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湛意识回笼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空旷的仓库里,他被迫坐在一张椅子上,手脚四肢被麻绳绑得死紧。
紧绷的肌肉包裹在西装裤下,仿佛一只蛰伏的野兽,与之相比,身上缠绕的麻绳威力显得有些不够看。
是谁?
他冷静得可怕,不见一丝慌乱,完全不像一个被绑架的人该有的表现。
冰冷的眼眸闪烁着淡淡的寒意,从醒来到解开反绑在椅子背后的手,花了不到两分钟。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动静。
吱———
老旧生锈的铁门被缓缓打开,身形颀长的青年踏了进来。
池湛掀起眼皮望向来人,然后———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他反应很快,面无表情将已经解开的绳索又迅速绑了回去。
柏青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睨着池湛,突然,平静的脸庞猛地一变,恶狠狠威胁道:“你给我老实点!不然……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说到一半,像是装不下去自顾自笑弯了腰。
池湛冷冷的视线落在柏青身上。
“你想干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柏青直起身子拍池湛的肩膀安慰,手指拭去眼角笑出的泪水:“我只是觉得我们需要一个谈话的机会,可是你不愿意见我,我只好用点非常规手段了。”
池湛低头看自己身上的绳索,面露嘲讽。
“这就是你的非常规手段?”
柏青伏低身体,凑近池湛的耳朵,吐气如兰:“嗯哼,是啊,这造型挺适合你的。”
“我问你,你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不愿意见就算了,还让人拦我……”说到最后语气竟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池湛下意识反驳道:“我没让人拦你!”
柏青点点头,伸出指尖抵了抵池湛的心口,控诉:“是,你是没让人拦我,可你的心拦了!”
你池湛现在多厉害啊……一个眼神就能掀起腥风血雨,就能让人为你赴汤蹈火,多的是人上赶着为你扫清不需要的垃圾。
我是你迫不及待想要丢掉的垃圾吗?
“……你为什么非要见我?”
“因为我———”柏青话说到半截儿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他看了池湛一眼,还是选择掏出手机转身往外走。
青年离开后,偌大的仓库又独留池湛一人。
柏青明显是个不够格的、粗心大意的新手绑匪,绑人也不知道把通讯工具收走,此刻池湛的手机正贴在他口袋里嗡嗡震动。
池湛冷着脸故技重施解开绳索,接通手机对那头乱成一团的人吩咐。
“喂,我没事,把报警撤销了。”
过了一会儿,柏青的声音和脚步在门外越来越近:“好啦好啦,我有分寸的,嗯嗯,好,拜拜。”
他挂掉电话,重新正视起被自己五花大绑在椅子上无法动弹的池湛,头发垂下来遮住眼睛,他低头毫无反应的样子,看上去竟然有股子任自己为所欲为的狼狈。
柏青不自然轻咳一声,绕着池湛踱步。
“刚刚说到哪里来着……”
男人提醒:“你为什么非要见我?”
“哦哦,因为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两情相悦,”柏青弯腰与池湛平视,鸦黑卷翘的睫毛扇眨:“池湛,我们抛掉过去,重新开始吧?”
一直低头的男人听到柏青略带轻浮的话终于有了反应,他极缓慢地抬起头,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眸盯上柏青,一字一句重复柏青这句仿佛玩笑般的话,声音极浅,极轻,要不是柏青此时靠他很近,怕是也要错过他这声呢喃,
“抛掉过去?重新开始?”
“嗯。”柏青点了点头。
“你们这种人,是不是都特别无聊,特别闲?”
重新开始?除非时光倒流,天崩地裂。。
柏青察觉到他的抗拒,眸光闪了闪:“你不要这么说话。”
我这种人?是什么人?
他直起身子,烦躁地来回踱步,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如果你绑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那现在已经说完了,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一个事实,我的每一辆车都有人脸识别系统,只要驾车人不是我,必须要在半个小时内用我的指纹去识别,否则就会自动触发报警程序并且定位,我猜,你开了我的车对吧?”
“你……”柏青气急败坏,他没想到池湛会做得这么绝,心里不由得生出迷茫,难道是他感觉错了?池湛对他并没有余情未了?一切都是他自己自作多情?
思绪霍然停顿,柏青面上染上一丝难堪,他顿时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下贱又卑微。
他果然是池湛想要丢掉的垃圾吗?
真心换真心在池湛这里不管用,六年前他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池湛还在自顾自地一句接一句,冷静告知柏青他的行为将会付出什么代价。
“现在警察应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你确定不——”放了我吗?
