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不下了?怎么会?”
“在国外那几年,不是喝得挺猛的吗?这点应该是小意思才对。”
“既然喝不下,那我来帮帮你!”
说罢还没等柏青反应过来,池湛便端起桌上的酒杯,迎着柏青陡然睁大的眼睛,捏开他的下颌,强迫柏青张开嘴,抬手猛地灌了进去。
这一幕被包厢里始终注意着这边的动静的所有人看在眼里,他们这下明白了。
原来这个局是专门为了整柏青组的啊。
说到底,他们家里在海城都是叫得上名号的,相信不出明天,这里发生的事情就会被有心人传遍海城:柏家的少爷柏青被斯诺掌权人在包厢里公然灌酒侮辱。
这群人里从小在商场耳濡目染,背后的家族更是见风使舵的好手,从来都是晴天送伞雨天收伞,见池湛不待见柏青,自然也跟着对柏青释放恶意。
嘲笑声和鄙夷不断传入柏青的耳朵里,可这一切伤害都比不上池湛亲手施加给他的痛苦和不堪。
一杯……
两杯……
刺激的烈酒强行灌进柏青的嘴里,喉头一阵痉挛,酒精反呛不受控制窜进鼻腔和气管,柏青的胸口不断随着大喘气上下剧烈起伏,生理性泪水止不住地从眼角溢出。
耳膜鼓动,包厢里回荡着众人呼声和叫好,柏青只觉得周围的环境变得越来越扭曲,他的身体仿佛陷入逃不脱的泥泞沼泽,身旁的池湛和看好戏的众人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柏青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今晚所经历的一切都变得好虚幻,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他一定是在做梦,对!一定是做梦。
池湛怎么可能会这样对自己呢。
怎么可能呢?
柏青的鼻子和领口都被糊了酒,有人见他一副狼狈不堪眼尾发红,被池湛控制住无力反抗的样子,心里歹念和恶念被激发了出来。
那人端起一杯酒,笑呵呵地想借着替池湛惩罚柏青的借口,趁乱也加入灌酒行列,可没想到,他刚一靠近,便被池湛一个眼神警告逼退了。
那人对上池湛的眼神,脊背发麻地打了个寒颤,池湛那一眼,看他仿佛已经是在看一个冰冷的死物了。
他瞬间收了脸上的笑,脚下一软,又战战兢兢躲回角落里去了。
看来池湛虽然同柏青之间有不为人知的龃龉,却也不允许别人对柏青动手。
终于,三杯酒全部灌完,池湛放开了对柏青的控制,任由他烂泥似的从沙发上滑下去。
柏青瘫坐在地上,躬着身体把头颅深深低垂,背上的蝴蝶骨因为他双手撑地板的动作高高扬起,发抖的脊背更衬得他宛若一只失去翅膀的残蝶,徒然振翅,却逃不出专门为他编织的蛛丝网。
他捂着脖子又咳又呕,胃部一阵一阵痉挛,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只是今天一整天几乎没进食,只能干呕出些酒精和胃酸。
许久,柏青终于缓过劲来,他慢慢抬起头,视线一一划过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嫌恶的,怜悯的,不怀好意的,不屑的,惊讶的……
柏青下意识缩了缩自己的身子,此刻他只想要钻进一条逼仄又难以呼吸的缝隙里,避开他人的视线,让所有人再也找不到。
最后,他目光呆滞看向施加这一切的男人,下意识地伸手去够池湛的膝盖,叫他。
“池……池湛……”
他还想从池湛这里得到安慰。
只是手还没碰到男人,男人就先他一步蹲下身来,指腹轻柔地帮他拭去眼角因剧烈咳嗽和干呕溢出的生理性泪水,声音温柔又残忍。
“七杯喝完了,我会帮你的。”
平淡得仿佛只是在兑现之前的承诺。
“……为……为什么要、要这样对我?”
柏青一句话说得支支吾吾,断了又断,声音如风中落叶般萧瑟而破碎。
池湛却没有任何的不耐烦,耐心等待他完整表述清楚。
柏青哆嗦着手揪紧池湛的衣领,池湛垂着眸避都不避,反倒是周围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生怕柏青不知轻重伤了这位大人物。
“你……你对…对付航行,不是、是为了我吗?”
柏青红着眼睛,死死地看着池湛,不愿意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池湛嗤笑一声,承认道:“当然是为了你,不然还能为了谁?”
“那你为什么——”柏青急急开口,空洞的眼眸迸发出死而复生的光亮,可还没等他说完一句话,池湛那边掰开他的手指,一字一句道:“为、了、报、复、你!”
