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狱卒仿佛没听懂她的话,站在那里不动。
陆雪缘问:“怎么,有问题吗?”
狱卒说:“这是赵宗主的意思,需要我看着陆姑娘吃完。”
能混到宗主的,已经算权势滔天了。
可她想了又想,也不知道这位赵宗主是何人,出自何门何派,既然不相识,怎会平白无故给她送牢饭?
陆雪缘冷冷道:“要是怕浪费,你拿去吃吧。”
“姑娘,我们做下属的,怎么能吃主子赏赐给您的东西。”狱卒假笑的样子有些瘆人,“再说了,这东西,谁能吃的下去。”
陆雪缘更疑惑了。
地牢是分高低贵贱的,出身贱籍的,在哪里都是底层人,任人欺凌无处申冤。
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得罪人了,先打发他走。
陆雪缘抬手掀起搪瓷盖,只听“哐”的一声,盖子坠落,碎成两半。
看着碗里的食物,少女的脸一半青一半白,半响,僵硬地说道:“我不吃。”
说罢,狠狠推开了。
谁知狱卒并不罢休,擒住她的手腕,直勾勾地盯了她好一会儿,轻蔑地笑了:“请姑娘不要辜负赵宗主的好意。”
陆雪缘胃里泛起一阵恶心,拳头软了又硬,硬了又软。
不知赵宗主什么来路,跟自己什么仇什么怨,为何要这般羞辱她?
几块肥厚油腻的猪肘泡在搪瓷碗内,腥得要死,还没放盐,她单是看着就要吐了,鬼才能吃得下去。
陆雪缘杀过太多人,谁是谁也记不清了,但她只杀该杀之人,若是得罪了赵宗主,也只能说明,他有个猥琐的下属。
她一刻都忍不了,压抑着怒气,“拿走,这狗吃的东西,我是人。”
“姑娘认字吗?地牢里不许浪费粮食,违者罪加一等,您今儿要是不把这猪肘吃了,我就通知上面的人,把姑娘调到关押野人的地牢。”
狱卒指着墙上的木牌,贴近少女耳边:
“听说那里的野人,都是城主从边境抓来的,它们常年生活在缅因山,与邪祟为伍,没有凡人的思维。若是把姑娘您扔进去,能不能出得来,就难说喽。”
尾音上扬,贱兮兮地摇了摇头。
陆雪缘耐不住性子,一脚踹翻了搪瓷碗。
油腻的猪肘子滚落在地,哩哩啦啦的汤汁,估计踩上一脚都能滑倒。
见状,狱卒哈哈大笑,不屑地嗤笑道:“陆姑娘以为,这样有用吗?”
话音未落,他打了个响指。
身后的狱卒递上来传光镜,镜中一片迷雾过后逐渐清晰,透过镜片,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孩。
女孩被绑在柱子上,魂魄已经被吸去一半,失血过多,整个人处于濒死的状态,旁边一个黑衣人,手持尖刀,架在女孩的脖子上。
紧接着黑衣人回过头,露出阴险嗜杀的笑容。
一瞬间,陆雪缘骨寒毛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桃桃!”
那是她寻春阁的姐妹,年纪小,平时都是姐姐们照顾她。
陆雪缘问:“你想做什么?”
丢了一个夏聆町,怎么又来一个,果然,这个家没了她都得散!
虽然陆雪缘对意外来临早有准备,却没想到事情发生的如此之快。
这些年寻春阁的花魁都很依赖她,尤其是她带头弄死了老鸨,那时大伙就发誓追随雪缘,同甘共苦,生死与共。
眼下她被捕了,如果运气好,被秦熄捡回去,就能带姐妹一起摆脱贱籍,若运气不好……
此时,看到少女害怕的样子,狱卒满意地笑了笑。
“陆姑娘,您为何要为难我呢?小的也是拿钱办事,体谅一下,只要您捡起地下的猪肘,吃进肚子里,桃桃姑娘这条命还能保住,否则的话,我兄弟手里的刀可不长眼睛。”
陆雪缘下颌线紧绷,面无表情。
狱卒道:“怎么,听说寻春阁的头牌,最怜惜这瓦子里的姑娘,连老鸨都敬你三分,如今你妹妹在我的命我在我手里,陆姑娘要见死不救吗?”
