思的地方。”兔子说,“我现在正要带着我的孩子们看马戏团表演,你要跟我们一起吗?”
她思索了一下,决定接受兔子的邀请,因为她迷路了,与其在这里瞎逛,还不如跟着兔子走,说不定就能找到出口。
“那你要跟紧我,不然容易遇到危险。”
于是,她和兔子以及它的十三个孩子一块儿上路了。
路上她遇到了很多小动物,它们也在赶路,似乎跟她同一个去处。
它们问:“你也要去看马戏团表演吗?”
她点点头。
“是的。你们也要去吗?”
“当然了。”小动物们笑着说,“那儿可是最有意思的地方。”
她跟着兔子赶了一天的路,又累又饿,没想到兔子们体力比她好得多,兔子看到她脸色有些苍白,体贴地提议休息一会儿。
体力消耗得有点快,她皱了皱眉头,接受了兔子的好意。她快走不动了。
一坐下,她开始犯困了。
兔子说:“太累的话你先睡会吧,等出发的时候我在叫醒你。”
她想拒绝,可眼皮越来越重。慢慢的,她睁不开眼睛了。她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兔子叫醒她:“我的朋友该醒来了。”
她揉着有些胀痛的太阳穴坐起身,兔子递给她一份肉干,它说:“吃吧朋友,你应该饿了。”
被兔子这么一说,原本她还没有察觉到饥饿,现在突然开始感到饥肠辘辘。
“谢谢。”
她接过肉干,却没有吃下去,兔子看她不吃,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她说她现在还不饿,想等到饿的时候再吃。
兔子赤红色的眼眸无声看了她一会,看得她心中紧张。
它说:“没关系,我的朋友,我们的粮食很充足。”
她不吃,兔子也没有再强求。整顿休息过后,她和十三只兔子重新上路了。
在兔子看不到的地方,她擦了擦手心的汗。
耳边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千万别吃。她小心谨慎地观察四周,没有找出是谁在对她说话。
“你往上看,我在这儿。”她顺势抬头,只见一只松鼠站在树梢看她。她悄悄看了前面领路的兔子一眼,兔子们没有发现。
“它们听不到我说话,只有你能听到。”松鼠解释说,“继续跟着它们你会有危险,等会儿我帮你寻找机会,你离开它们跟我走。”
她看着松鼠,似乎在考量,然后点了点头。
松鼠冲她咧咧嘴,友好地笑着,可惜嘴型不像人类,笑得比人类怪异。
她回松鼠一笑。
松鼠很快消失了,但不久之后她听到了很细微的脚步声,那是属于人类的脚步声,她不会听错。
这里有人类?她很惊讶,因为她从未在这里碰见过其他人类。
“快跑!是猎人!”领路的兔子惊呼一声,兔子们逃窜得无影无踪。
见此情景她也下意识躲起来,全身只有一双眼睛在动,借绿叶的遮蔽观察周围的环境。
她首先看到去而复返的松鼠,它在找她,看起来很着急。
她依旧隐匿在阴影中,直到她看到了兔子口中的猎人。这是她第一次用癞.□□来形容一个人类。
来人一身猎装,提着一杆猎.枪,他皮肤暗淡青紫,脸上凸起一个个疙瘩,胡子拉碴,一双浑浊地眼睛扫视现场寻找猎物。
他给人的感觉非常不舒服。
他在她旁边走动,她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很快猎人的脚步声在离她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下——他找到了兔子藏身的地方。
猎人枪杆杵在地上,他弯腰将手伸进树洞摸索,像是碰到了什么突然一把抓住。
只见他提着兔子的耳朵将它拽出来,紧跟着一只只兔子叼着前面兔子的尾巴,串成一串被提溜了起来。
猎人将它们扔在草地上,她看着对方的举动大气都不敢出。
紧接着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兔子竟然衔着前一只兔子的尾巴一只一只围成了一个圆圈,它们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在草地上惊慌地跑动。
非常匪夷所思的一幕。
猎人看都不看兔子一眼,扭头质问松鼠:“你说的人类呢?”
