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禾睡了,梅姨带着珍珠从市场里出来,手里拎着一大兜大闸蟹和其他几种样式的海鲜,小珍珠手里也拎着一兜菜,绿油油的,青翠发亮。
陈山越还没来得及开口,梅姨打开后车门就傻了眼,里面宁静而又狂乱地睡着一个人,头发乌黑散乱,玲珑的身材曲线上搁着一把遮阳伞和一部手机,外搭的棉麻衬衫被细白的手指胡乱按在眼睛上遮光,微妙的胸脯随着呼吸起伏,里面是一件纯白的修身短T。
她一步退回去,轻轻地合上了车门,问陈山越:“怎么回事?”
陈山越掐了烟,站在车边把剩下的半支塞进烟盒里,说:“何静阿姨的女儿,她爸妈出差没在家,偶然遇到,一会儿送她回去。”
梅姨点了点头,把食材放在了后备箱里,准备抱着珍珠坐前面。陈山越伸手拦下,说不安全,准备把陈禾推醒。
梅姨赶忙拉住他的小臂,摇了摇头说:“这孩子看起来累坏了,让她睡吧,我带着珍珠打车回去,你先送她,我记得何老师家离这里挺远的,也不顺路。”
陈山越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把她们和食材一起送上一辆出租车,俯身跟出租车司机打好招呼,回去系上安全带,探身把陈禾的手机拾过来充电,准备送她回家。
车子开得平稳,陈禾躺在后座没有丝毫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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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桥,是一个可以直行的十字路口,绿灯亮着,陈山越没防备从侧面冲出一辆小型电动车。
他血气翻涌,瞬间警醒,头脑越紧急越冷静,手下动作迅疾而不紊,车轱辘撞上右侧防护栏的霎时,到底是平稳将车停住了。
幸好由于陈禾睡觉的缘故,一路上他的时速都没超过五十码。
问了陈禾说没事,他就推门下了车。
那人也无甚大碍,只胳膊蹭破了点皮,电动车都没受什么伤,车轱辘翘起来呜呜地转着。
陈山越俯身瞧了一眼自己的车,车漆被刮花了一大片,左前灯附近还被撞出几个凹坑,灯罩险些碎了。
那人像是早有预谋,坐地不起,张口就要两千块,跟说贯口似的报了一连串费用的专有名称——修车费、医疗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
言之凿凿,一个都不能少,否则就要报警。
他还信誓旦旦,大言不惭地说:“在中国,只要发生交通事故,机动车无责也有责!”
陈禾早已醒来,陈山越踩刹车的那一下,由于惯性的冲击,她直接从座位上面滚了下来,头撞在副驾座椅的背面,险些闪了腰。
陈山越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正准备掏钱,却被陈禾横插一杠子,伸手挡在了身前。
像老鹰捉小鸡的游戏里,母鸡保护幼崽一样。
她本身就有起床气,更何况又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境下以这样一种十分不礼貌的方式被人提供了叫醒服务。
她怒气横生,指着骂道:“你这是讹诈,我可以举报你。”
那人吊儿郎当,吹着口哨满不在乎。
他干的就是这营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陈禾气恼,甚至都想上前踢他一脚,被陈山越拦腰抱住,说:“算了。”
陈禾不放弃,指着那浑人骂:“擦破点儿皮你要两千?也不怕闪了舌头!你知道这什么车吗,他要真刹不住,一脚油就能送你上西天,我看你跟谁讹去!看你那面黄肌瘦印堂发黑的样子,早晚也是有命讹没命花!”
那人“嘿”了一声,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想打人,但碍于陈山越在跟前又不敢,只得虚张声势地捂着伤口对陈禾指指点点,说:“你一个小姑娘,骂起人来跟泼妇骂街没两样,你男人都说要赔了,你做的是哪门子的主,你真不怕他坐牢是吧?行,我告诉你,这儿是桥口,没监控,我现在就报警,我看警察到底向着谁,我可是弱势群体!”
说着,他就要拿手机报警。
“报,谁不报谁孙子!哎呀陈山越你放开我!”
陈禾和陈山越,一个气冲斗牛如拉不住的野马,一个平静如斯像钉在地上的柱子,陈山越一只手拦着她的腰,生怕她挠花人家的脸。
那人划拉了两下手机,装腔作势半天到底没按下去,松了口说:“那什么,我还有事,警察来了麻烦,一千,一千咱们就私了。”
“私个屁,你先把我们的车修好!”陈禾不依不饶。
“嘿,你这小姑娘给脸不要脸是吧。”那人也恼了,说着扬起巴掌上前来。
陈山越一把把陈禾拉到了身后,攥住了那人的手腕,警告道:“少讹豪车,不然你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今天我饶了你,你若还是不依不饶,那咱们就交警队见!或者,”他冷眼含风,凌厉地扫了他一遍,盯着他说,“殡仪馆见也行,到时候,我一定如数把赔偿金送到你家人手上。”
陈山越掏了一千块钱给他,那人扶起电动车准备走,又被陈禾叫住了。
她拿出手机录像,把镜头对着他,说:“你确定你没事是吧?”
那人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点了头,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我们刚给了你多少钱?”
那人木然,迷茫地看着镜头。陈禾不耐烦地吼了一声:“说啊,多少?!”
