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你不必担心,我自己有脱险的能力……”
李星鹭感受到狐皮围在脖颈时柔软温暖的触觉,她却下意识联想到这狐皮大氅的贵重价值,因而不自在地抖了抖身体。
这动作看在沈舟云眼中,让他误以为李星鹭方才被冻坏了,他不由伸手给她紧了紧氅衣,把她整个人都裹住:“我不怀疑这一点,但是一想到你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受伤,我就很难不认为是我保护不力的结果。”
随着他语气逐渐低沉,李星鹭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她努力忽略身旁赵德欣、叶红袖等人八卦的眼神,在脑海中自我说服着——对于沈舟云而言,她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得力手下,所以他对她产生一些保护欲也很正常。
“沈大人,你有追到那个看上去像恶鬼的人吗?”
虽然李星鹭合理化了沈舟云过分关切的话语,但她仍是不知该如何回应,索性就直接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好在沈舟云并未在意,他顺着她的话说道:“这里人多眼杂,还是进府再说吧。”
李星鹭点了点头,她将赵德欣等人托付给刘将军,然后便跟着沈舟云一路绕到一个静僻的房间,房间中央的桌上摆着一截断臂和各式各样的验尸工具。
“这是?”
她盯着这截断面完整、流着青黑色脓血的手臂,不由有了猜测。
果然,沈舟云解释道:“我们在墓地见到的那个人速度奇快,我一路追逐他至城外的一片荒郊野岭,那里起码出现了十数个和他外表一样怪异的人,他们也是一遇火就闪避,我正打算抓走一个带回来观察,但那时突然响起一阵笛声,他们随着声音飞快撤退,我只来得及砍下一个人的手臂……”
“那些人全都是男性吗?”
得到沈舟云肯定的回答后,李星鹭将自己与赵德欣等人重逢后的对话转述给他:“不知道你有没有在城郊见到我们的老熟人谭管家?”
“没有,不过若他也变成那样,是因为他活该。”
沈舟云没有为在凉州遇见赵德欣等人而感到意外,他只是用鄙夷的口吻对失踪的谭贵嘲讽了一句。
李星鹭没想到沈舟云还记着谭贵犯下的恶事,毕竟在清远县时谭贵可从不敢得罪他,只有自己被屡次针对陷害而已。
她敛下心中的惊异,转而总结道:“失踪人口全部出自城西,且均为成年男性,沈大人你在郊外见到的那些恶鬼很可能与失踪男性是同一批人,他们被某种手段变成了……‘恶鬼’的形象,具有畏火、受笛声控制的特征。”
说罢,她戴上手套开始查验桌面的那截断臂,从断口处流出的那些青黑色血液就能看出来手臂的主人已经脱离了正常人的状态,还有——她捏起断臂的手掌,仔细翻看它黑色且尖利的指甲,用它往桌面一划,顿时划出一道深痕。
血液里依稀能闻出蓝姜花、珊瑚叶等多种药草混杂的气味,李星鹭蹙紧眉心:“我无法完全分辨出血液里含有哪些药物,唯一能够下定的结论是——那些人的变异症状是药物所致,而非什么自然疫病。”
这又衍生出了新的问题,幕后之人是怎么把失踪的人转化成那副恶鬼模样?
是对每个失踪人口使用药物,还是只需要一个服药后变异的母体就能大量传染?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朝着沈舟云脱口而出道:“沈大人,你在郊外与那些人缠斗时有没有受伤?你带回这截断臂时有没有直接碰到它流出的血?”
她急切的模样印在沈舟云那双星眸中,令他心下一软,回答的语气罕见地夹带了笑意:“我手上没有伤口,就算那断臂流出的血带有毒性也影响不了我。”
这话的意思即是默认他的确触碰到了那些青黑色的血液,李星鹭的脸色登时有些慌张:“沈大人,你别把话说得那么绝对,万一那种血有腐蚀性呢?”
说罢,她也没管那么多,摘下手套就拽着沈舟云的手臂往凉国公府内置的药房走去。
此时正值午夜,药房里只有一个满头花白的老药剂师在值夜,他看到李星鹭牵着沈舟云走进来,刚想起身询问,又被沈舟云一个噤声的手势止住了动作,干脆便躺回椅子里继续假寐。
李星鹭在药房的仓库里翻翻找找,好在这里存放有能够祛毒的雪莲叶和银露粉,她将这两种药草放入水中搅匀,而后抓着沈舟云的手放入水中清洗。
沈舟云全程任她施为,不仅没有丝毫不情愿,还将目光黏在了她身上。
给沈舟云做好消毒后,李星鹭被盯得有些羞赧,她掩饰性地轻咳一声,开口问起了正事:“沈大人,你亲身与那群变异的人接触过,你认为那些人还算是活人吗?”
