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纷飞,辞旧迎新,皇家宫宴上觥筹交错,嫔妃们环肥燕瘦,衣香鬓影。对于许多并不受宠的嫔妃们来说,一年到头寥寥无几的几次的宫宴就是她们为数不多能见到皇上天颜的机会了。自然要把握住良机,好好展现自己的魅力,期盼能得到君王的欢心。
钱晓晓入宫许久都不曾得恩宠,顾不得贵女的矜持和体面,抱着琵琶穿着单薄艳丽的纱衣,混在歌女舞伎之中上前献艺。乐声琳琅,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钱晓晓十指翻飞,抬起一双波光粼粼的媚眼去看上首的君王。
可惜赵煜却低垂着眉眼,盯着手中的酒樽,半个眼神也没分给殿中的花团锦簇。
钱晓晓心中既失落又心疼,惆怅今年过去,自己恐怕还是众人口中耻笑的那个不得圣宠的宫妃;又后悔当初打通门路给内务府送的银子太多,接下来的几个月缺少银钱的日子估计都不太好过。
但身为嫔妃,纵然心中疼到滴血,在面上还是得摆出一副喜气盈盈的假笑,端庄有礼地说着千篇一律的贺词:“臣妾以此曲,恭贺皇上新岁祥和,万寿安康。”
方闻看赵煜依旧垂着眼,恍然未闻似的。手中捧着的酒壶一偏,琼浆玉液便洒落几滴在帝王绣着金龙的衣摆上。
“奴才罪该万死,扰了万岁爷和各位娘娘小主的性质,还请皇上责罚。”
赵煜曲起指节抵在鼻尖轻咳一声,对着匍匐在地的老仆,心中生出几分窘迫。自己实在是魔怔了,竟然还要方闻用这样拙劣的把戏为自己的走神而遮掩。快起来吧,今日是除夕,朕便饶你一回,下次警醒就是了。
方闻千恩万谢地起了身,赵煜才将目光转向已经在殿中站了许久的佳人。似乎是前些年选秀入宫的官宦千金,但是面容却十分的陌生,赵煜只含糊道:“琵琶弹得不错,赏。”
钱晓晓心中这才算舒了一口气,没办法引得皇上来宫中留宿,能趁机拿些赏赐银钱倒也不错。
方闻刚才的解围只在眨眼之间,但逃不过一直密切注视着赵煜的周昭仪的眼睛。她和皇上也算是少年相伴的情谊,只一看便知道皇上心思压根就不在宫宴之上。如今江南案已完结,今年冬天又是难得没有雪灾的太平年,没有朝政需要操心,皇上的心思还能放在哪儿?
举起的酒樽挡住了周昭仪红唇的讽笑,只怕皇上心中惦记着的,就是传说中藏在紫宸殿的那个美人儿了。
一旁的宫女见周昭仪一杯酒接着一杯,宫宴上的酒水虽然绵软但也经不住这样喝。上前劝道:“娘娘少饮些吧,仔细回去头疼。”
周昭仪却并不理会,直喝得双颊酡红,媚眼含春,才撑着案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对着君王遥遥敬酒,“臣妾不比钱妹妹精擅琵琶,也不如吴妹妹心灵手巧。只能以此杯酒水,敬皇上万寿无疆,天下太平繁盛。”
周昭仪一向热烈高傲,此刻微醺之下,却有几分小女儿家的娇态。赵煜不禁想起两人青梅竹马相伴的情谊,心中微软,“周昭仪协理六宫事宜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你的辛苦朕都记在心里。天色不早,今日便散了吧。"又对着周昭仪身边的宫人叮嘱道:"天寒雪大,扶好了你们家娘娘。”
眼看着帝王的仪仗往周昭仪的临华宫而去,在座的嫔妃们都咬碎了一口银牙。微酸的言语窸窸窣窣地在众人之间口耳相传。
“到底还是周昭仪呢,和皇上情分非同一般。咱们这样的庸脂俗粉是定然比不上了。”
“之前还有传言说皇上迷上了紫宸殿的女官呢,如今看来,到底还是临华宫圣眷优渥。”
更有那好事者,故意来问郑锦书:“听说紫宸殿的那位女官从前可是郑美人从国公府带来的奴婢呢,郑美人快和我们说说,那位女官到底是怎样天仙一般的美人儿呀?”
郑锦书后槽牙咬得发疼,艰难地挤出僵硬的笑容,"妹妹我不胜酒力恐怕是喝醉了.就先告辞回宫了。“狼狈离席,听见身后嫔妃们的欢声笑语,只觉得实在嘲笑自己如今的惨状,郑锦书攥着拳头,恨声低声骂道:"韶儿那个小贱人!本小主当年就应该早早料理了她,也不至于在今天给我添堵!”
晴儿还想说些什么劝慰,却被一旁新提拔起来的丹儿抢了话头:“美人不要心急,小不忍则乱大谋!那样背叛主子的叛徒,且让她先得意一会儿,登得越高才能摔得越远不是吗?”
