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的朱槿早在心里把绿箭骂了个狗血淋头,这空间倒并不狭窄,可她总觉得自己的心跳声会被无限放大,传进宋柏的耳朵里。
屋漏偏逢连夜雨,郭队临出门前还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哎,听说你和你那网红小女友掰了?”
宋柏没说话,算是默认。
两人一时都没开口,电视开着,播的是翻拍的《倚天屠龙记》。屏幕中殷素素面溢春花,揽过年幼的张无忌,轻声说:“儿子,你要记住,越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
大约世人心中,总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个绕不过去的影子。
郭队的声音穿过电视的余噪,也带上几分惆怅:“那你恨她吗?”
好像全世界所有的声响都飞离远去,暖金的日光透过柜门,映上朱槿的脸,她盯着虚空,额前碎发散下来。
“老宋?”得不到回答,郭队耐不住长久的沉默。
“不恨。”宋柏吐字沉而缓,带着某种酸楚的自我放弃。
他恨的是为什么她骗了她,却又半途而废。
朱槿的腰斜靠在墙壁上,伸出指尖,描摹过空气中那个熟悉的轮廓。
这么久以来,腔子里强提着的那股劲倏地散去,一颗心磕磕绊绊地往下飘,落入大丛没有边际的蒲公英里。
“这就对了,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郭队安慰:“再说本来也是个小网红……”
“郭队。”宋柏的声音像掺了冰碴,毫不留情地打断他,“她叫朱槿,不叫小网红。”
顿了顿,他接着说,“而且,是我不对。”
……
郭队不知是什么时候走的,浴室响起哗哗的水声。宋柏一直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只要时间允许,他总会冲个澡缓解疲惫。
朱槿如梦初醒,她得趁现在离开。
蹑手蹑脚地转出来,控制住偷看的欲望,蹑手蹑脚地往门口走。路过宋柏的床铺,见他的公文包随手扔在床上,掉出一盒金嗓子喉宝。
说起来,刚才他的嗓音确实有些哑。
以前宋柏就很容易上火,他那个人,天大的事都装在心里,痛得要死也绝不喊一声的。
臭脾气,又臭又硬。
朱槿又想起郭队那较劲的话了,现在两队合作,要是姓郭的真抢先一步,大概要得意死了。
敢嘲讽她是小网红,看宋柏虐得他哭爹喊娘!朱槿幸灾乐祸地咬唇,偷偷笑起来。
她蹲在床边,手伸到床上摸到那本工作笔记。
翻到最新一页,她写:“南宫雪脸上有蝴蝶状红斑,疑似红斑狼疮。”
想了想,她最后加了三个字:“不许输!”
……
片场,南宫雪坐在专门为她准备的软椅里,比她手腕还宽的剧本上贴满密密麻麻的标签。
宋柏和黎兴站在两侧,这位影后连眼皮都每抬一下,八风不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又是一天徒劳无功,辗转排除了其他几个嫌疑人之后,剩下南宫雪这块硬骨头怎么都啃不动,众人不免心浮气躁。
“南宫小姐,请配合我们的调查。”黎兴皮笑肉不笑,“您也不想因为被带进警局上新闻吧?”
“随便你们。”南宫雪的声音很轻,中气不足的虚弱。
如果他们有充足的证据,早就这么做了。问题是,像南宫雪这样身价的明星,若是搞错了,无论是她个人还是剧组,都可能会产生经济上的索赔。
宋柏抿抿干裂的唇,顶着烈日站了这么久,喉咙仿佛烧干了的烙铁。他习惯性地翻开随身的工作笔记,查看是否有遗漏的细节。
他的视线随意扫过,而后骤然一缩。
这是……
唇角泛起极轻微的一个笑纹,几不可察,随即又强行按捺下去。
宋柏抬头,穿透性极强的目光投向南宫雪:“请配合卸妆,这是警方办案中的合理要求。”
旁边的助理才想说什么,就被他严厉的眼神截断。宋柏一字一顿,“南宫小姐,你是不是有红斑狼疮。”
南宫雪翻页的手指颤抖起来。
……
南宫雪很快坦然承认了自己的病情。一年前,她确诊了红斑狼疮,这种免疫系统疾病被称为“美人病”,几乎不能被彻底治愈。更不幸的是,不久病情恶化,引发了严重的肾炎。
她需要换肾。
南宫雪那张纯美清冷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我在医院注册了,随后他们找到了肾源。手术很顺利。”
“你这手术做得很轻松啊。”黎兴话中有话。
“有问题么?”南宫雪淡淡道,巴掌大的小脸在白炽灯下白得瘆人。
“你就没想过,医院的效率怎么这么高?别人等上几年的肾源,对你像吃饭喝水?”
南宫雪身体微微后倾,双手抱肘——一个防御性的姿态:“我不关心。”
黎兴被她这幅样子气笑了:“你知不知道,你肚子的这颗肾很可能是从无辜的人身上挖来的!”
“是吗?我不知道。”南宫雪安静地摇摇头,脸上是近乎天真的残忍,“我是客户,合法注册,合法手术。不是吗?”
