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素商没有在城西搜到毒人的踪迹,而李星鹭和沈舟云一行人除却在小酒馆探问到的、指向不明的线索之外,也没有其它发现。
“孟参军,方才调查时我见这城西已经不剩几个成年男子了,为防再出现失踪事件,你们是否要留一些兵卒将这里看守起来?”
李星鹭走到孟素商身边,她不动声色地垫了垫脚尖够到对方的耳边,而后言辞恳切地说出了自己的提议。
孟素商略一思索,很快就点头赞同道:“虽然很希望能够转守为攻,但在搜查没有进展的情况下,加强防卫也不失为一种策略,今日我便领兵包围整个城西地界……”
“孟参军,今日在城内没有搜寻到失踪人口的下落,那就势必要率兵到城郊二十里之外的地方搜查,这等大事自然该由您领导,至于守卫城西居民,杨某愿意代劳。”
这时,杨副将突兀地打断了孟素商的话,他口吻谦恭地自荐代替她揽过看守城西的任务。
孟素商脸上闪过一丝类似嗤笑的情绪,但这种神情转瞬即逝,除却离她最近的李星鹭之外没有人能看清楚,而她的语气仍然平和温润:“那就有劳杨副将了。”
这二人之间看似和睦的场景看在李星鹭眼里,她却觉得仿佛在面对两只笑面虎一般——难道武将之间也有竞争和鄙视链?
她想不明白,旋即不再为难自己,又跑回沈舟云身侧,听他伏在她耳畔嘱咐道:“将士们劳累一夜,孟表妹不会立即启程去城外搜查,想必今日无事,你也该趁机休息一下,别再像从前那般不注意身体。”
李星鹭感觉沈舟云对自己的关注好像已经延伸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如今属下与上官的关系已经要密切到这个程度了吗?
她没有深想,只是出于礼尚往来的原因也模仿着沈舟云的口吻关心了他一句:“那沈大人你也要回房休息,不能一个人继续去哪里探查。”
听到这番话,沈舟云的眼神陡然添上几分笑意,他本就生得清俊温文,只是气势太过冷冽才招致旁人畏惧,此刻他却像是一个寻常的青年郎君,俯首盯着李星鹭轻笑道:“好。”
只是一个字便听得她耳尖酥麻,心跳更是快到砰砰作响,仿佛在悸动不停。
李星鹭不敢抬头去瞧沈舟云,生怕自己双颊的绯红会暴露出那些不该有的想法,恰好此时孟素商的军队开始原路返回凉国公府,她连忙提起脚步跟上去,努力忽略着贴在她身后、视线滚烫的沈舟云。
*
因为众人都默认毒人的聚集地远在城郊二十里之外,兼之又有杨副将日夜守卫城西,所以没有人担心今夜仍会出事。
忙碌了一夜的李星鹭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在凉国公府的客房里沉沉睡去,这里戒备森严的程度实在是太让她有安全感,以至于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完全没有惊醒她。
直到一只手力度轻柔地拍了拍她的额头,她才猛然掀开被子弹跳着从床上坐起来。
“沈大人?”
看清楚坐在床头的身影属于沈舟云后,李星鹭面色一松,随即她望了一眼门外黑沉的夜空,心想自己应当没有睡过头,那沈舟云是为何而来?
见她如此轻易就放松了警惕,沈舟云反而有些不虞:“以后见到别的男人闯进你房间,你有反抗能力就找准时机攻击他,没有就跑出去呼救。”
“我知道——但‘别的男人’,也包括沈大人你在内吗?”
