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一点儿也没有?”秦月在屋中踱来踱去,满嘴碎碎念。
“秦姑娘,安静一点,把腿走废了,药材也不会自动掉下来。”坐在一旁的张惜嫌烦,满脸不悦。
秦月心中暗暗想:冷血孤独男,就这样孤独一辈子吧,看谁会你喜欢你。
转念之间,突然想到一办法:“咱们去山上采药吧。”
张惜眼皮都没抬,一眼不吭,显然不觉得是个好办法。
秦月了然,可并没有放弃:“张郎中和小丁不就是在山上捡到我的吗,你们应该去那采过药啊。”
张惜耐心耗尽,站起离开,走之前同秦月道:“秦姑娘既然懂医术,可见药理也通,那野生延胡索在何时成熟应该为常识吧。”
秦月楞住,看着张惜背影消失于门口。
她真不知道。
秦月虽幼时学医术和药性,但并未看过药材生长的书籍。粮食都有生长期,药材也应该有。可延胡索到底长于何时她真不清楚,但此时她明白,此药应该不产于冬日。
秦月懊悔地敲敲她的脑袋,又出糗了,张惜还不知在背后如何笑话她。
秦月耷拉脑袋,默默对远方的大虎说:我尽力了,希望后续药材能快点儿到。
秦月心中担忧,但什么忙也帮不上,一个人无聊地在躺椅上睡着。
朦胧中感觉有人出去,因太困,翻了身又睡过去。
直到被饿醒,睁眼天已黑,屋中黑乎乎。秦月摸索下去想要点着蜡烛,却碰触到温暖一物:“啊!”
然后害怕地滚到地面,此时蜡烛点着,秦月才看到张惜阴沉沉的脸。
早知他阴晴不定,却不知喜欢装神弄鬼:“张郎中既然在,为何不点蜡?”
张惜淡淡道:“正要点,就听到一声鬼叫。”
你才鬼叫。
秦月站起来,揉揉摔疼的屁股,做到张惜对面,忽想起刚刚睡觉时见到的人影:“张郎中刚刚可出去?”
张惜:“出去买了些黍米。”
秦月:“黍米?”
张惜挑眉,何时还要挑东拣西:“黍米也是限量供应,今日所买也就五日食量。”
秦月没听出张惜言语中不悦,注意力都在第一次听到的新鲜东西上,好奇问:“黍米长何样,何物由黍米做成。”
张惜不可置信道:“秦姑娘未见过黍米?”
秦月理所应当点头:“张郎中难道忘记,小女失忆,对所食之物毫无印象。”
张惜目光幽转:“既然如此,想不想出去看看北祈镇夜市。”
秦月兴奋道:“此地也有夜市?”
张惜垂眸:“没有往日丰富,主要为当地特产。”
秦月兴致高昂地跳到张惜旁边,拽其衣袖:“勿要骗我。”
张惜见被拉扯的衣袖,掩去不悦,目光有神:“张某从不轻易许诺。”
秦月暗爽冰块脸难得做件好事,她一定要抓住机会。整理衣服准备出门,手摸到腰间时突然想到,她身上一文钱都没有。
张惜走到门口见身后之人没有跟上,转头看到秦月怅然怔在原地。
秦月局促看向张惜,纠结的脸皱成一团,一副欲语还休模样。
张惜双手抱肩,斜靠门上,好整以暇等对方说话。
屋中寂静异常,蜡引子燃烧的声音都能听清。
秦月手指勾来勾去,目光低垂,小声道:“那个,张郎中,你带银子吗?”
“呵!”张惜轻笑一声,似乎早有预见。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袋子,扔向秦月。
“再不快点儿,商贩都回家。”
秦月伸手接住钱袋,在手上掂了掂,还挺沉,应该有十几两,逛街其实用不了这么多。
抬眼想还给张惜时,已经找不到人影,她连忙跑出去。
北方冬日寒风凛冽,秦月身上衣物为小丁母亲,略宽大,且不御寒,风从领口乎乎灌入身上。可秦月精神兴奋,一点儿都不惧严寒,像只快乐的蝴蝶飞到每个有趣的摊上。
张惜双手背于腰后,随着秦月的速度,平稳向前走,目光直视前方,不在任何摊位前停留。
眉头时而紧锁,时而仰头,如同一个久经沧桑的老爷爷,可明明只是个剑眉星宇的少年啊,若非生来如此,那必定经历过难事,不论哪种情况,秦月都很好奇。
秦月撇见一个怪兽面具,青面獠牙,恶狠狠地停在摊中一角。
张惜观察月亮位置,心中估摸着时辰,突然一个张牙舞爪的东西出现面前。
张惜瞬间就要抬手防御,却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张郎中,是否被吓到。”
张惜暗中放下手,不解风情道:“别说,你们还真像,一样丑。”
秦月放下面具,一脸怒气:“说谁丑?”