“一千。”
“拿出来让我看看。”
那人又把一沓红钞票拿了出来,陈禾对着仔仔细细地录了像,又对着他的电动车和陈山越的汽车凹坑处拍了几张照片,最后跟那人说:“我已经录像了,钱也给了,你自己说没事儿,那我们就先走了,要是事后出什么幺蛾子,这就是证据,我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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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陈禾加上了陈山越的微信,他在开车,就把密码告诉了她,让她自己折腾。
黑色的手机,冷酷的机型,简洁的页面,一如他这个人。
她边操作边骂:“什么人就给他,一千块那么好挣啊,明摆着就是讹钱,我就不信警察叔叔还能向着他?地上的划痕就是证据,再说,路口没有监控,你车上没有行车记录仪吗?那种人就不能饶了他,他这是吃过别人的甜头了才敢来讹你,你看他那个熟能生巧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来气!”
陈山越笑了笑:“算了,不然警察来了还得扣车,耽误时间,麻烦。”
“就是你这种人给惯的!”陈禾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把刚才录好的视频发给他,嘱咐道,“出门在外长点心,你给的是现金,万一他反过来咬你一口说你肇事逃逸,看你怎么办。”
陈山越又笑:“你不是说了吗,有行车记录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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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在中控台嗡嗡嗡地震动,陈山越瞥了一眼是梅姨,他接起来,那头梅姨问他回来了没有。
他说路上耽搁了点事儿,把陈禾送到家再说,可能还得半个多小时。
梅姨说:“别麻烦了,老太太说让你把小禾一块儿带回来吃螃蟹,何老师和陈主任到邻市调研去了,这几天回不来,你姑姑好不容易从上海回来,过两天也要走,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见见小禾。”
陈山越把电话递给陈禾,她不接手,拨浪鼓似的摇头。
陈山越叹了一口气,找了个借口:“她身体不太舒服,就不让她来回跑了吧。”
梅姨在那头犹豫一下,捂住听筒问老太太和陈真的意见。
得到指示后跟陈山越说:“那你也别回来了,老太太说让你陪她吃饭,何老师说过,她这个女儿自理能力不太强。”
陈禾震惊,眼睛瞪得溜圆,双手并用飞快地冲他摇了摇,压低声音说,别别别别别。
陈山越低低地笑了,一反常态爽快地答应了,说:“好。”
“你没事儿吧,我妈说什么你们都信?”陈禾不可思议地张口,“没自理能力这么些年我怎么上的学?”
“找地儿吃饭吧先,我正好也不想回去。”他笑了笑,说了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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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饭,遇见了艾雨。
她正在和格斗馆的新学员聚餐,有男有女,男的多,女的少。美名其曰,联络感情,实则是为了维护客户关系,好让他们多报些班,最好是一对一的私教,收费标准最顶格的那种。
“行啊,我在那儿累死累活地应酬,你倒是好,自在泡妞儿是吧?”她端着一杯红酒,窈窈走了过来,人未至,声先到。
陈禾低头吃饭的手一顿,秀眉轻皱,她不太喜欢“泡妞”这个字眼。
四个人的位置,陈禾和陈山越相向而坐,艾雨拉开椅子径直坐到了陈山越旁边,胳膊顺势往他肩上一搭,指甲鲜红,像在宣誓主权一样,暧昧的目光不住地在他们两个之间游走。
陈山越不动声色把她的手臂拉下来,说:“你这是主动加班,我不付加班费的。”
“切,我用你?钱都在我那儿呢。”
陈山越抬头看了陈禾一眼,见她无动于衷,清咳一声介绍说:“这是我一个阿姨的女儿,姓陈,叫陈禾,这位是我拳馆的经理,姓艾,叫艾雨。”
两人互相微笑着点了点头,彼此说了句你好。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陈禾安心低头吃饭。
艾雨瞥了她一眼,微微提高了些音量,问陈山越说:“听说你姑姑回来了?没难为你吧?”
陈山越不太想谈这个话题,点了点头没说话,也不看她,跟陈禾一样,夹了两口菜认真吃饭。
艾雨看着这气氛,总觉自己是多余的那一个,心生不忿。
她手下的一位学员当过礼仪小姐,曾经跟她提过一嘴,说,当双方在年龄和地位上差不多的时候,应该先介绍关系比较亲密的一方。
怎么,刚才他先提了对面的那个女生,难道他们的关系更亲近?
她冷哼一声,语含讥讽:“怪不得跟人出来吃饭,怎么,把人家小姑娘当消遣呢?”
陈禾放下筷子,心里窜出一股无名小火,这女的说话怎么句句带刺,饶她再是迟钝,也听出她的敌意了。
她在艾雨别过脸时,对陈山越挤眉弄眼,桌子下狠狠踩了他一脚。
陈山越倒吸一口凉气,眼神相当无辜:“怎么了?”
艾雨也看过来,陈禾的脸刷一下红了,战术性喝果汁,说:“没事。”
陈山越反应过来,对着艾雨抬了抬下巴,赶人道:“你还不应酬去?一会儿你的ATM机跑完了。”
艾雨冷笑一声:“呵,我的ATM机?我不知道又是谁的ATM机!”
说完扭身走了,高跟鞋在地上敲出咯哒咯哒的声响。
看来是真生气了。
陈禾看着陈山越,道:“完蛋了,她生气了。”
陈山越没感觉出来,也不在乎,淡淡地说:“你吃你的。”
陈禾本来想说:她是不是喜欢你?但又觉得自己不该多管闲事,那个女孩显然是喜欢陈山越的,但也显然不想主动出击。
她知道,表面越是刚强的女孩子,其实骨子里越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