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元感觉自己坠入一片冰湖,寒冷入骨,全身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乱七八糟的画面和声音掺在一起,变成鬼哭狼嚎,在脑海嗡嗡作响,然后坠地越来越深。
忽然一只血肉模糊的手穿进水面,将她从冰湖中拉出。
宋昭元大口喘气,四处张望,这里是白茫茫一片,别说冰湖,竟是一个人也没有,不由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刚才那只手是谁的?这是梦吗?
宋昭元冷的瑟瑟发抖,搓着手臂往前走,但她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脚步声,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的,于是脚步放的极轻,但那脚步声依然在。
“谁!”
宋昭元猛地转身,背后空荡荡一片,仿佛之前的脚步声仿佛只是错觉,宋昭元抓紧手臂力气,她想逼自己醒来,可偏生醒不过来。
越往前走,就越黑。
宋昭元背后的脚步声竟突然没了,她的耳边响起来各种各种人声,求饶的,咒骂的,鬼哭狼嚎。
周围的场景也越变越诡异,倏而感到脚下黏湿,低头的一看,全是血。
宋昭元脸色惨白,抬眼望去,前路宛如深渊。
这个梦一定和她记忆有关。
宋昭元深呼吸一口气,蒙着一股子劲往前跑,如果可以,她想记起来!
然而画面一转,入目的是成山的尸骨,血流成河,那些未腐坏的尸体全都瞪着她。
宋昭元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咔擦”一声,有什么被她踩碎了,低头一看,是泡在血里的头颅,紧接着耳边响起铺天盖地地鬼哭声:
宋昭元,还我儿命来!
宋昭元,我的妻儿没错,你何故如此狠绝!!
宋昭元,我要你为我阿姐偿命!!
宋昭元宋昭元宋昭元宋昭元宋昭元宋昭艺!
空间好像开始扭曲,天旋地转,宋昭元头痛欲裂,左右摇摆。
“够了!别再说了!”
别再说了。
别再说了……
宋昭元捂着头不断后退,不想后脚陡然踩空,无尽的失重感笼罩全身。
“啊!”
宋昭元冷汗直流,左看右看,发现刚才那些不过是虚像,她得醒来,现在先离开这,转身却蓦地对上一张脸。
扑通一声,宋昭元跌坐在地。
这个人。
这个女人。
这个浑身是血的黑衣女人,为什么和她长的一模一样!
是这女人拉了她一把,并且一直跟在她身后吗?!
宋昭元背脊发凉,身下的血泊长出骷颅手抓住她的手、脚,想把她拉下去。
“宋安。”
“宋昭元”平静的开口,一脚踩碎骷颅头,一手碾碎抓住宋昭元脚的骷颅手,抓住她的手腕,以一个拥抱的姿势靠近。
宋昭元浑身颤抖,冰冷的触感从这个她身上传来,她凑近耳边低声说:
宋安,这是你,不、是我们背负的罪孽,永远无法消除。
……
宋昭元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气,满头大汗。
这一场觉睡的真是太糟糕了。
宋昭元闭上眼,梦中的一切挥之不去,她缓了缓,费劲起身,透过榻上窗看见昏暗的天色,才意识到睡了这么久。
房间内空荡荡,偶尔有凉风吹动竹帘轻飘。宋昭元就这样盯着自己的手出神,她的眼中一会是沾满血的手,一会是干净的、包扎着绷带的手。
宋昭元解开左手的绷带,入目的是伤痕交错、青紫红肿,五指更是指甲尽脱,不堪入目,稍稍动弹一下,都会穿来一股闷痛。
有一种痛,看着就痛。
宋昭元觉得还是快包起来,她应该是受了拶刑,至于为什么……她一回忆就头痛。
窗外月光皎洁清亮,院里的银杏静静伫立,时不时落下几片叶,又随阵轻风飘落去一边。
宋昭元盯了半天,却只看得到梦中那个浑身是血的自己。
她想,失忆前,她应当是个坏人。
翌日,宋昭元是在菜香味里醒来的。
“夫人,你醒了。”
临沂将刚出锅的菜放在桌上,又道:“因为夫人身体的原因,所以公子让我在内室布菜。”
宋昭元还是没适应夫人这称呼,但还是问道:“如今是几时?”
临沂答:“未时。”
那不是早就过了吃午食的时候了吗……
临沂道:“夫人放心,我和公子已经吃过了。”
……谁问了。
但对上少年眉开眼笑的脸,宋昭元还是点点头,道:“麻烦你了。”
临沂笑道:“不麻烦。”
宋昭元倚靠床头,看临沂进进出出,其实她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菜,只是这恐怕也不是她能做主的,这些菜应是那个男人吩咐的。
思及这,宋昭元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她还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于是问道:“临沂,你家公子唤何名字。”
临沂将最后一盘菜放好,道:“公子姓卫,名钰,字长策。”
卫长策……
宋昭元觉得这名字很耳熟,但也只止于耳熟,她想不起有关这个人的任何事。
“他人呢?”