“罢了,那你就等着给自己姐妹收尸吧。”狱卒对着镜中的黑衣人说,“动手。”
陆雪缘脸一沉:“慢着。”
过了许久,缓缓蹲下,捡起油腻的猪肘,一口一口往嘴里塞。
狱卒笑道:“原来陆姑娘这么聪明,呵呵,真搞不懂,当初何苦跟赵宗主作对呢?”
陆雪缘手指惨白,紧扣着猪骨,眼底闪过森森的冷意。
腥甜的味道堵在嗓子眼,她喘息着,忍耐着,直到那把刀离开桃桃,终于忍不住。
推开狱卒,跑到水池边,哇的一声,胃里的东西翻江倒海地呕吐出来。
陆雪缘流下生理泪水,眼圈被呛得通红,心中暗暗发誓:这个赵宗主,不管他是谁,别让我碰到他,不然定将他碎尸万段!
狱卒热闹看够了,目的也达到了,收了碗,临走时不忘刺激她,“陆姑娘,招待不周,请见谅。”
陆雪缘没有理会,吐了好久,虽然脑子昏昏沉沉的,但依然没有忘记现在的处境。
聆町至今未归,桃桃身处险境,她不敢想接下来会是谁。
目前陆家的香炉艺技秦熄势在必得,这官位官籍陆雪缘想必够捞到,但她不能确定,秦熄能替寻春阁所有姑娘换籍。
她在赌,赌秦熄这个历劫神官会心生怜悯,才会在他面前大放厥词。
不一会儿,忽然发现,污秽不堪的水池内竟然有一条锦鲤。
“这条死鱼,你怎么来了?”她试探性道。
锦鲤摇摆着尾巴,发出俏皮的少女音:“什么味道哦,你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干嘛?讨厌,好恶心啊……”
声音一出,陆雪缘便再熟悉不过了。
“跨海术?”她嫌弃地洗了两把脸,叹了口气,佯装威胁地说:“行了死鱼,别装神弄鬼的,赶紧出来,否则老子把你抓出来炖鱼头汤!”
锦鲤跳出水池,摇身一变,幻化成清纯活泼的花魁少女,她娇俏地扬起头,阴阳怪气地道:“说过多少遍,我现在是沈塘西,以后私下里也要叫我塘西,懂不懂,我的好姐妹?”
陆雪缘讥笑道:“别做梦了,即便用了这具身体,你也不是她,你的主人已经死了。”
“怎么样,见到秦城主了吗?”
“……”她沉着脸,听到这人就心烦。
沈塘西问:“雪缘,你是不是打不过城主?”
陆雪缘如实回答:“没错,他仅仅是站在我面前,我的法力都能被压制得死死的,我从来没有见过法力如此深厚的修士。不,他不是修士……”
“哈哈,不管怎样,你这次是遇到克星了。”
她原是一条锦鲤,被寻春阁花魁沈塘西养在莲花池里。
原本的沈塘西是个半吊子女修,她的锦鲤常年累月汲取天地灵气,听主人背诵经文,慢慢化成鲤鱼精。
后来,沈塘西被老鸨送去朝阳宗接客,结果出了严重事故,去世了。从那以后,锦鲤便附身到沈塘西身上。
陆雪缘和锦鲤同有吸男人阳气的习惯,陆雪缘吸阳气是为了制作小纸人,而锦鲤吸阳气是为了提升修行,不过很多她就不需要了,因为锦鲤已经决定渡劫飞升了。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摒弃吸阳气这种歪门邪道。
可即便如此,在陆雪缘眼里,她野性未脱,情感麻木,终究不是沈塘西。
陆雪缘说:“够了,丢了一个聆町已经够烦的了,你连桃桃都没有保护好,还好意思说我。桃桃被劫走,是什么时候的事?”