他的外貌本就丑陋,现在的神色更是可怕。松松垮垮的皮肤这会儿因为怒气而鼓起来,一双暗沉的眼睛瞪得很大,很是突兀。
“可能是……”松鼠在他的质问下小声解释,不待它说出后面的话,它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骨头嘎吱声而戛然而止。
猎人松开他那只枯树根一样的大手,松鼠歪着脑袋滑落在地,没了动静。
目睹了发生的一切,她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即使腿脚麻木了她也不敢有任何动作。
猎人在她躲藏的附近慢慢蹲下,长着疙瘩的油腻腻的大鼻子耸动,他在嗅探。
她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好在他应该没有发现,很快就起身离去。
她看着草地上还在惊慌转着圈的兔子们,不敢轻易离开藏身的地方,她呼吸放得很慢,缓缓地闭了闭眼,生怕猎人还没走远,突然回来与她撞上。
他让她很不舒服。
她在原地等了很久,直到风把她后背的冷汗都吹干了,才慢慢走出来。
沙沙沙——身体擦过树叶的声音在开阔的丛林里非常明显,不知道是心理原因还是什么,她有些一惊一乍。
她低头去看脚边的兔子,猎人把它们抓住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带走。
兔子们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它们的表情很惶恐,瞪着红眼睛,一眨不眨看向什么地方。
她正要顺着看过去时,一发子弹打在她的脚边。她慌忙向另一边躲避,然后一脚踩进了兔子围成的圆圈里。
猛地转头,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才发现有人站在树干后看她。
是猎人,他一直盯着她。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他知道她在附近,他在等猎物自己无知无觉地走出藏身处。
她被吓得正要后退一步,一只灰褐色的手突然从兔子圆圈里伸出来,一把抓住她的脚踝。野兽毛发接触到露出的皮肤,怪异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挣扎。
可是一股巨力将她往下一拉——她掉进了一个空洞里。
她在不断下落,她眼睛大张,仰面看向洞口,猎人正在看着她。
他的眼睛从圆形瞳孔变成了冰冷的横瞳,身上脸上布满了粘液,嘴巴前突,嘴角不断向耳根处咧开,要笑不笑。
另一个洞口不知道通往哪里,黑暗中白光一闪,光线刺激得她闭上眼睛。
一个恍惚,她就滚落在地,扬起了许多灰尘。
她拍拍衣服,捂着脑袋看向陌生的环境。
“壁炉?”
洞口的另一端是壁炉,她刚刚是从壁炉里钻出来的?难怪一身的烟灰。
羊毛地毯柔软的触感让她脚下一顿,她被一只手拉进洞里,不知掉到了谁的家里,家具装潢豪华气派,无不体现了主人家身份的不一般。
屋内本来整洁干净,纤尘不染,现在被她弄得满是脏灰,她有些心虚,虽然她不是故意的。
“啊!”一声尖叫声从门口传来,她闻声看去,一个仆人发现了她。
她也被仆人吓了一跳,不是因为叫声而是仆人竟然长着一张蜥蜴的脸,脸上脖子上遍布细细密密的鳞片。
“发生了什么,这样大惊小怪的?”