李星鹭的警惕心自然不差,只是因为来人是沈舟云她才下意识地表露出信任,不过既然他这么交代,她也就装模作样地反问一句,想听听他要怎么为闯进她的房间而开脱。
谁料沈舟云却摇了摇头,理直气壮地答道:“当然不包括我,我永远都不会以任何方式伤害你。”
这番话听得李星鹭一愣,她怔怔地盯着沈舟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好在沈舟云并没有沉默着等待她的反应,而是终于提起了正事:“城西出事了,号角吹得连天响,大姨母和两位表姐妹已经在厅堂点兵,我们也要一起跟着去看出了什么事。”
“好,我披件衣服就能走……”
李星鹭话语一顿,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单薄的中衣,突然想起在这个朝代这么穿是很私密的着装,而她顶着这副模样和沈舟云聊得有来有往。
算了,同乘一匹马这种事都做过,也没什么好介意的——况且违反古代对男女交往的礼仪会导致的后果无外乎那两种,一是嫁不出去、嫁不到好人家,二则是遭人议论甚至辱骂。
刚好,李星鹭两种都不在乎,所以她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到脑后,披起沈舟云借给她的那件狐皮大氅就跟着他走出了房间。
厅堂里凉国公、孟元英和孟素商母女三人已经穿戴铠甲、手执银枪,而围满整座国公府的兵卒也都整装待发,李星鹭和沈舟云出现时,凉国公正在命令手下所有将士动身出发。
两人挤进军队中踏出国公府的大门,一路向着城西行去。
走到半路时,李星鹭开始控制不住地大喘气——上至凉国公,下至她身旁的将士均有一副经历过严格训练、强壮坚韧的身体,所以她们健步如飞,但被夹在中间的李星鹭却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维持和她们一致的速度。
她一边擦着脸上的汗珠,一边下定决心要找个时间提升一下身体素质,争取别再让自己落得这副狼狈模样。
与她形成鲜明反差的不止凉国公手下的将士,还有她身侧的沈舟云,他脸不红气不喘,甚至还有闲情从怀中拿出准备好的手帕伸手去给李星鹭擦汗。
就在这个间隙,突然冲出来一个面色青紫、嘴带獠牙的男人,显然符合她们认知中的毒人形象,而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人居然是今日清晨时还完好无损的贺秀才。
贺秀才随便逮中一个士兵就作势要张口啃咬,但被他扯住的士兵却及时格挡抽身,与此同时,她身边的兵卒也纷纷举起武器意图捕捉贺秀才。
奇怪的是,外表文弱的贺秀才居然能扛住这些攻击,直到孟素商冲上前用巧劲将银枪钝的那一端砸在他后脑勺,他才停住动作、失去了意识。
“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毒人,且先将他牢牢捆住,带回国公府以供探查他的症状。”
孟素商谨慎地点了十个士兵将贺秀才先行运回凉国公府,其余人则继续前往城西。
因为贺秀才的变异,李星鹭以为抵达城西后会见到一群毒人在四处攻击的画面,可是现实却与她的想象大相径庭——
只见包括杨副将和他手下的男兵在内,城西地界上几乎每个人都手持着一个火把,各自围成团跳着祭祀火神的舞蹈,而唯二格格不入的即是眼眶微红、不停流泪的贺佳丽和她身旁给她擦眼泪的杨小姐。
“咳,杨副将,你吹号角把我们叫来,不会是为了让我们欣赏这些仪式吧?”
凉国公被这群人整得满脸疑惑,她重重的咳嗽一声打断了他们的舞蹈。
杨副将连忙将火把交给身旁的手下,他自己则走到凉国公面前,神色稍显激动地解释道:“您误会了,我让人吹号角时城西的确遭遇了大批毒人的袭击,那些毒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逮人就咬,被他们咬中的人居然也会变异成毒人,那位贺姑娘的兄长就是受害者。”
“这我们知道……”
凉国公正要说出方才半道上遇见贺秀才的事,孟素商却忽然打断了她,轻描淡写地将这个话题略过去:“然后呢?我们怎么没见到你所说的大批毒人?”
“在反击过程中,我们发现那些毒人速度和体能都优于常人,而且我方士兵还要小心提防他们的啃咬,所以一直处于被动的位置上——直到有人高呼火神庇佑,然后将火把扔到毒人身上,我们才发现原来毒人畏火,于是纷纷点燃火把迎击他们,他们也就逐渐撤退了。”
像是为了响应杨副将的话,他身后的男兵和少数城西居民都一齐高举火把、嘴里不约而同地喊着“火神庇佑”。
这副狂信徒的状态令李星鹭皱起眉头——其实在清晨与孟素商汇合时,李星鹭和沈舟云曾将毒人畏火的特征告知于她,并希望她能帮忙散播这个消息,但她却持有相反的意见。
“百姓要信奉神明、以此寻求一个慰藉,我们没有理由去干涉,但若是他们将神明置于国家、君王和律法之上,他们就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近来凉州城民对火神的狂热祭拜已经有这种趋势,如果公布毒人畏火,有心人就会利用这一点煽动舆论,以至于动摇凉国公府的治理。”
当时孟素商是这么说的,李星鹭原本不认同她因为这种理由而隐瞒对付毒人的办法,可是此刻她却有些理解对方了。
“前段时间诡异事件频发,如今毒人在暗处蛰伏,不仅城民,连将士们都开始惶恐不安——”
杨副将深吸一口气,表情真挚地对凉国公恳求道:“我知道除了一年一度的火神祭之外,您一向不提倡过多举办供奉神明的祭祀,但现在为了安定人心、军心,我请您允许提前举办火神祭!”
“举行火神祭!”
随着杨副将话音落下,数道附和他的人声逐渐响起,而且久未停歇。
“够了!”
凉国公用更加高昂的声音盖过他们,她的脸色一片铁青,显然没有被人群的哄闹声动摇:“此时城中事故多发,举行这种汇聚全城军民的祭祀风险重大,还需从长计议。”
她的考虑是有道理的,可惜这群见证了毒人被火驱散走的狂信徒已经逐渐不受理智控制,仍在坚持喊着“举行火神祭”。
目睹了这场闹剧的李星鹭不由抬手捂住耳朵,终于重获清净之后,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各种疑问——
毒人畏火,这是一个很大的缺陷,幕后之人不可能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祂为何放毒人出没,任由她们发现这件事,而不是先弥补这个缺陷或是一直藏匿他们作为秘密武器、不给旁人知晓他们弱点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