张惜不理秦月气愤,指指手上之物:“与其买这个丑八怪,还不如买些御寒衣物。”
此等艰难光景,这小东西确实可有可无,秦月摸摸这个面具,然后默默将其放于摊上,满眼不舍。
秦月幼时喜欢之物不多,傩面具算一样。姐妹们过节都添置新衣服,她则满京城搜罗这种木质雕刻粗犷面具。无聊之时拿着吓吓人,她能乐呵半天。
秦月跟着张惜去买他认为有用之物。走出店铺时,秦月换了双棉鞋和一件厚棉衣,甚至比张惜的短袄还要厚实些,布料也精细,价格较寻常人家来说,算得上昂贵。
只是颜色有些暗,同他那件蓝色棉衣倒是一个色调,像个飘零身世凄苦女子,虽她的确如此,但哪个姑娘不喜明艳。
除颜色暗淡之外,暖和包裹秦月全身,前方之人高大,挺拔,独立于热闹之外,秦月忽然心底涌出感动。第一次一个陌生人花大钱给她添置衣物,看上去冷冷,但偶然间蹦出的关心着实感动。
“张郎中,喜欢何物。”秦月询问前方之人。
张惜停下,哼笑道:“若告知秦姑娘,难不成秦姑娘要送给在下不成。”
秦月咬咬牙,心中愤愤,明知她没钱,故意嘲弄她:“可别小看人,又没说现在,日后等我有钱,张郎中喜欢之物一定双手奉上。”
张惜打趣目光忽而转淡:“没有。”
秦月惊讶:“怎会没有?”
看似简单的问题,换来一阵沉默,就当秦月以为张惜又要冷脸不言时,张惜轻笑,神情落寞,却又像自言自语:“人生总有求而不得,过于执着,太累,所以不念,不思,无妄即无喜,也无哀。”
秦月想起她心中遗憾之事,神色转暗。求而不得执念劳费心神,每每想起,痛苦之感如当初,久久未能平复。
可转念一想,若人生无一件想求之事,对那岂不太无聊,无喜无哀,这应为油尽灯枯之人所感,她总算知道这人为何年纪轻轻老气横秋,少年的身体装着垂暮之人内心。
秦月望向那个孤寂的身影,若此等俊朗公子无喜无悲,白白瞎了这副好皮囊,浪费上天的美意可是会遭天谴的。
秦月眼波转动,随即快走几步赶上张惜,指着不远处摊子:“张郎中,我饿了,要吃肉,就去那家吧。”
银子在手的秦月底气十足要请客,张惜被秦月连拖带拽地拉去一个烤肉摊,秦月拿随身携带的手绢拂去凳子上灰:“张郎中,请。”
张惜双手整理衣摆后正襟危坐,秦月对着老板大喊:“一斤烤肉。”
张惜转头,面露不喜,正要开口,面前伸过一只手指头:“停,若吃不完,可带回,不会浪费的。”
秦月已经发现这个身高八尺的男人太过细致,每次吃饭总是将碗吃的一粒米都不剩,阿爷旧时也是对她这样要求,可是她眼大肚子小,每次都剩点,阿娘宠她,偷偷让侍女将饭处理掉。
这些日子里,只要她没吃完,张惜就会因冷冷地看向她,吓地她迅速吃干净,好在现在粮食不多,若像以前,她得撑坏。
张惜莞尔。
周围食客叫喊声此起彼伏,好生热闹,断然看不出之前曾受封城影响,秦月用清水冲洗盘筷,有些疑惑:“夜市为何如此热闹,明明、才结束战乱,生活物品还不足,夜市中居然还有如此多人和商贩。”
张惜抿口茶水,茶味寡淡,随即放下,或许茶太难喝,有些无聊,语气一改往日冷淡,柔和地解释:“夜市商贩虽多,但无贩卖日用耗材商家,都是些之前有存货的摊贩,如今粮食量少,价格随即飞涨,商贩也要养一家老少,因此不少降价贱卖手上之物,比如你身上这件衣服,虽其貌不扬,但布料为江南云锦和棉布互织而成,好看又保暖,此时价格比日常至少低三成。”
秦月恍然大悟:“既然粮食贵而稀少,那卖肉摊子为何如此多。”