一道女人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声调细而高,似是有人拉着嗓子,掐着一段花腔在说话,浮夸而婉转,像在表演一场歌剧。
伴随着声音落地,一位贵妇人从旋转楼梯一步一步走下来,款款走到她身前打量她。
她也在打量眼前这位贵妇人,对方带上了面纱,但她出众的眼力看出来,面纱下是一个秃鹫的脑袋。
对方看到她似乎挺惊讶。
“啊呀,好久没有人类客人上门了,不好好招待怎么行。”说着就让仆人带她去清洗一番。
不清楚对方的意图,她接受对方的好意,没有贸然行事。
等到双方落座,贵妇人率先介绍起了自己:“你可以叫我红丝带夫人,这里是我的庄园。”
她看向对方帽子上显眼的红丝带。
可能是很久没见过人类了,红丝带夫人非常热情,拉着她聊了很久,聊着聊着起身带着她在庄园里逛,一边逛一边向她介绍自己的庄园。
她注意着对方的神态,应和着,两人越聊越欢。
通过红丝带夫人的话语,她了解到这附近有两座庄园,分别归红丝带夫人和羽扇夫人所有。
提起羽扇夫人,对方的语气变得刻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没有贵族修养却硬要装出贵族架子的家伙,她最怕别人说她失礼,却总爱做些失礼的事情。”
“爱大呼小叫,总是喜欢强迫别人,进餐时恨不得把嘴扎进食物里,弄得满地狼藉。”
“你真该看看她粗鲁的样子。”红丝带夫人以这句话做结。
蛇类鳞片与地板摩擦的声音从身侧响起,有仆人为她们倒了杯红茶。
她拿起一个金丝白瓷茶杯抿了一口,掩饰自己在那一瞬间竖起的汗毛。一切都很正常,除了仆人裙摆下一条密布鳞片的蛇的尾巴。
定了定神,她把注意力拉回到她们的话题中。她没见过对方口中的这位羽扇夫人的真容,也不好跟着附和,换个话题顺手揭过。
“马戏团?”听她提到这个词,红丝带夫人的表情变了,想到了什么,对方轻轻一笑,笑容中似乎带着什么深意,“当然,我当然听说过,那可是最有意思的地方。”
“你很想去那儿吗?”对方问她,语气夹带几分引诱。
“不,我暂时不想。”危机感让她下意识回绝。
红丝带夫人轻笑起来,笑声像丝绸一样顺滑地擦过耳膜,却无端令人胆寒:“没关系,只要你想随时可以找我,我会送你过去的。”
“感谢您的好意,夫人。”她不敢再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她适时地表现出一些疲惫,对方当即很体贴地为她安排了房间,让她好好休息。
回到房间,她躺在床上闭眼小憩,等到那些窥探的视线消失,她立即睁开眼,查看周围的一切。
很快她就锁定了房间里的梳妆镜。
有点古怪。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有些陈旧了,唯独它是崭新的。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迟疑地伸出手触碰镜面,刚碰到镜面,就像水面上的波纹一样荡漾开来,一股拉力攥住她的手,没等她反应就把她拉入镜中。
“!”
镜子很快恢复平静,房间里空无一人。
她被拉得一个踉跄,稳住身子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奇妙的空间里,这里四周漆黑,只有中间留出一块空地。
空地上似乎在举办什么大型派对,很热闹。
时而有大人小孩从她身边走过,加入到这场盛会当中去。
彩色的旗子飞扬在彩色的尖顶屋子上,屋子下有人在派发各色玩偶,嘴里咬着蜥蜴舌头玩具,用一伸一卷的玩具舌头吸引着路人的注意。
她不自觉踏入那场派对。
没有人注意到她这个外来之客,仿佛她不存在,路过的小孩奔跑着与她擦肩而过,像穿过空气一样穿过她的身体。