临沂端来清水方便她盥洗,道:“公子在厨房,稍后就会过来。”
宋昭元嗯了声,低头看着盆里的水发愁,她手肯定是沾不了水的,那她先前是怎么盥洗的……等等,她全身绷带是那个老头换的吗?!
“临沂,之前是谁帮我洗漱和包扎绷带的!”
临沂还未说话,内室外就传来一道声音。
“是我。”
卫长策撩开竹帘进室,一如既往的白衣,只不过,这次他头发披散,一张俊脸比先前更冷,也不知道谁又招惹了他。
他道:“你身上的绷带也是我包的。”
临沂见卫长策进来了,也就退下了。
宋昭元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她倒不是在意身子被看光,只是如她心中猜测的那样,真的是卫长策,又想到他说的夫妻,心情有些复杂。
“先漱口吧。”
宋昭元看他极为自然的将杯子递到唇边,也不忸怩。漱完口,卫长策又给她擦脸,从始至终,都冷着一张脸。
临沂将盆端下去后,卫长策就来给宋昭元喂饭,动作娴熟的让宋昭元结舌。
而且很奇怪的,每道菜品她都觉得味道不错,最喜欢的是摆在眼前的水晶饺儿,到最后这五盘菜竟是都吃完了。
宋昭元道:“卫长策。”
卫长策身形一顿,抬眼冷冰冰地望着她,道:“何事。”
宋昭元哑然,摇摇头:“……没什么,我就叫一下,毕竟我才知道你的名字,哈哈。”
卫长策将手中的空碗重重放在桌上,看着她道:“宋昭元,没事别喊我名字。”
宋昭元:“……好的呢。”
你大爷。
等卫长策出去后,临沂进来收拾碗筷,宋昭元还在愤愤不平,什么没事别喊他名字。
谁想喊他!
不过……想到刚才确实是无厘头的想叫他,宋昭元就有些懊恼。
好像就是看着他夹菜时的侧脸,莫名有些触动。
触动?触动个什么,宋昭元!
宋昭元在心里将自己唾弃了个遍,但冷静下来,她又觉得,卫长策先前说的,或许,未尝不是真的,至少,失忆前,应当不是要对方千刀万剐的仇人。
至于夫妻……宋昭元光是想想就鸡皮疙瘩掉一地。
不过这样一想,宋昭元觉得自己的安全度又上升了不少,心情轻松了很多。
接下来的几日,宋昭元被主仆两人悉心照顾,临沂很好说话,有问必答,但事关卫长策,就会迟疑,要等卫长策点头后才会说。
而卫长策,除了伺候她盥洗、吃饭时能见上面被他嘲讽几句,其余时间,宋昭元根本看不见人影(这样也挺好的)。
除了这两人,宋昭元能见到的也就只有时不时前来给她复诊的刘大夫。
一旬后,宋昭元尝试下床,虽然仍然有些不便,但到底是能够行走了。
透过窗看了看外头的天气,阳光正好,宋昭元扯了件黑色外衣,便出了屋。
这些日子都呆在房中,乍然出现在阳光下,宋昭元一时被刺地睁不开眼。
“叮铃叮铃~”
耳边又是那熟悉的铃声,宋昭元适应片刻睁开眼,抬头便见屋檐下风铃穗子摆动。
说起来,这风铃的作用也很大,深夜每每睡不安稳时,耳边传来的风铃声总是能让她放松下来。
宋昭元环顾四周,并没有在院子里看到卫长策和临沂。
虽说她现在已经不需要卫长策照顾,但卫长策在饭点还是会和她一起,最近这几日有时饭点也见不到卫长策,就连临沂,相比之前,也见的少了。
宋昭元想了想,还是向院子外走去,比起整日呆在屋子,她更喜欢出去走走。
为了以防迷路,宋昭元在路上做了标记,她并没有想趁机离开,虽然她还不确定卫长策以后会不会对她有威胁,但比起让她一个什么都不记得,并且大概率有多位仇家的伤患出去乱走,那还是老实呆在卫长策身边比较安全。
卫长策的院子是在山上,这一点宋昭元并不意外,山中隐蔽,不易被发现,若是被仇家上门,上山的时间也能拖住一会。
宋昭元走了一圈了解地形,准备原路反回,结果越走越不对劲。
“原来我是个路痴吗?!!”
走了几遍后,宋昭元一屁股坐在石头上休息,满头大汗,仰头怀疑人生。
逼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宋昭元擦擦汗,找了个树荫下,干脆躺下来休息。
那她是继续走,还是在原地等人?
宋昭元思考片刻,还是决定原地不动,以防她越走越远。
林子里很安静,阳光透过层层树叶,只剩下轻柔的光。
宋昭元等了半响,便觉得眼皮打架,她也不为难自己,双眼一闭,直接睡了过去。
如果可以,她希望一觉醒来,有人能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