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毕业典礼颇为壮观,毕雨泽和路一杭去帮学生会朋友的忙,在主席台忙前忙后地搬东西,闻竹和曲思嘉在课间跑去围观了一会儿。
大家穿着统一的服装站在主席台下,台上依然是领导发言,闻竹平时听这些东西都昏昏欲睡,今天却忽然有些感慨。他们三个在大梁的办公室被训话仿佛在昨天,那个时候百日誓师才过去三天而已。
毕业典礼之后各个班在操场照毕业照,曲思嘉拉着闻竹的防晒衣袖子,要她在明年的今天把相机带来,闻竹心说还有一年呢怎么这么急。她反手拍了拍闻竹,闻竹笑着应了,潜意识里觉得这一年会非常快。
午休的时候他们趴在窗边看着卷子从高三楼的各个窗口飞出来,大家狂欢够了,又跑去楼下收拾,过了一会儿,闻竹听见他们这边传出喊楼的声音。
这边喊高考加油,那边喊高三加油,闻竹把漫天卷子的照片拍下来发给李泊松,毕雨泽和路一杭在身后出现,她们两个回头,惊讶地哎了一声。
“你们俩去当苦力了啊,搞得满头大汗的。”
曲思嘉翻找一会儿,在兜里翻出一包纸巾递过去。两人得了纸巾就回班级喝水去了,路一杭说:“曲思嘉,我物理卷子是不是在你那儿。”
这话像是问句却又不是,思嘉捂嘴“哦”了声,“你稍等,我去拿。”
她和闻竹说回班一趟,闻竹点头。在等待对面回消息的时候重新扎了一下头发,手机的屏幕忽然亮起来,微信一连串弹出好几条消息。
李泊松表达了一些对他们的想念,闻竹觉得这是废话,没多看。她问他这几天都做了什么,李泊松如实答了,又说自己情绪没问题,让她别担心。
【一支竹子:我没担心啊。】
【L:嗯嗯好的,是我想太多了。】
【一支竹子:?】
大概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心情没问题,他还给闻竹发了一张图片,文字是:偶遇了数学题。
闻竹放大那张图片,发现是一只鸡和一只兔子在同一个笼子,背景是路边。大概是他走过这条路随手拍下的。
正无语着,新的消息出现在视线里。
【L:你小时候还因为这个哭过鼻子。】
闻竹苦思冥想也不记得有这回事,难道她以前是做不出题哭鼻子的小孩?
【一支竹子:嗯???】
【L:嗯,你忘了?一年级的时候,你在做题的时候突然大哭,问我为什么要把小鸡和小兔子关起来,是不是要把它们杀掉。】
又傻又可爱的小女孩……闻竹难得笑弯了眼睛,竟然觉得不太像她。
不过记忆的确被这寥寥几句话唤醒了,那个时候的李泊松在她眼里的形象和现在不太一样,会和她拌嘴,但大多数时候都像哥哥。他说题目是假的,没有人会杀掉小鸡和小兔子。
【一支竹子:你好无聊……】
隔着屏幕聊天,两人都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心理上的连接少了很多。消息发过去之后,闻竹觉得自己这个回复有些冷淡。其实她心里想的是,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他们一直有话说,一直可以和对方分享自己的独家童年记忆。
李泊松足够了解她,他大多数时候把闻竹的“冷言冷语”当成不好意思之后故作严肃的掩饰,而事实的确如此。
“跟谁聊天呢这么高兴。”曲思嘉从后边揽住她的肩膀,语气异常惊讶。闻竹是情绪不太外显的人,看她对着手机笑真的有些奇怪。
“嗯?”闻竹心想她笑了吗,自己完全没意识,她诚实道:“李泊松。”
曲思嘉不意外地点头:“他请了几天假?”
“四天还是五天吧,我也记不清了。”李泊松这次去宁城想顺便把学籍和学业考试相关的事情都搞定,手续繁琐,他说八号回,那就是能回来。
闻竹说她给李泊松发了毕业典礼和喊楼的照片,给曲思嘉看了他分享的“鸡兔同笼”数学题。曲思嘉笑笑,明亮有神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狡黠:“你也把拍的照片发给他了啊,怎么还说他无聊?”
听到这话的时候闻竹正把手机放回兜里,手机从她手里滑出。
“唉,”曲思嘉仔细观察了她一会儿,而后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夸张:“嗑到了!”