她惊奇地张望,走走停停,穿过一个又一个小摊子,刚从一个水转盘上收回视线,又被一个大摆钟吸引。
摆锤每摇晃一下,顶端就会有一只小动物玩具冒头,一会儿是小喜鹊,一会儿是小刺猬。
“嘭——”有谁被绊倒了。
她循声看去,看到一个小丑打扮的人摔倒在地上,姿势浮夸,模样滑稽,一下子逗笑了所有人。
小丑手里攥着的气球脱离了掌控,飞散开了,不少人牵住飘飞的气球,不让它飞到天上。
一个红色气球从她身边飘过去,她也伸手抓住。气球上是一个太阳图案,画风很稚嫩,像是小孩随性的画作。
她看到不远处的小丑正在向人鞠躬道谢。
那人把气球还给他,小丑涂满油墨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但当气球就要递到他手上时,气球突然炸了。
那人哈哈大笑,小丑扬起的笑脸变成了沮丧的哭脸,滑稽的表情惹得围观的人也开始哈哈大笑。
在她的位置可以看得很清楚,还气球的时候,那个人用指甲一下子戳爆了气球。
小丑又走向旁边的小孩,小孩也效仿刚刚的大人,伸手递给他时捏爆了气球,小丑又变成了滑稽的哭脸,围观的人捧腹大笑。
同样的戏码不断上演,派对上空充满了愉快的笑声,所有人都在笑着。
她在人群之外,小丑在人群中,那双眼睛看不到喜悲。
很快小丑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能看见她?她有点惊讶,因为在这之前所有人都无视了她。
“给你,拿好。”只惊讶了一瞬,她把气球的绳子递给他,他同刚才一样露出了感激的笑容,然后向她鞠躬道谢。
她看向他的手,小丑的手上戴着一副不合尺寸的白手套,白手套里可能塞了棉花什么的,看起来有些臃肿,不好抓握。
她把绳子抓在手里绕了几个圈,再套在他手套上。
气球稳稳当当抓在他手上。
小丑盯着手里的红气球愣了一下,随后弯腰又向她鞠了一个躬,幅度很大,配合他摇晃的大帽子,显得很夸张。
可是在场人都没有笑,他们盯着她。他们发现了她。
石子打破了湖面的平静,她知道自己无意间惊扰了什么。
八音盒中欢快的曲调一顿,忽然切换成了狂躁无序的怪异曲子,乐声张牙舞爪格外刺耳。
旋律越来越怪诞,越来越急促,盯着她的人逐渐露出他们原本的面貌,动物的特征慢慢在身上显露出来,就像先前的猎人,或者红丝带夫人。
他们围拢住她,她往人群外一瞥,只有小丑还站在原地。
他是在场唯二的人类,没有动物的特征。他静静看着她,脸上是油墨漆出的笑容,看不清掩藏在浓厚油墨下真正的表情。
众人完全包围她时,一阵白光包裹住她。
一晃眼,她跌落在花圃中,叶子花瓣落了满身,脸上还有点迷茫。
她这是又被扔到了哪里?
“啊——”谁在尖叫。
“吵吵嚷嚷做什么?”一声呵斥打断了仆人的喊叫,仆人瑟缩地闭上嘴,退到角落。
很熟悉的景象,很熟悉的发展,可这一次她遇见的不是红丝带夫人。
对方戴着一双白丝手套,手里拿着一把羽毛扇子,半掩着嘴巴,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盯着她打量。
这种打量肆无忌惮毫不遮掩,非常容易引起别人的反感。视线落在对方手中的扇子,她一下子想到红丝带夫人口中的羽扇夫人。
“……坐吧。”羽扇夫人用手中的扇子一指,她对方扇子挪开的间隙看到了对方露在唇外的牙齿。这是一头斑鬣狗。
桌上摆满了餐盘,精美的瓷盘上是令人毫无胃口的食物,或者都不能称之为食物。她看着盘中的腐肉,甚至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羽扇夫人丝毫不受影响,用那双洁白的手套直接抓住腐肉,埋头在餐盘里扫荡,脸上手上沾满了血迹,牙边窸窸窣窣掉出一些碎肉。
她按揉了一下抽搐的胃部,默默远离了餐桌。
羽扇夫人突然抬头,眼睛粘在她身上。
“你不吃吗?”对方的声音阴恻恻的,“你在嫌弃我庄园的食物难吃?”
