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东邢已大致摸准沈长恭对对待□□一案的态度,圣人神情肃穆而含怒相,不急于结果,只要求细察严办。
沈长恭实时跟进,想来是要个彻彻底底的缘由。
谢振追查已有数月,自从沈亦川告知他朝安楼收到假/币后,他顺着线索在京城偏远角发现了一群精于制假/币的团伙,并将其上报请兵剿杀。围剿窝点当日,他与军队同行,清理人员时诡异地发现了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宁州人士。
谢振当即察觉端倪,派人前去宁州查探。然而遣去的人全部无端失踪,除却一人在宁州嘉禾县发现假/币通传过一回后,便再也没有传言通信,这让他不得不重视。
高俊挺拔的身影站在府邸石阶一旁,若松似竹,一身藏青色常服,眸面涟涟泛着柔光看着眼前一对母女。
谢振看着郁闷不舍的小女儿,哄道:“爹爹出趟远门,阿茹要乖乖地,不要惹你娘生气,不要闹你娘亲。”
垂髫小孩牵着姚秀文的手,眼眶通红,倔强地不让眼泪落下:“爹爹要早点回来。”
谢振在早几年游走各地打抱不平为民办案时遇上了因不满强掳民女的高官而敲锣喊冤的姚秀文。他未见其人但闻其声,嗓音清透,,像是江岸边缠绵的风。谢振坐在楼阁上被勾起了好奇心,向源头探寻望去。
只一眼,他便被夺了心摄了魂。
姚秀文明眸皓齿,眉如柳叶,面似芙蓉映月。她脸上扬着不服世俗脏污的反抗,如同水上炎火,矛盾且惑人。或是一见钟情,谢振心潮澎湃辗转反侧,无法言语她带给他的震撼,只觉得藐姑仙子临世。
自此,他拿出以往十二分办案的精神追求窈窕淑女,终是请得佳人入室,做到了枕边人即为心上人。
姚秀文拍拍夫君衣物微不可见的褶皱,亲昵又不失端庄。她脉脉望着即将离去的人,开口是一贯的温婉腔调:“一路小心,安全为重。我和阿茹在府中等你平安归来。”
傅清卿站在旁边牵着两驾马匹,换了一套侍从的衣物,信誓旦旦的说:“夫人放心,傅司定会护谢少卿安然无恙。”
姚秀文第一次见傅司,并不知真实身份,只当是夫君新入的属下,塞了一把银钱后说了句有劳。谢振侧目,一言不发,只是给傅清卿一个眼神。
傅清卿会意,一手牵着马儿,将银钱放入袋中又一手拉着阿茹走到较远的地方。她遥遥望着一对夫妻含情温存,意识到身旁的小女孩也在看着自个父母,忙用一只手捂住阿茹的眼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岂料阿茹语不惊人死不休,问:“原来那是非礼之事吗?夫子时常教导非礼之事勿行……可是我经常看见阿爹阿娘那样贴在一起。”
“……”
傅清卿经历过非凡的军旅之行,混在其中什么没见过,对爱恋之事男女之欢的见谈早已颠覆。若是她,二人若是恩爱,什么非礼什么羞耻通通都是虚谈,大大方方才是正道,毕竟今朝活明日死,有些话有些事不说不做,或许就再没有机会了。
可是自己的看法是一回事,说与别人又是另是一回事。
傅清卿汗颜,她斟酌回答;“窥视就属于非礼,往后不能再这般……”余光中看到谢振望这边走来,她立刻噤声,将阿茹送到姚秀文身边后,移到谢振前面将马儿缰绳交给他。
“走吧。”
谢振翻身上马,此次行程秘密进行,前去人员除他和傅司,只剩下几位兵部派遣人员。其实他并不打算再带侍卫,他认为兵部出列的几人已经足够保障安全。但傅司找到他,说是沈亦川吩咐前来保护他。他一时间内心柔软欣慰万千,多带上了计划之外的傅司。
上次不欢而散后,他和沈亦川僵持许久再没有来往。
傅清卿倒是没察觉谢振的想法,还在回想阿茹所说的“经常看见……”,不禁对谢家夫妇亲昵不避孩童感到愕然,随即又感到正常,因为她在幼时也经常撞见傅老将军向夫人无赖撒娇的场景……
傅清卿一路神游直到出了京城,她眼尖发现谢振嘴角破了皮,存了调侃的心思胡侃道:“谢少卿同令正当真是恩爱两不疑,羡煞旁人。”
谢振一手抹着唇边的伤口,显然是在回味,笑意盎然,说不出的得意和炫耀:“再过几年,你也就可以娶亲了,说不准也能遇上像……算了,你怕是遇不到,我的姚娘子天下无双。”
傅清卿骑在马上笑,附和道:“姚娘子的确气质不凡。”话音刚落,她便对马肚用力一踢,甩着鞭子飞奔疾驰向前,伴随着雷鸣马蹄放声:“谢少卿!我们要加紧了,晚到一步货物就危险一分!”