闻竹没太在意这句玩笑话,她先是笑,而后没好气地说:“磕到哪了?”
得到了曲思嘉“没有浪漫细胞”的埋怨。
她们两个闹了一会儿,上课铃响了,大家纷纷回到班级,周围的嘈杂声随着金属质感的铃声渐渐弱下去,在铃声停下来后,教室里彻底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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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泊松的生日在六月八号,历年高考的第二天。
零点刚到,群里就叮叮咚咚地响起微信的提示音,他们的群里在发着李泊松的生日祝福,闻竹看到了李泊松的回复,戳进了他们两个的对话框祝他生日快乐。
十八岁了,她想。
七号一整天都是晴朗天气,难得微风和煦,让人心情很好。八号上午天气有些阴了,到了下午英语考试刚开始的时候,酝酿多时的大雨终于落下。
高考假就三天,期末考试就从考物化生单科变成考理综了,闻竹这几个月做了不少理综卷子,成绩也很好,但她自己清楚,她在理综上没有其他尖子生那么得心应手,不占优势。虽然没和别人说过什么,但其实她心里很紧张。
四季学府和一中的距离太近,考场开着屏蔽器,导致她在家里根本用不了网络,一个人在家仿佛住在与世隔绝的孤岛。
她在“孤岛”安心地写了大半天的卷子,到了傍晚才在雨后走到空气清新的室外去吃饭。
在屏蔽器的作用消失后,她收到了李泊松的消息。
他说已经出站了,正乘电梯下去坐地铁。
高铁上的信号也很差,李泊松说自己发的消息很久都过不去,弹窗里有好几条消息发送失败的提示。
他们两个竟然一同经历了“孤岛时刻”。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闻竹却有种冥冥之中心有灵犀的奇怪感觉。
【一支竹子:断网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L:听歌和睡觉。】
【L:你在四季学府吧,是不是一整天都没能连上网?都做什么了?】
【一支竹子:做题,看书。】
【一支竹子:我猜到凶手是谁了。】
【L:哦,原来看的是推理小说。】
【L:猜对了么?】
【一支竹子:还不知道,明天再告诉你。】
下车的时候李泊松看到了站台的日落,还有小半个太阳在地平线以上,千里斜阳暮。他出了高铁站就直接坐电梯下去乘地铁。看不到日落的时候想到了日落,在地铁上,他发微信问闻竹外面天黑了吗。
闻竹回他:还没有。
不过他从地铁口出来的时候没有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日落景象,街边的路灯一盏盏的亮起,光洒在他的黑发上。他意识到自己的头发长了些,决定明天增加剪头发这个活动。闻竹的电话在他做完决定后打进来。
十几分钟后,闻竹在滨海北路岔口的麦当劳看到了李泊松。路途不远,他没有提着行李箱,而是背了个很大的包。虽然脸上没什么疲色,却依旧因为旅途显得风尘仆仆。然后他抬头,在灯光下对上闻竹的眼睛。
明亮的夜晚,明亮的眼睛。
闻竹也是刚到,正在小程序上点单,她在手机上划拉了一会儿,之后把手机递给李泊松。
李泊松先把包放在地上,而后到卫生间洗了手后才在她对面坐下。他低头扯了下自己身上的半袖,皱了下鼻子。闻竹捕捉到了这个小动作,撑着下巴大大方方地盯着他看。
“生日快乐。”她先开口。
对面的男生笑笑,对她说“谢谢”。“我身上有没有什么味道?”