挑剔主人家的食物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她脑海里顷刻间回想起红丝带夫人的的一些话来。
“不,不是。”她连忙摆摆手,面不改色地胡诌道,“我们只有在太阳正午的时候才会进餐,现在已经过了用餐时间了。”
“真的?”羽扇夫人将信将疑,看了一眼窗外。
“是的,夫人。而且强迫客人改变自己的用餐习惯不符合礼仪,你说对吗?”她试探着问,拿不准能不能糊弄过去。
她注意到当她说到“礼仪”这个词时,羽扇夫人身上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就散了。
“当然当然,客人你请便。”羽扇夫人端坐在椅子上,笑得温婉。如果忽略嘴角的碎肉和沾到鼻子上的血污。
……用餐完毕后,羽扇夫人邀请她参观起了自己的庄园,特别是那些最令自己引以为豪的“收藏品”。
她在一只怪鸟面前停住。
“怎么了?你对这只小畜生感兴趣?”羽扇夫人的声音传来。
逗鸟杆不轻不重敲在鸟笼上,笼中生物惊了一下很快平静下去,收起翅膀缩在角落。
“它……是什么鸟?”她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怪鸟的羽毛要么被折断,要么干脆秃了一块,根本没法判断它的种类。
她还注意到在她询问它种类时,它的身体还瑟缩了一下,似乎想要找地方躲起来,可惜鸟笼空荡荡的根本没有遮挡物,它无处可躲。
逗鸟杆又敲下去。
“小畜生还想躲?就这副丑模样还怕被别人认出来?”羽扇夫人干脆直接打开鸟笼,一把将怪鸟抓出来。
怪鸟在羽扇夫人手中挣扎,它张嘴叫喊,喉咙里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眼尖发现鸟嘴里被剪掉了一截的舌头,她不由得暗地里皱起了眉头。
“这只小畜生是霞光鸟,那一身漂亮羽毛在阳光下像霞光虹彩,生来就有众多拥趸,所以成天昂头挺胸的,看着傲气十足。”
在讥讽的语调中,怪鸟的头越来越低,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弱。
“可是只要抓住一只幼鸟,剪掉它的舌头,毁掉它的羽毛,不停地告诫它它是一只丑东西,很快它就再也不敢逃到阳光底下,以这副丑样子见人了。”
羽扇夫人嬉笑地逗弄这只霞光鸟,漫不经心地拨弄它身上残缺的羽毛。
“还会害怕被人发现它曾经是霞光鸟,自己把自己长好的羽毛啄掉,永远只敢躲在鸟笼里,只敢躲在这副丑陋的模样底下。”
说着把怪鸟往笼外一扔。
“甚至把笼子打开它都不敢跑。”
羽毛残缺的怪鸟飞不起来,只能滑稽地一蹦一走地钻进笼中里,蜷缩在半盖住鸟笼的黑布阴影中,残缺丑陋的背羽颤抖着。
羽扇夫人被逗得哈哈大笑了,那把扇子都遮不住唇边露出来的血腥獠牙。
黑布盖上,话题很快略过怪鸟。
她回头看了一眼蒙上黑布的鸟笼,最后跟着羽扇夫人前往下一个收藏品的展柜。
黑夜降临,只有壁炉还亮着,柴薪在火焰中噼啪响,隐约有很轻的金属碰撞声传来,还有压得很低的说话声。
“离开吧,外面比笼中有意思。”
打开的笼门内,没有任何声响,没有任何回应。
“等到你的羽毛长好了,依旧是漂亮的霞光鸟。不漂亮也没关系,没人规定霞光鸟必须漂亮,必须光鲜亮丽。”她注视着阴影,轻声说。
阴影依旧沉默。
“也可以去到不在意你的样貌,不在意你是否是霞光鸟的地方,并与不在乎这些的人或动物做朋友。”
“黑暗太孤独了,阳光会让你好受许多。”
“快走吧,鸟笼不是你的归宿。”她催促着,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羽扇夫人发现。
“走去哪儿?”
一道沙哑阴沉的声音从她背后慢慢靠近。她心跳停摆了一拍,猛然转头一看,是羽扇夫人!
她不自觉往后退,对方步步紧逼。暗淡的烛光中,将对方的面容映照得格外可怖。
“你要放走这只小畜生……你怎么敢!”
随着一声暴喝,羽扇夫人的身形越来越庞大,脊背越来越弯曲,直到撑破了身上的衣物,从一个像斑鬣狗的人变成了一头人形的斑鬣狗。
她看向羽扇夫人暴露出来的手,是那只拉她进黑洞的灰褐色的手!
她意识到不对,试图逃走,可是羽扇夫人庞大的身体堵住她唯一的退路。
那副狰狞的模样仿佛随着火光的跳动,在不停扭曲变形,拼凑成一个毫无美感的血腥的怪物。
恍惚间,她在这个怪物身上不止看到了羽扇夫人,还看到了露着讥讽而怜悯的笑的红丝带夫人。
对方向她扑来,谁也没注意到的一个细小身影从打开的鸟笼里蹿了出来,迅速撞翻了一旁的蜡烛,蜡油一下子点燃了防尘布。
——这里堆满了羽扇夫人引以为豪的藏品,到处都是易燃物。
短短一息间,火势如山崩海啸,无可阻挡地大肆扩张,将碰到的一切贪婪地塞入巨口,咀嚼吞噬。
火势逼得她频频后退,突然后腰碰到一个木盒子,手指摸索到一个平滑的东西,这是……梳妆镜?