“害,这事你别管了,也管不了。”
沈塘西翘起二郎腿,坐在池边。
“雪缘,你还不知道吧,当初那老鸡婆以三千两银子买了桃桃的身,为的就是拿她卖个好价钱,不然她都回不了本。桃桃的画像债主一直存着,如今找上门来,怎么可能放过她?”
“……”
沈塘西继续道:“有些凡人很会做生意,为了钱,啥事都干,死几个姑娘算什么。我意已决,既然打算飞升,就不可再插手凡尘之事,七日后,我就要离开这里了,雪缘,你呢?”
鲤鱼精是水系妖族,这类族群有一种高阶法术,跨海术。
但凡有水的地方,被他们锁定到,就能瞬移到该处。
就像现在,塘西知道雪缘被关在地牢,就瞬移到了离她最近的水池。
陆雪缘默默看着她,良久,转过头:“你不管我管,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寻春阁的人受欺负。”
“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沈塘西道:“你原本想温水煮青蛙,一步步攀上城主府,如今反倒是容易了,现在你自身难保,摆在面前有两条路,一,顺从城主,交出陆家独门艺技,二,当街斩首,或者老死狱中。哈哈,我相信,你会选一的。”
陆雪缘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她冷笑,似乎是早就等着这一天:“说的没错,我没有第三条路了。”
“那你还不快点行动?”
“不急,秦熄这种天之骄子被追捧惯了,反而需要有人能悖逆他,男人都喜欢做有挑战性的事。”
如今秦熄已经铁了心要将陆雪缘收入麾下,何不利用这个机会谋取更多!
只要她先上岸,用不了多久,就会带着寻春阁的姐妹们离开那个鬼地方。
沈塘西探了探头:“卖掉祖传秘籍,你确定不心疼吗?”
“秘籍重要还是活命重要?贱籍之人朝不保夕,若人都没了,谈不上什么清高自守。”陆雪缘走过去,伸手:“塘西,借我一个鳞片。”
“你要做什么?”沈塘西揪掉一根头发,递了过去,只见,陆雪缘扯下雪白的中衣布条,用鳞片割破手指,以血为墨,片刻后,一封血书写好了。
“帮我把它交给顾城宁,务必让他看到。”
沈塘西接过布条,不解地望着她,问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和他说,你们不是有个玉铜铃吗?”
陆雪缘蓦然护住心口,玉铜铃被她揣在那个部位,“秦熄说过,倘若我答应他交出香炉艺技,他会为我做主,嫁给顾城宁。”
沈塘西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陆雪缘,“这话你也信?”
“不信。”陆雪缘淡淡地说,“我只是想知道,秦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若诚心,我自会安分,若不诚,那么以后,他就是我的复仇工具!”
沈塘西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抬手搭在陆雪缘肩膀,唇角上扬:“这才对,这才是你陆阁主。”
“雪缘,其实换个角度想,答应城主也未尝不可。陆家已经死绝了,祖训这东西虽是约束后代的,但约束不了你这种亡命徒。”
沈塘西将血书放进胸口,“先说好了,我只负责交接。顾城宁愿不愿意帮你,或者,他能不能帮得了你,跟我就没关系了。”
说完,沈塘西跳进水池,变成一条锦鲤,摆了两下尾巴,消失了。
————
沈塘西走后,天色也渐渐黑了。
陆雪缘躺在地牢里,裹着披风哆哆嗦嗦地往角落里缩,怀里护着玉铜铃。
突然,怀里的玉铜铃振动了。
陆雪缘宛如惊弓之鸟,猛地直起身,抓起玉铜铃的流苏穗。
看着它在眼前摇摇晃晃,一圈一圈隐形的光波向外扩散,振得她手腕发麻。
陆雪缘心提到嗓子眼,抿了抿唇,直到杂音逐渐消散,对面的呼吸声才传递过来。
不知为何,听起来非常陌生,又过了一会儿,她感觉玉铜铃被人拿在手里,正在哐哐往木桌上撞。
陆雪缘忐忑不已,试探性敲了一下玉铜铃,轻声细语:“城宁,是你吗?”
说话的竟然是一个女孩。
“哎呀,有声音,怎么那么吵……”
“城宁哥哥的东西就是中看不中用,我要去修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