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岩手县开往东京的新干线一路向北,沿途风景倒映在五条悟的墨镜上,放大又收缩迅速闪回。
他单手夹在窗台上,撑着下巴,墨镜下隐藏着一双苍蓝色的眼睛。这双往日里熠熠生辉的眼睛,此刻却略显无神,微微失焦地望着窗外。
脑子里清晰又混沌。
清晰的是自己的记忆,从上一次短暂的十八年,到这一次的二十八年,几乎是每一个瞬间都记得清清楚楚。
混沌的是自己的感情,在想起来之前,他的目标是想靠自己的能力,去创造一个更加清明的咒术界。但是现在呢,这样的念头好像忽然变得模糊了,只有坂田银时含笑的眉眼是清晰的,他甚至想现在就回头。
没多亲两口,亏了。
到站提醒的女声响起,五条悟骤然回神,抬手推了一下墨镜,起身下车。
东京站要比岩手县的车站大太多,一踏出车门,周围全是乌泱泱的人群,目标一致地往出站口的方向走去,声音倒是没多嘈杂,大家都在埋头赶路。
手机震动两下,有新消息进来。
五条悟掏出一看,是坂田银时的信息,是一个文档,没有其他多余的话。没急着点开文档看内容,五条悟的注意力还是在那个银色的小头盔上,仿佛能透过这个头像,看到对方那种嬉笑的脸。
心里又燥热起来:“啧。”
把手机重新揣回去,五条悟顺着人流出了检票口,他远远地就看到了伊地知洁高等在出站口。
这家伙好像一直就是这么不起眼又守规矩,明明周围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他却自顾自地站得恭敬,两手交握放在身前,视线不停地在人群中搜索。
好在五条悟足够显眼,他看到来人之后立刻站直了身子,拉开后车门:“五条老师。”
五条悟弯腰坐进去,掏出手机看坂田银时给他发的文档。密密麻麻的字,一看就觉得眼睛疼,仔细一看,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只能说不愧是干文职的,通篇全是漂亮文字,又全是废话,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至于那根手指,不出意外地完全没有体现。
总结一下,就是个狐假虎威的小咒灵,不足为惧。
伊地知洁高听到后座一声轻笑,下意识抬头,透过后视镜看后座的情况。然后就看到,五条悟对着手机,笑得……嗯……不知道怎么形容。
五条悟平时就是个嬉皮笑脸的人,但是那种笑明显揣着些不大不小的坏心思,仿佛诚心逗人玩似的。
但是现在这个笑,伊地知想了半天,还是觉得那笑有些过于荡漾了,叫他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伊地知的目光从后视镜收回,犹豫着问道:“五条老师。”
“嗯?”
“这次工作,顺利吗?”
“还算不错。”
“哦,那就好。”
伊地知找不到别的话,只好一路沉默地开车,时不时透过后视镜往后看,观察五条悟的神色。
两天前也是他送五条悟来车站,只是那时候对方明显有些情绪低落,心不在焉。
现在到跟换了个人似的。
这视线跟小蜜蜂似的,隔一会儿蜇一下,隔一会儿蜇一下,五条悟想忽略都没办法。
五条悟关掉手机,抬头:“你到底想问什么?”
伊地知洁高又不敢说话了,他不说,五条悟也不催,眼看着要到高专了,伊地知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五条老师,你这次出差,好像心情变得很好。”
“很明显吗?”
伊地知点头:“还……从没见五条老师这么开心过。”
五条悟咧嘴一笑:“嗯。有个艳遇,谈恋爱了。”
“咦!!”伊地知没忍住,手下一个打滑,车直接在路上滑出S型,半晌才堪堪稳住。
五条悟在后座纹丝不动:“你小心点啊,特级咒术师死于车祸,说出去该多丢人。”
“抱歉,我只是有点震惊。”
这实在不怪伊地知震惊,咒术师这种高危职业,指不定哪天就歇在半路上了。因此咒术师大多都是独身,鲜少有时间精力谈情说爱的。
伊地知又往后视镜看,试探着问,“一定是相当优秀的人才。”
五条悟对此好像颇为得意,笑道:“还行吧。四肢健全,是个人类。其他……不重要。”
“哦。”伊地知不理解,但是尊重。
五条悟补充道:“别跟其他人说哦。”
“知道的。”伊地知连忙道,表示自己守口如瓶。
车子在高专门口停下,五条悟下车,经过操场和教室,居然一个学生都没有。
五条悟嘟囔道:“人呢?”
没人回答他,只有一个带着邪恶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想起来了?”