“他们……不能说是死人,毕竟死人就是尸体,不会动、也不会做出攻击行为,但若说是活人,他们又完全没有自主意识,就像是被毒药驱策的毒人一样,危险性极高。”
毒人吗?倒是个贴切的形容。
李星鹭叹了一口气:“他们因中毒而变成那样,如果能配出解药,不知还来不来得及挽救。”
话虽如此,但且不提她还无法分辨出毒人体内的所有药物,就算她能一一说出来,也未必能找出对应的解药——难怪凉州城的居民没有表现出对那些失踪人口生还的期待,大抵她们也是认为那些人必死无疑了。
那么沈舟云呢?世人皆言他父亲失踪、下落不明,其实也是默认他父亲不会再回来,而他自己又作何想法呢?
“别有太多顾虑,黎明破晓之后,我们先去城西就地探查一番。”
沈舟云不知李星鹭心中的百般思绪,他只是不忍见她露出忧愁神态,因而在用布擦去手上残存的水滴后,他抬起手按了按她的眉心,让她放松了原本蹙紧的眉头。
眉心被温热指尖按压的触感令得李星鹭浑身一僵,她双唇一张一闭,但因为心底一片混乱酥麻,她终究扯不出什么回答的话语,只能沉默着跟在沈舟云身后走出药房。
两人一路行至凉国公府的正厅,凉国公没有出面,刘将军站在厅堂中央,她正指挥着手下的士兵将孙大勇等人绑起来,一见到李星鹭和沈舟云出现,她立即道:“他们已经认罪了,我让人把他们拉下去各打五十大板。”
李星鹭忽略身边响起的一片求饶声,她径直朝刘将军追问道:“除了认罪,他们还有没有交代别的东西?比如他们为什么把引起诡异事件的罪名扣在赵夫人三人身上、是谁起的头?”
“问你们呢。”
刘将军并不擅长刑讯方面,她方才显然没有问到这些问题,但她也不用‘不知道’来敷衍李星鹭,而是走到孙大勇面前语气凶狠地质问。
孙大勇和身旁的男人对视一眼,他鼓起勇气反问了一句:“如果、如果我们回答了,能不能少打十个板子?”
“你当我是无缘无故要你吃板子?你犯了杀人未遂的事,我只打你五十大板还是念在要你们继续做苦力的份上!”
刘将军不接受他讨价还价的条件,她冷哼一声:“要么你们配合的回答,还是打五十大板,要么你们拒不回答,那就多打十个板子。”
孙大勇等人了解刘将军说到做到的个性,于是不敢再拿乔:“是小酒馆那群酒鬼最先怀疑那两个新来的女人,具体是哪个起的头,我们真分不清。”
李星鹭在心中记下这个答案,这时,孟素商带着一列兵卒走进厅堂,她一来就朝着沈舟云遗憾汇报道:“沈表哥,我们按你所说在城郊搜查了一个时辰,但是方圆二十里内都没有人迹。”
“不在城郊,要么躲得更远,要么就在城内——我见到的毒人约摸有十数个,不算上可能也沦为他们同类的那些失踪人口,光是那十数个人就不好安置,城内有什么地方能容纳他们?”
听到孟素商的话,沈舟云倒没有显露出失望神色,他只是就此提出了新的疑问。
孟素商似乎早有准备,她将一个穿戴着铠甲、外表英武的中年男人引至沈舟云面前:“城西也许能满足这个条件,我打算再去那里搜一遍——沈表哥你不是也想去城西调查,这位杨副将做事严谨认真、颇为细致,不如让他带兵护送你们?”
