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睡不着的素续缘,叮叮当当敲打一整晚,在次日一早,推着一辆崭新的轮椅,敲响了素还真的房门。
对于在床上卧了近半年的素还真来说,得这辆轮椅无异于久旱逢甘霖,无论如何都要挣扎着坐上。
“嗯……尺脉有力,沉取不绝,素还真,你现在恢复得这么好,还得感谢你身边的好医生呀!”
舒石公如约前来检查素还真的伤势,面对舒石公的赞赏,素还真轻轻点头,道一声前辈说笑。
“有素续缘照顾你,我也算是放心了,武林局势瞬息万变,魔佛波旬肆虐苍生,你要赶紧恢复,要让我这把老骨头再多跑跑,真就散架了!”
“是,素某也自觉伤势渐好,有劳前辈挂心。”
舒石公又多嘱咐了几句,让素续缘像这样多推素还真出来走走,有利于改善心情一类的话,但素还真看在眼里,总觉得今日的素续缘较之以往,似乎显得有些沉默。
只剩父子二人的时候,素还真便直言了,“续缘,可是昨晚睡得不好?”
本是随意寒暄,没想到素续缘坦然应下,反倒叫素还真一愣。
“……是你为我连夜做出这辆轮椅之故?确实辛苦你了。”
“不是的,爹亲,续缘昨晚……梦到阿晚了。”
不消素续缘多言,素还真就已经懂了话中含义,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想必就如同他和采铃……
“昨晚续缘梦到阿晚,然后气醒了,后半夜便起身,为爹亲做了轮椅。”
素还真:“……”
这厢素还真还没想明白素续缘做的到底是什么梦,就又听素续缘道。
“爹亲,你可还记得原来你在是非小径遇袭,受伤瘫痪后坐的那辆轮椅?”
“这……难道这就是?”
“续缘对木工偃术不甚擅长,只能按照当时形制仿造了一个,如果换成巧手一线生前辈,应该能做得更好才是。”
听到一线生……如今已改成屈世途这个名字,素还真唇角的笑容多了几分意味不明。
“……哈。”
后来屈世途真的来云尘盦了,哪怕当场还有舒石公、风凌韵、素续缘三人在场,屈世途也在素还真一口一个“天策军师”、“身负重担”、“过去之事”的话语下,过度紧张晕倒了……
看来屈世途卧底天策真龙手下,出谋划策,逼得素还真在引灵山自爆筋脉一事,会被当事人记很久了呢。
屈世途这一回来云尘盫,给素续缘分担了不少压力,素还真不在的时候,屈世途会一边和素续缘下棋,一边倾吐在天策真龙手下做事的身不由己。
素续缘表示理解,屈世途就继续说天策真龙让他把素还真种在玉波池的莲花全拔了,改种牡丹,他拔得一朵不剩。
“不过心弦种的那些树,我以保护风水为由留下了,树苗还是当年我给她找来的,我找来十株,她种了十株,结果只活了一株。”
忆起故人,屈世途连日笼罩在头顶的阴云也散了些许,而素续缘听得专注,屈世途拿来纸笔继续道。
“续缘,你知道她除了桃树还种了什么吗?她说得头头是道,连我都是第一次听说。”
素续缘摇头,屈世途一边说一边写。
“梨树,不‘梨’不弃。”
“桔树 ,大‘桔’大利。”
“苹果树,‘苹’安喜乐。”
“柿子树,万‘柿’如意。”
“杨梅树,‘杨梅’吐气。”
“还有这许多……我说养不活,她一定要试,最后果然死差不多了……本来她还想再种,是听说续缘你会在葬尸江复生,就去帮素还真守葬尸江了。”
是天下第一身亡,在葬尸江化身不知名的时期啊。
听得越多,素续缘越觉得心中缺漏的某处被一点点填满,越想知道她在他看不见之处是何种模样,不禁上身微倾。
“屈世途前辈,还能再多说一些吗?”
上哪找这么捧场的听众,屈世途捋着胡须,说得更加得劲了。
“续缘你不知道吧,她要去葬尸江的时候,还准备拿钓鱼工具去。”
素续缘还真不知道,“……钓鱼?”
“她说反正都是等,不如挂根鱼竿在岸边等,没准晚上还能加个餐,我说葬尸江光听名字就知道不会有鱼啊,她还是坚持要去,是素还真不知道说了什么,她才放弃。”
“耶?素某好似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可知好友今日心情甚佳。”
轮椅滚过草地的轱辘声,和素还真的声音一齐到来了,尤其这声音是在屈世途的背后响起的,更让人起了一背的白毛汗。
“哈,哈哈……是素还真,你不是去会见鬼隐了吗?什么时候过来的?”