还没来得及多想,一股熟悉的吸力向后拉拽着她。
白光彻底笼罩视野之前,她看到了暴跳如雷的羽扇夫人和因为计划被破坏而气急败坏的红丝带夫人。
还有一只在火光中引吭高歌展翅而飞的霞光鸟。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把它救出来……
白光消失,她差点站不稳,一些无序的记忆片段一瞬间涌入脑海,让她头痛欲裂。
她似乎忘记了什么。
她蓦然转头,只听见掌声雷动,欢呼声震耳,不远处马戏团表演要开始了。
小丑站上高台,向观众们鞠躬。
她张嘴喊他,他看到了她,却挪开了视线。
她想跑回去带他离开,无形的屏障阻隔在她身前,一个冰冷的声音对她说:“你已经在‘门外’,不能再进去。”
她终于想起来了。
她被拉入黑洞后失忆了,被扔进马戏团,成了新的马戏团成员。团长对马戏团所有人非常的苛刻,只要完不成表演都免不了一顿毒打。
她躲在角落疗伤,遇见了小丑。
她那时失去了记忆,对马戏团的一切感到恐惧和彷徨。他捏了捏圆溜溜的大红鼻子,似乎在思考怎么安抚她,随后从浮夸的帽子取出一只玩具跳跳蛙,放到她手心。
他在马戏团待了十几年,对于马戏表演驾轻就熟。
他涂上油墨模仿一个人时惟妙惟肖,经常会顶替她完成那些复杂而危险的动作,顶替她接受那些苛刻而残忍的惩罚。
她在马戏团待了很久,不出意外地和他成了朋友。
他不能说话,但是有一手漂亮得体的字。
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但是他拒绝露出油墨下的真容见她。
——他早就忘记正常人的表情是什么样的,浓重的油墨替他哭替他笑太久,他已经不会把控脸上的表情了……他怕他会吓着她。
在今天以前,哪怕失忆了,她仍渴望着马戏团外的世界。因为那里,有光。
马戏团的独脚鹦鹉讥笑她异想天开,它说他们这种没有心的怪物如果跑到阳光底下会被太阳活活烧死。
旁观者哄堂大笑,只除了小丑。
他递了张纸条,问她真的想到外面去吗,她回答是的。
他问哪怕在太阳底下死去,她回答哪怕在太阳底下死去。
他默了很久,然后才又递给她一张纸条。他告诉她,他可以借给她心脏,让她能在太阳底下自由行走。
她问他既然拥有心脏,为什么不自己到马戏团外面看看。
他摇摇头,哄骗她说,他先将心脏借给她,等她发现有趣的事物再回来找他,还他半个心脏,然后他们再一起去看。
她没有发现不对……应该说,她要到外面看看的热忱和急切,压过了心底的那点不对劲。
等到她带着一颗完整的心脏踏出门外的那一刻,她后悔了。
如她所愿,阳光接受了她,外面的世界接受了她,可是她回不去了。
她木然地站在门口,门内,马戏团里欢呼声一阵比一阵大。
一分钟前,团长宣布了表演的节目单。
她听到了小丑表演的节目,一下子被定在原地,紧接着猛烈地捶打透明的屏障,试图找寻回到门内的办法。
那道冰冷的声音在此刻充满了恶意。
“你听到了吗?他表演的是《审判》,针对无心的怪物的审判哦。”
它换上一种冗长华丽的调子,唱诵诗歌一样念出那段演出旁白——
“神将宣判无心之人,祂判他有罪。”
“炽热舔舐罪人的身体,烈火成为罪人的囚衣。”
“有罪之人在炽焰中起舞,不停不休,直至死亡。”
“——你知道吗?《审判》本是给你准备的表演节目哦。”
“不过没关系,演出圆满结束了不是么?”
隔着欢呼雀跃的人群,她看向舞台中央,演出者以扭曲又滑稽的姿势栽倒在地,结束了表演,像断了线的木偶,再没有了生息,眼睛看不到半分神采。
他离开了。
她很难过。
她没有抓到半片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