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拉用了报酬这个词，主要是为了和他们划清界限，这只是一场利益交换。

显然塔没有听懂她的深意，

“这是考验之一吗？”他问，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瞳色看起来很深，不再像之前那样锐利。

“不是，是你们应付的报酬。我需要大约二十人，去帮我剿灭一批强盗，当然我们的人也会一起行动，最好派出你们之中懂帝国语的战士。”

克劳拉再次强调了报酬一词。

这回塔听懂了她的意思，他向前半步，目光扫过警惕的安娜，还是停住了脚步。

“可以。但是懂帝国语的战士只是少数，我也是其中之一，我会亲自前往……”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后，克劳拉满意地转身离开，至于人员怎么安排，是塔的事，她并不关心。

“等等！”塔大步追上克劳拉，并拉住她的手臂，“你……您为什么一直不愿意接受我们。”

注意到安娜起势念咒，他又连忙放开手，只是他手指微微抽动一下，心想，南人的贵族小姐都这么瘦弱吗。

克劳拉停下脚步，先是安抚紧张的安娜，“安娜，没关系。”

随即，她环视四周维尔图的战士们，他们大都没穿上衣，坦然地展露着身上的图腾与强壮的身躯。

这和帝国人完全不同。

她转过身，“你们，你和祭司真的询问过所有人的意见吗？还是说作为首领与祭司你们完全可以替所有族人做决定？”

“不顾族人的想法，随意向一位你们口中的南人臣服？”

“如果这样，那我更不可能同意。我和你们不一样，我要为我所有的领民负责，现在的德林郡，没有粮食，没有金钱，我有一堆麻烦要解决，没有多余的心思为你们所谓的未来打算。”

“若是你和那位祭司打着将族人的生存问题抛给我就能万事大吉，那你们还是趁早死心吧。”

她的语速很快，塔费了些功夫才一一听懂，他试图解释，“族人们都同意大母的决定……”

“我没有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到你说的同意，”克劳拉打断他，

“若是我要求你们言行举止，穿着打扮都像南人一样，这你们也会同意？”

塔说不出话，因为他想象不到那样的场景。

“听着，这不是我第一次拒绝你们，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臣服这种事是双向选择，你们的人并没有真的选择我，我也不想选择你们为你们负责。”

这番话，克劳拉特意大声用蛮族语说出，“我再说一遍这次只是报酬，事情结束后，还请你们尽快回到德林山脉附近。”

没有在意这些战士的反应，这回克劳拉毫不犹豫地离开，安娜走之前还不忘比划着，威胁塔。

待克劳拉彻底离开维尔图族人活动范围后，祭司才在特菈的搀扶下走向塔。战士们向她行礼。

“我说过了，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大母，我们该怎么做，像她所说的那样回到山脉？”塔问道。

“当然，她会需要维尔图人的，我们要做的就是等待。”

祭司环视一圈在场的战士们，战士们正炸开锅，议论着克劳拉刚才那番话。

一位战士大声嚷嚷着：“大母，刚刚那小丫头的话是看不起我们吗？”

祭司笑眯眯地默不作声，但在她身边长大的塔很快明白她的意思，把人揪出来打了一顿。

“偶尔学习一下南人也未尝不可，至少多看些书，学些东西还是有用的。塔，点好人，不要让希姆久等。”

祭司很快又离开了，她来此似乎只是为了说这么两句话。

塔却陷入沉思，一想到自己的战士们会变成南人说话那样温吞的样子，他就止不住难受手痒。

转念一想，他又想到克劳拉，这位贵族少女说话倒是不温吞，语速总是很快，会用一些他完全听不懂的词汇。

若是南人像她一样，塔似乎也能接受。

刚离开的克劳拉终于松了口气，塌下肩膀。被数百名强壮的战士紧盯着，说不害怕绝对是骗人的，她紧张极了。

“小姐，您也会害怕吗？”安娜奇怪地问道。

克劳拉瞥她一眼，“你说的什么话，我当然会害怕！”

她害怕的东西可多了，最开始知道自己活在书中时、被艾林威胁时、面见国王时、与阿方索主教一起进入封印室时、与温斯顿公爵争论时，她都害怕过。

人总是害怕自己未知的东西。克劳拉原以为自己的未来会循规遵矩嫁给一位门当户对的贵族绅士，所以她并不害怕。

但知道自己的命运后，她却害怕起来，一开始害怕未知性格的丈夫，现在害怕自己承担不起她试图承担的责任，害怕她未知的结局。

“有些事害怕也要做。”克劳拉又重新昂首挺胸，向前走去。

第二天大早，将派出去剿灭强盗的骑士们与维尔图族战士送走后，车队也重新出发，朝着领主府前进。

明天中午他们就能到达目的地，结束这一段长途跋涉。

马车上原本想为艾洛薇写信的克劳拉，在好几次因为颠簸，字母总是写歪后，她终于放下笔，决心还是明天再写。

以后有钱了，她一定要让人修缮这些道路，全都铺上整齐的石板！

克劳拉打开窗，询问坐在车辙上的雪莉，“伊登人呢？”

“伯爵阁下出去跑马了。”雪莉欲言又止，见克劳拉又要关上窗，她补充道，“阁下很伤心，小姐这一次您应该去道歉。”