“嘿!这娘们!”旁边的方子听不下去,他简直要被南宫雪的冷漠气炸,再看那幅美丽的皮囊,仿佛是某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始终一语不发的宋柏终于开口:“给你做手术的医院是哪家?主治医师是谁?”
……
意料之中,等到宋柏带人找上医院时,那位专职负责南宫雪的医生已经离职了,下落不明。
“这事儿后面肯定有人。”绿箭说出了大家心里的话。
但他们把南宫雪查了个底掉,也没找到任何疑点,行程和财务就和她的名字一样白茫茫一片。院方则将所有责任推得干净,声称一切都是那位主刀医生的个人行为。
事实上,私人医院就这点不好。各类器械用具,甚至是手术室的使用记录都不翼而飞,摆明了毁尸灭迹,警察也拿他们没办法。
查到这里,再挖医院这条线也希望不大,除非能把那位生死难测的医生找出来。
大家都有些泄气,宋柏却若有所思:“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他的家人如果没察觉到任何异样,就说明他一定没有走远。”
众人精神一振。
“还有,我们再仔细过一遍南宫雪身边的亲人和朋友,重点查经纪公司。”宋柏沉吟片刻,“这种事只有钱还不够,对人脉要求也很高。”
黎兴道:“她的公司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毕竟是触及法律底线的事,经纪公司的胆子真有这么大?
宋柏道:“人为财死。她现在拍的电影是大制作,投资商也不会允许女主演出事。”
“好,那我再去探探投资商那边。”黎兴会意,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浮灰。
他们都是专业的警察,工作时依旧配合无间,绝不带入私人情绪。可聊完工作,两人又没话了,无形的尴尬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黎兴的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握紧拳,走出了审讯室。
门咔哒一声关上,宋柏书写如飞的笔尖也应声停下。粗粝的指腹捻过页脚,翻回留着她字迹的那一页。
后来仔细回想猜到,那时绿箭撞见自己的慌张,大概是因为她也在房内。
那些话……那些话她都听见了?
所以她还是关心他的吧?哪怕表面再怎么装模作样,还是帮他探听情报。因为在乎,才会留意他的输赢。
等这个案子结束,他要当面和她说清楚,把这些日子里憋在心中的话全都说出来。还有那个戒指……
心里泛起窃喜般的甜意,宋柏握笔的力道又大了些。
……
离开花城,朱槿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投入到工作中。
“叮——”小助理拿着她的手机跑过来,小声道,“是江总。”
江潮生的电话当然要接,朱槿用肩膀夹住手机:“喂?”
“小槿。”江潮生语调轻快,似乎心情很不错,“我听说,南宫雪被警方调查了?”
……这耳报神也太快了,电话打到自己这,是摆明不给她含糊的余地。
朱槿心中暗忖,不动声色地应和:“对啊。怎么了?”
“和我就没必要装傻了吧?负责的不是你的老情人么?”江潮生的笑声沙沙的。
“江姐,你也说是‘老’情人了。”朱槿打着哈哈,暗示着两人的过去式,“我要是知道什么,能不告诉你?”
江潮生轻笑,也不追究她的口是心非,干脆挑明:“南宫雪的身体状况不是秘密,我那位前夫为了她,高价请过不少国外的专家。他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
见朱槿仍是不语,她慢慢道:“之前她恢复到可以拍戏,我就觉得奇怪了。她的病……”
江潮生止住不说,两人一时陷入沉默。
朱槿虽不清楚宋柏在办的案子究竟是什么,但看阵仗恐怕不小。按照古早霸总文的套路,如果江潮生是那个联姻女主,顾景寒是霸总,南宫雪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白月光了。
不过,现实中能接掌家业的女总裁,显然不是争风吃醋的恋爱脑。离婚后,江潮生半点没有迫害南宫雪的兴致,反而一门心思全用在和顾景寒争夺德奥的控制权上。
那么,能打动这位女总裁的……
朱槿知道,对方透漏出的信息已经算是极有诚意,终于还是道:“我真的不清楚具体情况。不过南宫雪的病情,确实是重要的线索。”
江潮生的笑带着果然如此的了然:“你猜,这事和我那个前夫有没有关系?”
无论南宫雪被卷进什么案子里,以顾景寒对她的感情,都不会置之不理。这次他却自始至终没有露面,不知在忙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朱槿试探。
“帮我和警方牵个线,我很乐意提供些线索。”江潮生道。
大发善心这个词和江潮生无关,她的帮助不是无偿的。更何况她真的能帮助破案,而不是将水搅浑吗?
朱槿慎重地挑选好措辞:“你有证据?”
“如果我有的话,还会等到现在吗?”江潮生听出弦外之音,也没生气,“我提供方向,怎么找到突破口,就看警方的本事了。”
而她可以趁着顾景寒自顾不暇,趁机整顿德奥。
朱槿抓住她话中的缺口:“顾景寒防得很严?”
江潮生呼吸声一顿,算是默认了。
朱槿下意识端起水杯,瞥见清澈透明的液体,心突然急速跳了起来。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赌对了,从此以后就能彻底抱上德奥的大腿。
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听着,我有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