秦月一路走来,卖肉摊子随处可见,有些肉血淋淋,一看就刚刚宰杀。这条街的肉摊比整个京城的都多,秦月感叹此地百姓生活条件真不错。
此时烤肉端上桌,才出锅,油滋滋地朝外冒,秦月被香味勾地直吞口水。秦月忍住直接上手的想法,将一大块肉递给张惜,喜滋滋道:“张郎中,快吃吧,闻香味就知道味道很正宗。”
香气的食物并没有令张惜表现出兴奋,他淡淡看过去,卖相也可以:“还可以。”
还可以,秦月撇撇嘴,他可真挑剔。
随后迫不及待地夹了好多块到自己盘中,迅速将一块塞入口中,含糊不清道:“真好吃”
张惜见此无奈摇头,此女真粗鲁,他将肉分成几小块,每次吃一小口,坐姿端正,继续为秦月讲解:“此地肉摊多是因为隔壁县有大片草原,百姓靠放牧为生。
除供应远方权贵外,剩余都在当地消费,因牧民多,此地生肉便宜。之前封城,隔壁牧民许多牲畜不敢宰杀,此时解封,粮食缺少情况下,肉的需求就会变大,同时也会比以往便宜。”
秦月随口一问,并未指望张惜回答,他这样耐心讲解令秦月诧异。
可秦月是个好学宝宝,既然有老师讲她就认真学:“既然肉销量高,该吃肉就好,为何粮食还紧缺。”
张惜放下筷子:“肉价虽掉,粮价虽涨,但粮食终究比肉便宜。看看周遭卖肉之人穿着和神态,除大户人家采买,就为小康之家女主人,穷苦人家都早早起来抢救济粮。”
秦月将口中食物咽下,看向周围。比邻而坐的大哥和其朋友推杯换盏,大快朵颐,举手投足间毫无富人那股腔调,可腰间玉佩品相很好,所穿衣服款式虽旧,但细看下,布料上乘。
街对面肉摊前,一男子看起像行走脚夫,但一次就买10斤羊肉,应为大户人家采买。
这街看似热闹,其实细数下也就几类人。
秦月佩服看向张惜,此人正细嚼慢咽地品着烤肉,比她文雅不少。这人看似对周边之事关心甚少,其实都看在眼中,只是不像她一样存不住话,内心了然。
张惜抬眸正对上秦月呆笑的目光,挑眉道:“秦姑娘发生何事。”
秦月一惊,不好意思低下头,拍拍脸,内心责怪她又犯花痴,耳朵泛红:“无事。”
张惜将盘子推至一旁,擦擦嘴:“我吃好了,周围转转,你慢慢吃,不过,这肉油腻,夜晚别吃太多。”
秦月打了个嗝,她也不吃了:“王郎中,等等我,我吃饱了。”
两人将多余的肉打了包,继续向前走,路过一守卫严格大门,不大的门,有四位将士守着,秦月疑惑:“此地是衙门吗?”
秦月印象中,只有衙门才会有这样多人守着。
张惜停步:“咱们返回吧,此处被驻军征用,百姓不得靠近。”
秦月细看守门之人,确实同普通衙役不同:“他们要待到何时。”
张惜摇头:“不知,北祈镇距离边境较近,不久又有战乱,这些军人待到何时需看京中安排。”
秦月“哦”一声:“可是好撑,不想回去。”
张惜听闻,细想片刻后,从怀中拿出一荷包,转头看向秦月:“既然不想回,再逛会儿,这个是香囊,新衣服有些味道,用它熏熏。”
秦月满眼惊喜接过。她试穿之时就闻到衣服上之味,若旧时她必定让丫鬟清洗晾晒熏香后再穿,如今条件不够,也只能忍下。
没想到那时小情绪被张惜察觉,荷包中淡淡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秦月再度佩服张惜细心:“张郎中何时所买。”
张惜淡淡道:“在你对丑面具恋恋不舍之时。”
秦月点点头,跟着张惜向前走,随即又觉哪里不对,那不是在买衣服之前,难道他那时早已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