从京城出发,到达宁州马不停蹄需得三日,更何况他们中途还需要歇息。谢振扬起赛马的激情,抓紧了缰绳,呼啸向前追赶傅清卿。
……
京城内,傅东邢早已向圣人呈上请求小儿前往宁州的奏折,沈长恭准允,并要傅流云通过飞鸽传书实时禀报宁州的进程情况。
由于此行暗地行进,不宜大肆张扬,恐会打草惊蛇,是故傅流云仅带了信得过的六人前往宁州,并且同谢振分道而往,约于嘉禾县相会。
当傅流云在客栈见到傅司时,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约莫缓和了一会儿才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拉过傅清卿,对其他人说:“我们兄弟二人有要事相谈,诸位随意。”说完撇下其他人进入楼上角落的房内。
傅流云其实有猜想过小妹会如何参与这场动荡之间,或许是半路装作侠义人士,又或许直接想法子接近卫章……独独没料到,她能跟着谢振,
如此,她必定是全程陪伴。
因为她是谢振的侍卫,傅流云连支开她的法子都没有。也就是说,如果遇到危险,小妹非但不能躲开,还得上赶着给谢振挡刀。
傅清卿不停的宽慰他,说自己能力不弱,要相信她可以逢凶化吉。傅流云脸色差到极点,丝毫不为小妹的言辞所动容半分。半响,他面容冷峻,凝视比往常稍微拔高的人儿平静道:“明日入城,你给我老实点。遇到刺杀……以自身安全为重。”
傅清卿嘴角半勾,身上散发与生俱来的血性与自信,语调波澜不惊:“小妹遵命。”
“本事不小,居然谋了谢少卿身边的位置。”
傅清卿也就只有秋狝一案被提审期间与谢振有接触,也不知如何手段竟然能获得他的信任,为他贴身护送。撇开此位危险不谈,的确是个巧捷机筹。
傅流云暗自腹诽,颇为赞赏地瞟她,内心连连称赞。
傅清卿没错过那个称善的眼神,她微扬眼角,说:“不要小瞧小妹。”
“从来都不存在轻视。兄长本能想护着你,不愿你接触任何危险罢了。”傅流云在桌上拿起茶壶为自己倒水,他匆匆忙忙刚到客栈就撞见自己小妹和谢振在一起进食,怒火中烧差点忽略因赶路没来得及喝水而干燥的喉咙。刚才与小妹对话才后知后觉喉咙如火烧一般难受。
咽下一杯茶水后,他感到舒服不少,说:“清卿,兄长小时候对兵法计谋没有一点天赋,唯独爱使剑,后来以勤補拙堪堪得到认可。父亲不止一次对我说如果你是男子该有多好,这一副女儿身,拦了你多少康庄大道。”
“你伪男儿办事,不失为好法子。但是太过招摇,也不乏盼你失足揪你错处的人,所以你得慢慢上升,步步稳进。”
傅清卿呐呐:“阿兄,女子身竟是错误吗?”
“……众人认为,古往今来都是如此认为。天下总以女子担重任为诟病。”
傅清卿哑然,心情沉重,竟然不知如何反驳。
古往今来都是如此认为。
都是如此……
她和他都知道这不对,但就是敌不过一句从来如此,压不过一人一句女子应相夫教子,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舆论。
傅流云适时地感受到饥饿,将茶壶扔掷一旁说:“下楼与他们一起用膳,折腾了一天,我还没吃上一顿饱餐。”
傅清卿沉吟片刻,莞尔一笑道:“阿兄,兵部待得如何?”
向外迈出的步伐一顿,傅流云干咳一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断断续续说:“你都知道了?”
“古人诚不欺我,绝知此事要躬行。”傅清卿单挑眉道。其实她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大致能猜到有哪些腌臜烦心事。
傅流云不欲深谈,快步下楼叫小二添菜,傅清卿则姗姗紧随其后。
红日壮丽坠落西山,殷红的余霞层层洒在门窗旁,金光万丈染上客栈的阶栏。待到大家食讫,霞光已层层退场,逐渐暗淡,仅在街角能瞧见渗出的流金赤色。
傅清卿在他们之前就已经饱腹,坐在旁边倾听入城后的安排。突然感到衣角被轻微扯动,乍一看是谢振靠近,细声问她兄长是不是不同意她前往。
傅清卿颔首。谢振瞬间就明白了此行凶险万分,怕是比自己想象中要严峻。对上傅流云犀利的视线,他稍稍心虚地躲闪眼神。
傅流云定然是不愿让年幼的小弟涉险。他倒好,直接让人当了自己的护卫。
这番景象落在傅流云眼中,直接成了两人有勾当的证据。虽然小妹现下是男子身份,外人看来也只是交情好,但他只知道两人离得过于近了。
傅流云默不作声,将身边的傅清卿扯得更近,不着痕迹地扫谢振一眼。
“明日都按我说的做,莫要出差错。”傅流云叮嘱完最后一句后,便遣散众人回房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