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之椒睡得不好。
床垫太软,床太大太空,空调的温度也不够适宜。一切不妙的因素叠加,使得她的梦境也受到了波及,断断续续的片段没有逻辑。
再睁开眼,印入眼帘的奢靡景象华贵到让人难以言喻。
一瞬间有点穿越时空的意思。
她回到阔别已久的酒宴——好吧,实际上陈之椒并不思念这一切。
起初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记忆里那些逐渐清晰的面孔实在太过熟悉,一个接一个人来到她面前,或年轻或衰老的面孔重复着同样的话,殷勤地同她问好。
以至于陈之椒渐渐忘了自己身处梦境。
“陈之椒上将。最近过的还好吗?”
“我给您发了请帖……”
“能有幸邀请您来我们的茶会……”
陈之椒上将。
他们这样称呼她。那些故作矜持的话摊开一看,写的都是巴结。可这些上流社会的贵族老爷夫人们连巴结她都透着一丝高高在上的味道,伸出手就指望着她眼巴巴地顺着台阶跪谢。
这一切无聊透顶。
其实首都星的很多人都看不起她。
陈家是半道落魄了的前上流家庭。首都星这个地方,看起来最体面,实际上又最残酷,富贵了又落魄的家庭就是最底层的烂泥,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如果她没有爬起来,重新变成受人景仰的上流社会的一员,她也只能灰头土脸地记着那些屈辱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
陈之椒疲于应对这一切,能躲的都躲过了,躲不过的就硬着头皮去坐坐。
依稀记得是大捷后的庆功宴。
她很快应付着说完了所有的场面话,趁着人不注意躲到角落里。
陈之椒很喜欢那些隐蔽的高处,能够将所有人的动向尽收眼底。
有人在舞池中旋转,有人凑在一起讲第三人的坏话,有情侣悄悄——噢,这个还是不看了。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好像已经在脑海里放映过,陈之椒的视线穿过人群,忽然看到熟悉的,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背影。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礼服,半长的卷发柔软而蓬松,发间缀着色彩鲜亮的红宝石,背对着她。
个子太高的Omega和年龄相仿的同伴聚在一起。
他比很多人高出一截,低着头听他们讲话,露出线条流畅的精致侧脸。
上去打个招呼吧,陈之椒。
你好像认识他——但他是谁呢?
陈之椒有些迷惑了。
她迫切地踩着旋转楼梯下楼,就在这时,有人伸手拦住了她。那人望见她,似乎很惊讶,语带惊喜道:“上将大人——”
陈之椒停下脚步,“我记得你。”
她打量着拦下她的年轻男人,首先看到他肩膀上亮眼的勋章。
陈之椒通常记不住太多面孔,偶尔也会有例外。她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战斗系的学弟,我精彩锦集的二十分之一有你的功劳。”
Beta脚下的台阶比她低了两级。他需要抬起头看她,,“是……您居然还记得吗?”
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人群中,那个发辫上缀着红宝石的熟悉Omega不见了。陈之椒收回视线,目光在面前之人的脸上微微停住。
他们似乎长得很像。
·
空气稀薄,好像有什么温热又沉重的东西盖住了脸,让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熟睡中的陈琰感到一阵窒息,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揪出梦乡。她伸出手在脸上摸索一阵,抓到一只熟睡的不明生物。
“起来啦,哈特……”陈琰一张口就吃了一嘴毛,老实闭嘴。
她捧起熟睡的哈特,放在枕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爬起来。
“吓死了,还以为睡了一觉失明了。”
好在只是被哈特压到了。
陈琰掀开被子下床洗漱。
还没到闹钟响的时候,就提前被哈特贴心的叫早服务唤醒,陈琰洗了脸,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假笑。
镜子里的她也对她假笑。
少顷,陈琰幽幽叹气。感觉昨天晚上睡得并不踏实,对她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应该没有人在她睡觉的时候偷偷想她吧?陈琰一边刷牙一边想,今天或许将是她经历的最忙碌的一个生日。
·
陈之椒打了个轻轻的小喷嚏。
下一秒,陈之杏和闻天齐刷刷看向她。
仿佛收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召唤,埋头苦吃的蔡卓然也抬起头。
他关切地问:“小姨,你感冒了吗?”
陈之椒埋头喝粥,“没有。”
蔡卓然置若罔闻,甜甜地道:“那你要记得好好吃药噢。”
陈之椒:“……”
这个年纪的孩子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们是不管输入什么指令都只能得到一种回答的机器人吗?
“天气慢慢变凉了,这个天出门散步的时候最好还是多穿点。”陈之杏温情嘱咐。
陈之椒都没敢抬头,感觉饭桌上五个人有四个都在看她,包括不声不响的蔡余息——应该不至于吧,陈之杏那么晚回去睡觉还有空和蔡余息聊八卦么?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他们一家什么时候早饭时间这么统一了?
陈之椒率先看向穿着整齐的小侄子,“幼儿园今天放假,你怎么起这么早?”
蔡卓然吭哧吭哧和煎蛋斗争,一边摇头一边吞咽。他吃饭很磨蹭,吃一口擦一下嘴。
等他吃完这口饭,陈之椒碗里的粥温度都下降了一度,他终于回答了她的问题:“今天是陈琰生日,我要去参加她的生日宴。”
他施施然用勺子对煎蛋施以分割酷刑,奇怪地问:“她难道没有邀请你吗?”
“怎么可能?我当然要去。”
但明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这张餐桌上,气氛古怪。
陈之杏似笑非笑的目光似乎就是一种答案,陈之椒转过头,含着几分期盼:“你也要去吗?”
“总不好让我儿子只身赴宴、单刀赴会。”
“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你不是什么天才少女、科研之光——”陈之椒哽住,无法宣之于口隐秘情绪转化成一种忧郁,“我也算虎头的家长吧?他跟我去也行。”
“我现在只能算天才少妇了。”陈之杏摸摸工具人儿子的脑袋,笑眯眯地说,“先前也不知道你会去,我肯定是要陪着虎头出席的。不过这下也好,你也来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嘛。”
“没想到,你和虎头的同班同学关系还挺好的。”
闻天冷不丁道:“她那是和虎头同学的关系好吗?”
陈之椒:“……”
闻天先前还对司融大加赞赏。因为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司融是谁,倚在门口看年轻人互诉衷肠的时候还恨不得颇有感触地感叹一声:或许这就是青春。
直到出了大楼,他看到了司谦。
陈之椒装作没听见,视线扫过剩下的两人,强撑着问:“你们呢,也去参加生日宴吗?”
主要还是问蔡余息。
她不怎么想和闻天对视,现在甚至怀疑昨天晚上闻天找她也是因为司融的事情。她自觉已经过了谈恋爱要被爸爸妈妈棒打鸳鸯的年纪,不算太多的孝心作祟,也不想和老父亲吵架。
他们一家都去参加陈琰的生日宴,被以为是来砸场子的概率在百分之五十左右浮动,被司商拿着扫把打出门的概率则高达百分之九十。陈之椒以为,她昨晚无福享受的待遇有一定可能在今天成真。
陈之椒想不明白究竟是哪个天才给蔡卓然寄了请柬。
……司融,你糊涂啊。
陈之椒注意到闻天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她将逼问的目光投向蔡余息,对方瞥了她一眼,干脆地道:“不去。”
蔡卓然的亲爸都不去,他爷爷就更没有道理出席了。
陈之椒:“那还挺可惜。”
老天,我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