柏青只觉心脏跳动随着池湛说出口的话骤停了一瞬,随即后知后觉的悲痛欲绝从骨头缝里慢慢一点一点冒了出来。
“报复我?”
“对啊,报复你,你父亲那经营不善,不入流的破公司落到如今境地,都是我做的,这一切都要怪你自己,怪你不该骗我,怪你不懂得把握机会,总是一次又一次令我失望啊……”池湛试图从柏青的脸上看到悔不当初,却只见他……愣住了?
柏青确实是愣住了,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池湛对航行出手的确是因为他,不过却不是为了给他出气,而是误会他会在乎航行和柏生廉的死活,想要通过打压航行,从而实现报复他的目的。
今天这一出也是为了羞辱他。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这一切都是池湛给他编织的骗局,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骗局。
什么重逢后旧情复燃,什么破镜重圆,什么甜甜的恋爱,全是假的!
全是假的!
这一幕似曾相识。
假的。
意识到这一点,柏青的指尖用力抠陷进地板,他突兀地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池湛跟着顿了一下,紧接着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又说:“不过你放心,我说到做到,你既然喝了这七杯酒,我自然不会让你父亲的公司出问题的。”
一旁深谙晴天送伞雨天收伞道理的人精们接收到信息,狗闻骨头似地凑上来,殷勤恭维:“池先生真是宽宏大量,为了让柏少明白您对他的好,对柏少可谓用心良苦,煞费苦心啊!”
“是啊是啊,池先生真是心地善良。”
“望池先生以后也能多照拂我们一二。”
“对啊对啊。”
“柏少还不快点感谢池先生?”
众人左一句谄媚,右一句讨好,令柏青觉得这个世界真是魔幻,他们竟然把池湛今天晚上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侮辱,当作他们恭维池湛的素材,甚至毫不避讳当着他的面发挥。
柏青终于明白池湛真正想要告诉他的东西是什么了。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他太过沉溺于与池湛的重逢的喜悦,盲目的,扑蛾飞火般地投入进这场只有他一个人认真的感情里。
池湛似乎还嫌柏青碎得不够彻底,摆摆手示意他人安静,然后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错了,只是个勾勾手就上赶着扑上来的货色罢了,还不值得我费心。”
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池湛的注意力始终缠绕在柏青身上,他能够轻易捕捉到在自己说完这句话以后,柏青本就躬着的脊背又弯下去了一点。
对了,就是这样,就是要这样,早该这样做了,认清你我之间的关系,不要再不自量力地以为我们之间是你能够掌控的,你想逃避想单方面结束?不可能!只要我没喊停,你就得永远困在我身边,你没资格置喙,只能接受。
你是个无可救药的骗子,而我,会一点一点将你打碎,然后重组。
池湛觉得自己此时应该开心才对,再不济也该是快意舒畅。
只是与他预想的不同,看着眼前狼狈不堪,脸色苍白跟丢了魂似的柏青,他并没有任何愉快的情绪,反而像是被人用匕首在心上插了个大洞,泛起近乎窒息的剧烈疼痛感。
像是逻辑正确,本该运行良好的程序,突然出了问题,反而拐去了相反方向,得出了与预期截然不同的结论。
池湛忍住内心的异样,脸上的冷硬神色缓和了一点,他伸出手去拽坐在冰冷地板上的柏青,想要把他拉回沙发。
也不能逼太紧,慢慢来。
“好了,先起来——”吧。
只是还没碰到柏青的手臂……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在房间里。
包厢里的声响瞬间消弭了。
此刻一根针掉在地上怕是也清晰可闻,死一般寂静。
刚才还嬉皮笑脸的众人,笑意僵在了脸上,那一声脆响如同惊雷般在他们心中炸起。
所有人大气不敢喘,仿佛柏青那一巴掌落在的不是池湛的脸上,而是他们祖宗十八代的脸上。
还不如落在他们祖宗脸上呢。
完了完了,看到这位大佬被打耳光的场面,他们的小命还留得住吗?
男人的脸被打得偏过一侧去,跟被打懵了似的,久久保持着脸偏过去的动作,竟忘了把头转过来。
直到包厢门口传来一声不可置信的“卧槽”惊醒了所有人。
正是张扬发出的,他和沈丘风两人刚从外面进入包厢,不早不晚,刚刚好目睹了柏青打了自家老板一巴掌的全过程。
柏青似乎也突然如梦初醒,他无措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又看了看跟木头人般一动不动的男人,眼里闪过一丝悲怮。
“我们完了。”
说完然后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柏青一骨碌爬起来径直冲了出去。
经过包厢门口的时候,堵在门口的沈丘风和张扬两人,下意识侧身让了让,竟真的让柏青给顺利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