“那又怎么样?”柏青忽而笑了,他打断池湛,指尖轻佻滑过池湛的喉结,继续往下,食指慢慢探进池湛黑色领带内侧,然后,猛地拉紧,池湛被扯得身体连带着椅子往前一颤,瞪大眼睛有些无措。
“等警察来了,我就说是我们旧情复燃!干柴烈火……”柏青顿了下,继续扯皮:“在玩情趣play……你现在这造型,”他轻轻啧了一声,放开了领带:“很应景。”
“你、你无耻!”池湛涨红了眼。
柏青毫不知耻地承认:“哎,你说对了,我就是无耻,就是看不得你好,凭什么你过得这么潇洒,我就是要恶心你……”
可是柏青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问了一句。
“真的不跟我谈恋爱吗?”
见池湛沉默,他又急急抛出一个又一个诱饵。
“和我谈恋爱的话,你每天睡醒就能看到我,睡觉前见的最后一个人也是我,我会陪你看日出和日落,度过每一个白昼黑夜,共享四季,真的确定不和我在一起吗?”
池湛定定看着柏青,耳朵动了动,忽地把脸别向一边。
柏青又捧着他的脸,掰回来,面对面一遍遍问他:“真的吗?真的吗?嗯?”
池湛很早就知道,柏青的笑总是会不自觉地透着一股甜蜜,无论是微笑,露齿笑,还是欢喜的笑,这种常人难以察觉的甜蜜味道,令他在陌生人面前轻而易举的就获得好感,在不喜欢他的人眼里会生出几分宽容,而在喜欢他的人心里,他的笑就成了一种致命的引诱。
池湛喉结动了动,突然开口问道:“那你呢?你会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柏青被他问得一愣,呼吸节奏都被打乱。
沉默半晌,才轻轻开口。
“我啊,我想从你身上得到的可比这多多了。我很贪心的,池湛。”
“不好意思,没时间陪你玩爱情游戏。”池湛说完这句话,他就见柏青的肩膀慢慢颓了下去,紧接着柏青一言不发绕到他背后,解开绳索,瞧见池湛发红的手腕,动作又不自觉顿了下。
“你走吧,车在外面。”他背过身去,像是不愿意再看池湛一眼。
池湛走到窗边,果然看到自己的车孤零零地停在外面,天幕黑暗,此刻已经临近凌晨两点,这里地处荒凉,周围是一片废弃的荒地,附近只有远处有几点零星的灯火。
他看着背对着自己的柏青,清爽的短发在他未参与的时间里蓄长了,长度正好可以扎一个小揪,反倒是池湛,总是凌乱无序的狼尾剪掉了,挡眼睛的刘海现在全部梳了上去,两人的形象在某种程度上以有些怪异的方式发生对调。
他无端想起以前,柏青看不惯他的刘海,经常见缝插针地嘴里叼一个细细的发圈,趁他不注意把他的刘海撩上去,然后三下五除二在头顶给他绑一个苹果揪,有时他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多了个小揪,又或者是他敲键盘时柏青面对面跨坐在他腿上,等他敲完回神时又是一个小揪,小揪像朵花似的在头顶散开,摇曳生姿,而始作俑者绑的时候勒令他不许动,绑完了又勒令他不许摘下来。
这不许,那不许的,霸道得很。
难捱的沉默蔓延开来,池湛细细端详柏青清瘦的背影,竟慢慢品出些倔犟哀伤的意味来。
理智告诉池湛就到这里,适可而止,这个人满嘴谎言,别再被他拙劣的表象骗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我送你回去。”
“不用。”柏青尽量稳住嗓音里压抑不住的颤抖,手指抓紧自己胸口的布料,艰难呼吸,同样用拒绝来维护他摇摇欲坠的自尊心。
做到这样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主动,然而一次次被池湛冷漠拒绝,自信心无形中又被粉碎,自我怀疑如同过去六年一样,变成潮水慢慢淹没他的口鼻。
氧气被瞬间抽空,喉咙仿佛被死死扼住,窒息感随之而来。
即使察觉到池湛此刻的态度有所转变,他却不敢再自作多情,胡乱猜测,只当作是池湛本性善良,看不得别人陷入困境。
池湛瞬间皱起眉,装作听不懂柏青的拒绝,坚持道:“我送你回去,很晚了。”
柏青倏地转身,一把揪住池湛的衣领迫使他低下头。
“说了不用!你听不懂吗?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送我的!我只让我男朋友送,”柏青犹如困兽般低吼的样子狼狈不堪,他步步紧逼:“怎么?你是吗?”
池湛低垂着眼未语,额前的碎发随着柏青揪衣领的动作掉下来几缕。
方圆十里空无一人,偌大的废弃仓库内,外面冷风呼呼作响,柏青猩红着眼,胸口气得不断上下起伏,两人距离近得几乎要亲上,沉重呼吸萦绕其中。
池湛一动也不能动,却十分艰难吞咽了一下口水,锋利冷硬的喉结上下滑动。
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了,指节用力到泛白。
半晌,他薄唇翕动。
“……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