“孟参军过誉了,杨某不过是尽忠职守罢了。”
杨副将身上没有多少武将的豪迈,反而带着些微彬彬有礼的文气:“若沈大人信任,杨某自当尽力配合您对城西居民的探查,但是杨某有一个不情之请——府中所有兵卒都被尽数带出,而城中危机涌动,我不放心把女儿一人留在府中,希望大人能允许她随行。”
杨副将的女儿在他身后探出半张脸,她身姿赢弱、神态怯生生的,在孟素商和刘将军的衬托下,显得与凉州城传统的女子形象大相径庭。
“只要能保证无人搅扰查案,其余的事你随意安排即可。”
沈舟云没有把注意力过多分给杨副将或是杨小姐,他只随口应了一句。
杨副将快速接话保证道:“大人放心,杨某手底下的兵卒均是听话本分,至于小女,她两年前因病致哑,也是无法乱说话的。”
闻言,李星鹭倒是有些诧异地打量了杨小姐几眼,心中本能地对她升起些许同情。
叙话的片刻之间,天光已然破晓,孟素商先行一步带兵离开,沈舟云和杨副将也准备动身,因为打算趁机再与赵德欣几人交流一二,李星鹭便随她们还有杨小姐一起走在了队伍的最后方。
一开始她走在最左侧,但没走几步路,赵德欣突然绕出来把她挤进了中间的位置,李星鹭颇感不明所以,这时叶红袖附在她耳边解释道:“你瞧那位杨小姐病西施的模样,是不是与三小姐有几分相似?欣姊她心里膈应着呢,你体谅一下,莫要让她再沉浸于那些伤心事里。”
原来赵德欣是不想与让她想起故人的杨小姐站到一处,李星鹭理解地点了点头,没再提这事。
一行人很快越过街道抵达了城西的地界,李星鹭已经远远望见一座小酒馆,她提前向叶红袖打听道:“叶……娘子,你在凉州这段时间,可曾识得常在那间小酒馆喝酒的人?”
“这你就问对人了——欣姊和二公子从小到大过得都是养尊处优的生活,但我没进谭府之前混迹市井、什么人都打过交道,因而在凉州我们的所有人际都是我结交来的。”
叶红袖颇为自得地笑了笑,她开始详细给李星鹭介绍道:“你看倒在酒馆门口的那个老汉,大家都叫他老董,是个泼皮无赖,每次喝完酒不给钱然后被掌柜扔出门;趴在桌上的两个人,壮一些的那个是孙大勇的小舅子石头,年轻的那个是贺秀才,还有一个王三没出现,他们就是凉州的四大酒鬼。”
“这里还有秀才?他犯了什么事?”
李星鹭拣了一个印象最深刻的人追问,却见叶红袖摇了摇头。
“他名字叫秀才,人却不是。”
叶红袖掩唇笑了一声,口吻中不乏讥讽:“他祖父原是江州某个小县城的县令,因为贪污而判了满门流放,三代以内都不得入朝为官,但人越是得不到什么,就越有执念,于是他就得了这个秀才的名字。”
两人这边正说着,沈舟云已经命人一盆冷水泼醒了老董、石头和贺秀才三人。
“你、你们……要干什么?”
一个瘦削的少女从旁边跑过来,一边站到贺秀才旁边扶起他,一边战战兢兢地冲着沈舟云发问。
见状,叶红袖居然快步走过去把少女拉走,她朝着沈舟云赔笑道:“沈大人,这个小姑娘是贺秀才的妹妹贺佳丽,佳丽她从小在凉州长大,没见过什么大人物,所以言行莽撞了些,请您千万别同她计较。”
沈舟云轻轻撇了她们一眼,没有说什么,叶红袖见他并不计较,连忙拉着贺佳丽退回了李星鹭身边。
“红袖太想念她女儿了,所以对贺家的姑娘多有关照,也是从中寻找慰藉。”
赵德欣见到叶红袖拥着贺佳丽的画面也是一时感慨,李星鹭猜她也想起了谭秀林,只是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略过了这个话题。
不知为何,她注意到贺佳丽被带到这边后抖得更厉害了,仿佛她们是比沈舟云还要唬人的洪水猛兽一般。
“别、别打我们,第一个传赵夫人她们和诡异事件有所联系的是王三,我们只是跟着胡说几句而已。”
李星鹭没有疑惑多久,那边的贺秀才三人已经飞速招供了。
“王三在哪里?他怎么没和你们待在一处?”
随着沈舟云的追问,贺秀才三人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他们相互看了一眼,最终是贺秀才强撑着回答道:“他……他已经失踪了。”
起头将引发诡异事件的罪名扣到赵德欣她们头上的王三也失踪了?他只是单纯的失踪——还是被灭口?
原本李星鹭还觉得赵德欣和叶红袖只是被随机挑中嫁祸,但现在她却改变了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