郑锦书一声冷笑,“那贱人进了紫宸殿便像是王八一样不敢露面,还以为自己找到了个完美无缺的避风港不成?我倒要看看,若是乱从内出,她还能得意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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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华殿中,宫人们急急忙忙将醉酒的周昭仪迎进屋,又诚惶诚恐地伺候赵煜洗漱奉茶。周昭仪似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软软地靠在宫女的肩头,含混地说这些胡话。
临华殿的掌事女官有些为难地看着醉醺醺的娘娘,皇上来了临华殿,按理说该由娘娘伺候才对。可是如今娘娘的状态,哪里能够侍寝,一旦冒犯了圣山,整个临华宫都要吃挂落。
赵煜却不甚在意,摇了摇手道:“伺候周昭仪进去洗漱吧,朕自己歇着就是了。”
掌事女官这才俯身应下,一边让人去把正殿收拾出来供皇上歇下,一边扶着周昭仪去了东侧殿.
才进东侧殿的门,周昭仪却湛然睁开了眼,眼尾虽然微红,但是目光却清醒如剑。“今日临华宫茶水房的小茗烫坏了手,担心自己伺候不好圣上,就去找同乡的月潭帮忙。可惜这样一出大戏,本宫却醉得晕晕乎乎,怕是看不到了。”
掌事女官低声应道:“娘娘放心,小茗已经去紫宸殿传过话了,月潭既然接了那药粉,这次定然会上钩。小茗的弟弟还在大少爷麾下当差,她在宫外就这一个亲人,定然不敢坏事。只是……微臣愚笨,却是有些不理解,纵然紫宸殿的那位再如何得宠,也不过是宫女出身,顶了一个宝林罢了。娘娘有皇上宠爱,又有老爷大少爷在宫外襄助,何必为了对付这样一只蝼蚁,要给那个月潭那么大的体面呢?再者皇上是在临华宫出的事,会不会对娘娘心生怀疑?”
周昭仪挑了挑眉头,"药粉可是郑锦书交到月潭手上。这样一出旧日主仆反目成仇,狗咬狗的好戏,又和本宫有什么关系?"
“好了,熄灯睡吧,要是临华宫的灯火太亮,惊扰到了偷油的小耗子,那明日咱们的好戏可就看不着了。”
月潭捧着手中的茶盏,看着屏风上映出高大颀长的身影,心中像装了一箩筐的兔子,蹦跳个不停息。她指尖微微发颤,将茶盏搁在赵煜手边,低下头,将面容隐入昏暗的灯火中。余光看见赵煜端起茶盏,浅浅品了几口,心中的大石头落下,但是心跳却越发快了。
赵煜在宫宴上也饮了不少酒,此刻竟也有些眩晕迷离,看着眼前一袭红裙的女官,还有那乌发间熟悉的一只小巧的白玉海棠簪,心中一动,“今日过年,朕特地叫方公公给了你一天假,让你好好松散松散,怎么他们却还把你叫来了这儿?”
月潭低着头,心中隐隐发酸,她在紫宸殿伺候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皇上用这样温和的语气对谁说话。
“怎么一直低着脑袋,都过了这么些日子了,难道看着朕还会让虞大人害羞吗?”
男人低沉的声音含混着在耳边响起,即使知道并非对自己所说,月潭却还是面红耳赤,她并不抬起头,只是含糊地答话:“皇上仁慈,但是微臣却放心不下皇上……”
赵煜轻轻叹了口气,“放你在紫宸殿是为了帮你免去后宫纷扰,你本不该来的。可是你惦记着朕,却让朕心中欢喜。”含羞草似的小姑娘,他好不容易在紫宸殿养得娇俏又灵动,可是到了临华殿这样陌生的环境,竟然又变得像从前一般胆怯了起来,连头也不敢抬。
赵煜本该感到心疼,但是察觉到胸腔中腾然跃起的暗火,他忍不住唾弃自己的虚伪。新年已过,与其让小姑娘战战兢兢地躲在紫宸殿中不敢见人,不如封她为嫔妃,堂堂正正地在后宫与自己相伴。赵煜被心头的火烤得口干舌燥,他不再控制自己,伸出手握住了少女粉白的指尖,将娇小的身躯揽入了怀中
“呼——”
凛冽的寒风将木棱窗吹得吱呀作响,虞韶探出身子将不小心脱手的窗户紧紧合上,搓了搓冻僵的指尖。
新年夜,前朝后宫一派热闹,但是紫宸殿却格外安静。李淑人出宫回家过年,皇上留宿在临华宫中,方公公带着小太监们自然要跟着去伺候,就连女官们也都不见踪迹,偌大的紫宸殿空荡荡,安安静静,却有几分瘆人——
不对,不对!虞韶心头一跳。纵然香余不爱热闹,雪茗看不惯自己,但是最爱做出贤惠老好人模样的月潭总该来客套几句新年吉祥。但是一整个晚上,自己却从未见过月潭的身影。
她是御前伺候的奉茶女官,不在紫宸殿,还能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