回答她的是紧闭的窗户。

克劳拉拿起书又发现看不进去，干脆继续歪歪扭扭写起计划书，反正这个只会是她自己看，写得潦草些也无妨。

午餐后仍然没有看到伊登，克劳拉确信伊登在躲她。

下午克劳拉穿上披风，不顾菲米娅的劝阻，一个人骑着马出去了。

越接近领主府，周围的村庄与城镇也多了起来。

德林郡只有一座中型城市，靠近领主府，余下的都是些小型城镇与村庄，零散的分布着，被巴特伯爵划分给四十二位采邑骑士管理。

二十年前有一半的骑士追随他前往王都，并在王都扎根，不少现在已经成为国王的心腹。

克劳拉与他们往来并不多，早些年父亲还在的时候，还有交际，但父亲死后，伯爵府基本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或许伊登和他们交流更多。

德林郡现在的四十位采邑骑士中，有不少是后来升职的。他们与克劳拉兄妹素未谋面，又二十年未与领主见面，心野了很正常。

但克劳拉不想纵容这些人，她回到领主府后第一件事就是查探清楚哪些骑士玩忽职守，将他们一一革职。

克劳拉并没有靠近这些村庄，只是远远的望着这些整齐的农田。

离大麦成熟还有些日子，放眼望去一片绿色。

部分农田种着青草，用于休耕与放牧，牛羊穿梭在其中。

燕麦与大麦比起做食物，酿酒的价值更高，因此平民平日里食用的更多是黑麦与豆类。

若是要改善领民生活，首先要引进一种全新的食物，既要耐寒产量也要有。这样领民就能分出更多的土地种植经济作物。

克劳拉首先想到的是恶魔之果，这种果实经过伯爵府一年多的种植，园丁们已经摸透了它的大致习性。

耐寒产量高，且成熟快，三个月就能收获，比起需要四个月多的燕麦和黑麦、六个月的大麦，恶魔之果绝对算得上是优秀的作物。

只是克劳拉专门询问过教会的主教，尽管主教认为它并没有被恶魔之力侵蚀，但因生长在土中，让他建议克劳拉不要食用。

克劳拉认为这是偏见，豆类的根部更加让人恐怖，更像是被恶魔侵蚀的样子，但豆类仍是平民食用的主食之一。

她专门命厨娘将恶魔之果煮熟，喂给庄园的动物们，她发现动物们并没有任何影响。但当她想让仆人尝试食用恶魔之果时，却有引发了几位仆人腹泻、呕吐。

克劳拉连忙为他们请来医生，且不得不将恶魔之果封存，打算之后再多做研究。

回到领主府后，她是时候重新捡起研究，一定有什么其他原因，导致这一部分仆人出现了不同寻常的状况，她一定要找出这个原因。

在四周转悠一圈后的克劳拉心情好了很多，她决定今晚要找伊登谈谈。

关于领地，关于未来。

还未回到车队，她就听到了伊登正高呼她的名字，伴随着急促地马蹄声。

“伊登！我在这。”她朝着声音的方向奔马而去，几分钟后，两人见到了彼此。

伊登神色焦急，“你怎么又独自一人跑出去了！外面多危险，你难道不知道吗？”

克劳拉想反驳他，为何他可以一个人单独出去，而她却不可以，仅仅因为她是女孩吗，但话到嘴边，她还是咽下了。

伊登只是关心她，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再次争吵。

“抱歉，下次不会了，我们回去吧。”克劳拉平静地说道。

她的平静让伊登有些挫败，又有些恼怒，“你到底想要怎样，若拉，你告诉我。”

“我承认我昨天那番话很不负责任——但你也为这些庶民打过我了，难道因为我今天没有和你打招呼就出去，让你生气了，也不顾自己的安危单独跑出去？”

“冷静点，伊登。”他的焦躁不安影响到了克劳拉，她试图安抚伊登。

“我没法冷静，若拉，你变了，是因为回到领地吗？”随后他又很快自我否定，

“不对，更早的时候，是因为安德鲁殿下？又或是其他什么东西，斐迪南的小姐让你变了！肯定是她，其他人都被她的表象骗了，我可知道，她不安分得很……”

“伊登！够了！不要这么说我的朋友。”克劳拉严厉地打断他，这让伊登更加肯定了他的想法。

“我之前对你隐瞒了一些事，但我都有道歉，你呢若拉，你难道就对我没有任何隐瞒吗？关于你、安德鲁与斐迪南之间，关于你身边的女巫，关于你与那些蛮族人，你一点也不告诉我，我不再拥有你的信任了吗？”

伊登很伤心，那双与克劳拉相似的眼睛，悲伤又委屈地注视着他的妹妹。

“是我的错。”克劳拉避开他的视线，低着头望向地面，这些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伊登，太复杂了，连她自己都扯不明白。

得不到回答的伊登，有些失望，他稍微平复下心情，低落地道：“算了，走吧，菲米娅她们该担心了。我不会再多问什么。”

他扯过缰绳，先克劳拉一步离开，但很快又回头，确认克劳拉跟在他身后。

日光有些炫目，克劳拉望着伊登的背影，忽然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话：“若拉，伊登，你们是双生子，没有人比你们更了解彼此。答应我，以后有任何困难你们都要一起渡过，绝不互相伤害，绝不放弃彼此。”

那时候她与伊登是如何回答的来着，克劳拉怎么也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