五条悟顿住,转过身来,看着对面的人,脸色沉下来:“你为什么能出来?”
当初留下虎杖悠仁的性命,就是因为他在吞下宿傩的手指后,能将两面宿傩的意识压制在体内,不被吞噬。所以五条悟才能以让他用身体困住两面宿傩,等他吃完二十根手指后再彻底消灭这诅咒之王为条件,暂时把他留在高专。
五条悟掌中续起咒力,这件事他本来是想从长计议。但是如果,虎杖悠仁困不住了。
两面宿傩同样在审视他,嘴角勾起一抹狞笑:“别紧张嘛,我也只有一分钟的时间。”
五条悟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六眼”观测宿傩浑身咒力,只要他敢凝聚半分咒力,他跟虎杖悠仁这短暂的师生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
两面宿傩:“都说了别紧张,只是难得见到老朋友,出来聊聊天,追忆一下往昔,不好吗?”
“我跟你有什么好追忆的,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两面宿傩却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不过他也没急着反驳,脸上还是挂着那令人讨厌的笑,脸颊上的两只眼睛挤在一起,像是百八十岁老人的褶子,几乎要掉到地上。
他笑着问:“见到坂田银时感觉怎样?他还是你记忆中的人吗?”
五条悟翻了个白眼,满脸嫌弃:“跟你有什么关系?嫉妒别人谈恋爱啊?”
“看你这样子,你还不知道。”两面宿傩话说一半,又撤回来,“算了,先不跟你说,我期待你知道真相的那一天。”
对于他的话,五条悟早已拉高了警戒线,打定主意半个字也不会信。但是两面宿傩提到了坂田银时,在如今这个世上,除了自己、坂田银时和天元,也就是眼前这个人了解千年之前的事情。
而这次见到坂田银时,他当然十分确认那副躯壳里没有换芯子。但也确实,坂田银时跟以前不一样了。
这中间,难道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就算有,也不会是从这种东西嘴里说出来。
五条悟眼神一凛,抬手掐在两面宿傩的脖子上,用力掐住气管。
两面宿傩却根本没有反抗,只是狞笑着重新躲进虎杖悠仁的身体里。
虎杖悠仁睁眼就看着自家老师掐着自己的脖子,甚至指尖使了力气,让他难以呼吸。
他下意识握住五条悟的手腕,想要让他松手:“五条老师?”
五条悟看他脸上的咒文褪去,眼中杀意收敛,收回手,嘴唇微启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转身:“没事,你先回去吧。”
————
另一边的坂田银时,看着五条悟走进车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呆,一直到后面响起一连串的喇叭声,他才叹了口气,调转车头。
在小城里绕了好半天,坂田银时那颗躁动的心好像才勉强平稳下来,找了一个位置停车,伸手把后座的电脑捞过来。
打开电脑,对着文档就开始噼里啪啦一通瞎编,编完给五条悟发过去。
平复好心情回家,刚打开门,门田小夜就跟猴一样蹿了出来,手里举着一根依然散发着恶臭的手指,嗷嗷乱叫:“这个这个!宿傩的手指!”
“我知道啊。”坂田银时放好钥匙,脱鞋进门,纳闷地看着他,“不是跟你说过吗?这么惊讶干什么?”
“我不是惊讶,我是大吃一惊!”
“神经病。”坂田银时没理他,自己脱下外套往沙发上一丢,径直往书房走,见这家伙还跟在自己后面抓耳挠腮,无奈问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门田小夜说:“五条先生不是说要拿这个回去交差吗?”
“嗯。但他显然没拿走。”坂田银时伸手把手指抢回来,“留给我们不好吗?”
门田小夜:“好是好。但话又说回来,这个东西是个特级咒物,留给我们,其实也没什么用吧?”
“谁说的?”
门田小夜斜眼看他:“难道你会用?”
“嗯。”坂田银时走到墙边的书架前,蹲下来,拉开最底下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木盒子。
这个小木盒看着有些年头了,上面全是划痕,甚至连锁扣都锈了,一把小锁看着更不像是现代工业品。
门田小夜直接拿过来:“这是什么?没见过啊,我能打开吗?”
“嗯。”坂田银时也没拦他,矮身又从抽屉中拿出一沓空白的符纸。
那小锁看着脆弱,门田小夜拿一把小刀,直接就给撬开了 ,随后瞬间瞪大双眼:“我靠我靠我靠——”
那小破盒子里面,排着五个由明黄符纸包裹的物体,巴掌大小。
那是宿傩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