素还真合上折扇,轻点掌心,“约摸……是在听到素某爱莲的悲惨下场之时,又见好友你与续缘相谈甚欢,不便打扰。”
“不悲惨不悲惨,素还真啊,你的爱莲我都有好好埋了,哪天你想好回去琉璃仙境,我再给你重新种回一池子莲花。”
屈世途擦汗擦得勤快,这个毛病估计还得再多见素还真几次才能调理好了。
就这样目送屈世途离开,素续缘蹙眉凝思,应是对屈世途刚才所言还有疑问,素还真理解道。
“续缘,你可是在好奇我和阿晚说了什么,才让她放弃在葬尸江钓鱼?”
素续缘诚实点头。
素还真便回忆,当时阿晚头戴草帽,手持鱼娄,素还真在腹中组织了几轮语言,才道。
“劣者多一句话,以你的身份,去钓鱼会否不太合适?”
阿晚不懂,“我什么身份?”
“你是天河神鱼所生,是鱼族的后人啊?”
“……对哦。”
那以后是连鱼也不能吃了吗??
似乎可凭借他人转述还原出她七分的音容笑貌,素续缘的脸上漾出淡淡笑意,素还真心中了然,也背靠轮椅,与儿子一同尽享此刻惬意秋凉。
“续缘,你以舒石公所授四方生灵阵,聚集灵气蕴养阿晚玉扣中的灵力本源,不知进展如何?”
“此前续缘也查探过,玉扣内还未有神魂气息,想来复生之法也非易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素还真点点头,今日艳艳蓝天掬着白云,若中原武林能一如这般安宁午后,他素还真就这样在轮椅上坐一下午,感受日光倾斜树影斑驳,似乎也很不错。
纵然复生之法只是一个缥缈构想,但希望就像看不见的风,能让草地摇曳,树叶簌簌作响。
这样的安逸生活果然过不了多久。
魔佛波旬之祸刚告一段落,陈潜已久的鬼隐为统治邪能境不择手段,挑动舒石公和结拜兄弟欲苍穹自相残杀。
素续缘以所学医术和术法,多次救正道于危难,素还真也有意让素续缘出门历练,尽管上一回被抽筋脉的事,给素还真带来不小阴影。
可也不能害怕孩子受伤,从此就不让他走路吧?
期间素续缘代父前往天外南海,后又因误杀优童遭希罗圣教所擒,待他伤势转危为安,又有万鬼之王覆天殇借妖后母体重出江湖,磷菌蔓延致使百姓苦不堪言。
与希罗圣教达成和解后,素续缘和青衣宫主共同研制磷菌解药成功,而素还真因中了女阴阳师咒杀术,与覆天殇决战亡于九渊之巅。
武林纷纷扰扰,正道与邪魔之间始终相持难解。
一晃数载光阴流逝,来年秋风又起,邪帝传人九幽率叶口月人四部执首空降苦境。
云尘盫不再安全,目下武林正道以苍白奇子和卧江子为首,都建议众人尽快撤离。
素续缘要搬家,只到后山的水域撤了阵法,捞回他的锦鲤玉扣,与当年阿晚交给他时一样精光内蕴。
他握着玉扣贴在胸口,指腹一遍遍描摹凹陷处她留下的名字,就又打起精神,重新返回云尘盦。
屈世途已经安顿好青衣宫主,打包了他的重要研究物品,见到数日不见的素续缘,心里焦急。
“续缘啊,这些天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按爹亲信中交待,续缘前往蒿棘居请傲笑红尘前辈主持大局。”
“好,那我们别耽搁了,快点离开吧!”
屈世途的眼角余光,扫到素续缘手里的一抹莹泽。
“续缘,从你布下四方生灵阵至今,那枚锦鲤玉扣有反应了吗?”
本是随意一句搭话,却令素续缘怔愣良久。
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屈世途慌得手足无措,恨不能穿回一分钟前掐死那个多话的自己。
“……续缘!没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慢慢等,办法肯定会有的!”
“……嗯……嗯,是……想来复生之法也非易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随着时间推移,所有人都越来越不敢跟素续缘提另一种可能。
撤离路上,两人一路无话,屈世途恼啊,既恼自己,也恼……算了,他没什么立场恼别人,如果等待的结果是未知,那么至少等待本身就是意义。
可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偷偷抱怨,这等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不管有没有希望……续缘等得这么苦,你就……
你就给续缘托个梦说一声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