以前没觉得闻竹对味道敏感,经历过上次被她扯着袖子告诫吸烟有害的时候,李泊松算是明白了。将近三个小时的高铁,半小时的地铁,来来往往擦肩而过的无数陌生人,还有他自己出的汗。
好像在出来之前先洗个澡才算礼貌。
“没有啊,”闻竹侧着脑袋看他,“挺好的。”
闻竹本想在小区附近随便找家饭点吃完饭,但是她出门的时候一中附近还有一小部分刚散的高考生,他们有的自己插着耳机,有的被父母接走,有的和朋友们勾肩搭背朝着滨海北路的方向走去。
她忽地改变了主意,也跟在他们身后走。
闻竹没有戴耳机,走在一群高考生中间,安安静静地听他们聊天。没有人聊高考的卷子,大家聊的是假期的计划、想去旅行的城市,还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条环海路很长,是临城最值得一见的风景线。有很多人在往山上走的那条公路岔口等公交,闻竹也跟着等,上车后坐了一站,在海边下了车。
那时李泊松刚走出一号线的车厢,在中心大厦站换乘五号线。在换乘的过程中,他凭着直觉看到了一些刚结束高考、神态轻松且活力四射的学生。
时间又回到此刻。
李泊松在取餐口取了餐,坐下时听到闻竹问他有没有吃蛋糕。他眯了下眼睛,看起来有一点可怜的意味。
“没有啊,午饭时间都过了才把事情办完,然后回到以前的房子收拾了些东西,再然后,”他歪头笑笑,“就坐在你面前了。”
听了这话,闻竹挑了下眉,她看着桌上的汉堡和薯条,想到了前几天在网上无意间刷到的一张图片。半分钟后,她把蘸了番茄酱的薯条插在汉堡上。
“好像还挺像回事?”闻竹说:“凑合许个愿吧。”
李泊松看着对面的女孩,又在她抬眸看过来时闭上眼睛,他表现得非常配合,好像这里真的有一个蛋糕。
闻竹打断他:“等下,等我给你唱生日歌。”
晚上的麦当劳人很少,他们两个坐在靠窗角落的位置,落地的窗子映着人影憧憧。
走出店门的时候,闻竹看着夜色,想象着不远处的黑夜中寂静的大海,她抬头,没有看到漫天繁星。
她不知道李泊松是不是真的没吃蛋糕,他的语气很轻松,可能是吃了故意逗她,也有可能根本就没有吃,但就算是后者,他也不会沮丧和生气,他的反应会和刚刚一模一样——故作可怜地讲出一个事实,然后一笑而过,并不十分在意。
闻竹觉得自己有点困了,她偏过脸去捂嘴打了个哈欠。
李泊松眼睛睁大了些,看到了闻竹因为困产生的生理性眼泪。
“……和我在一起这么无聊吗?”
困意上涌,脑子转得比平时慢很多,闻竹半点哄着他说话的意思都没有,还“嗯”了一声。
“我昨天睡得晚。”
“为什么?”李泊松纳罕,“你不是从不失眠吗?”
闻竹眨掉眼角的泪,把对方之前帮她找过的理由还回去了:“春困吧。”
“你认真点啊,”他笑得很没办法,“芒种都过了。”
“是吗?好吧。”这下子闻竹懒得再找理由了。
顺着这条环海公路一直往上走,就能和临城最美的那片海相遇。顺着它往下走,没几步就能拐进一片民宿和居民区。
下午的雨不大,时间还短,在炎热的六月里,那点雨的痕迹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李泊松看着地面,算了一下走路回去需要的时间,拉着困迷糊的人挤上了末班公交。
这车几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李泊松的意思原本是早点回家,闻竹能早点回去睡觉,然而她在这站了一会儿,已经不困了。
好在只需要坐一站。李泊松护着她下了车,没几分钟两人就拐到了一家连锁蛋糕店门口,闻竹让他在门口稍等一会儿,她掀开门帘进了店门,两分钟后拎着一个蛋糕出来。
她的手指勾着蛋糕的袋子,又把袋子缠到李泊松的手上。
“我……你……”
李泊松虽然不像闻竹一样能给人留下口才很好的印象,但他说话有条有理,也是一直收放自如,这种样子连闻竹都不常见。
她挑了下眉。
“你别太感动,你不会要哭吧……”
“谢谢,”他嘴笨起来,“要不要一起吃?”
短短几个数的时候,李泊松心念电转。他想着这么晚了,说去他家吃不太好,说去闻竹家吃也不好,她妈妈或许在家,大概已经睡了。
他在脑海中飞速预设了几个方案,然后逐个pass掉。闻竹好像看出了他的纠结,拍了下他的小臂。
“我不吃,”闻竹吐字有些含糊,“我都困死了。”
她站在门口,店家招牌上的LED灯光把她的脸映照得很清晰。
李泊松“哦”了声。
闻竹又说:“你明天要告诉我好不好吃。”
“好。”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这温柔的夏夜。
周围太安静,以至于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胸腔里心脏跳动的声音。砰砰,砰砰,频率像极了闻竹最爱的那首歌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