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小金鱼在鱼缸里欢快游动,闻竹拿出了做化学实验的专注劲儿观察摆动的鱼尾,认真之余还没忘分出一只耳朵听梁主任训话。
隔了一个漫长的寒假,他一开口又是老生常谈:“你们已经正式步入高二下学期了,还没从寒假的闲散里恢复状态吗?迟到不参加开学典礼也就算了,还翻墙进来,你们说危不危险!高三的同学百日誓师都结束了,离高考还有几天自己心里没数??”
又看了他们三个一眼,语气里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更明显了。他用手里卷着的文件敲了两下桌角,强调道:“尖子生,正式开学第一天!”
闻竹和路一杭一言不发,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在反省,但一直微微低着头,能伸能屈,认错态度良好。
梁主任还想输出些什么,手机忽地在兜里响了,他皱了皱眉,嘴里声音不大地抱怨了两句,接了电话说了两句后就出了门。
三个人等了会儿没见大梁回来,于是开始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复盘。
曲思嘉开口道:“小路你来的时候没看见主任在后边啊?”
“没有,”路一杭平时也不是活泼的人,但今天高冷得有些反常,现在依然:“我眼睛又不长后脑勺上。”
曲思嘉听了,偏头想了想:“也对。”
“……”路一杭无能狂怒,“还说我呢,你们两个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这才刚开学,岩姐得让咱们三个卷铺盖回家了。”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互相推责也没用,而且本来就是她们两个胡闹,只好听从发落。
“不过,那个男生……”曲思嘉提起里那个把闻竹拉下来的人,扯着她的袖子晃了几下:“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他也没穿校服,是哪个年级的转学生吗?”
路一杭纳闷:“全校这么多人,你怎么知道以前没见过他?”
曲思嘉没怎么思考:“他帅啊,长成他这样的没上过表白墙和学校论坛?这这怎么可能,我甚至在表白墙刷到过你!”
“???”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那可能是故意内涵他的,但这人是曲思嘉……路一杭侧头,对上她的眼神,简直无话可说。
曲思嘉发现闻竹从刚才开始沉默了起来,她想了想,转头看过去,顿了一会儿还是问:“竹子,你们两个是不是认识?”
闻竹音调抬高“嗯”了一声,带出来一个疑惑的尾音,她笑了下:“你猜的呀?”
“你们两个看起来不像陌生人。”曲思嘉一边回忆一边说:“氛围就不像。而且梁主任发火呢,那种情况还能去帮你,应该不是学雷锋吧。”
曲思嘉是有话就说的性子,闻竹在她面前也坦诚得很,不会隐藏什么事情。她点头:“是认识,但也很久没联系了。他以前是我邻居,我们关系还不错。初中的时候他转学去宁城了,我们有……三年没见了。”
闻竹说这话的时候依然保持着刚才微微垂头的姿态,睫毛垂着忽闪了几下,有几丝遗憾的情绪无意中从语气里露出来。其实她一直觉得李泊松是她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但现在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定义,只好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听了这话,曲思嘉“啊”了一声,“关系不错的邻居?青梅竹马?”
神游天外的路一杭也看了过来:“怪不得你那么惊讶。”
没认出他的时候,闻竹以为那是个没穿校服被梁主任抓到的学生,现在想想,其实是他转学回来了。
李泊松离开临城的时候他们正读初二,那个时候因为是邻居,年纪也一样大,两个人非常要好。随着年龄增长,性别不同的界限感似乎也没有影响到他们的感情。有了多年感情的积累和铺垫,在知道他要转学去外地的时候,闻竹非常难过。
那时是千禧年后的第一个十年,智能手机作为一样新鲜的科技走进千家万户,人们之间开始用微信联系,只不过当时他们两个都没有微信。几乎每天放学后,闻竹都会在家里的电脑上登录自己的Q.Q,打开备注是李泊松的对话框,两个人互相聊一下学校里发生的事。李泊松话比较多,闻竹大多数时候只是看他说什么。
后来因为距离太远,大概彼此也都有了新的朋友,交流变得越来越少。并不像电影的高潮有一个明确的时间节点,他们像很多人、很多首写老友的歌一样,渐渐地就没什么联系了。
闻竹和父母、妹妹都讲过这段遗憾的友情,她觉得李泊松是“和她在大雾里走散的人”,但因为认识得太久,又和她生命中那些真正的过客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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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典礼已经结束了,各班纷纷站排回到了教室。教导处在二楼的拐角,正对着教学楼的侧楼梯,一时间,二楼以及二楼以上的班里都从门口经过,门开着,他们仨一直在那儿被人“参观”。
“梁主任还没回来?”闻竹在回忆里抽离,听着外面踢踢踏踏不停的脚步声,抬头看了眼挂钟。
曲思嘉歪头:“不知道去哪了,咱们还是想想怎么跟岩姐解释吧。”
路一杭:“还不是你们两个出的主意。”
“……你今天怎么看着谁怼谁。”曲思嘉看着他,眼尾微挑,疑惑道:“过年长了一岁,你的叛逆期姗姗来迟了?”
路一杭:“……”
曲思嘉拖长音调“哦”了声,兴致勃勃地猜测:“我知道了,今天出摸底考试成绩,你是看到成绩了吧!我们竹子超过你了?”
听她这么说,闻竹也难得产生了点兴趣。
“真的假的?”她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也加入了话题:“快说说,怎么回事?”
路一杭“嘁”了声,神神叨叨地说:“半真半假吧。”
“啊!”曲思嘉很着急的样子:“别卖关子,咱们还打着赌呢,她登基了没?”
“闻竹是比我考得好,但没登基。”路一杭说完之后觉得登基这个词实在挺逗的,没忍住乐了,笑完之后他说:“还登基呢,以后估计都够呛了。”
闻竹突然吃了这么一口瓜,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啊……”
她们两个刚想继续问,梁主任从门外进来了,视线像探照灯一样从三个人脸上一一扫过,然后道:“我这边有点事,今天就到这吧。我反复强调,我们一中……”
大梁见缝插针地渗透了一下学校的校风和教学理念,最后道:“把你们名字写下来,我一会儿会给你们孟老师打电话,让她对你们进行批评教育。你们三个的成绩都在年级大榜第一张,好学生就这么无视校纪校规?回去好好反省!”
“梁主任,”闻竹在他翻手机通讯录的时候见缝插针开口:“这几条小金鱼挺可爱的,是您养的吗?”
“哦,我家孩子的。”这话题好像找对了,他的态度没有刚才那么严肃,也没训人,“考试那天她来找我的时候楼下办公室老师给的,她说先放我这养着,过几天她们科学课上要观察金鱼,那时候还得用呢。”
话音刚落,他琢磨琢磨又自言自语道:“我这几天得去外地参加个活动,应该把这个带回家去。”
“那我们帮忙养几天吧。”
闻竹头脑飞速运转,说完,梁主任还没什么反应呢,旁边两个人的眼睛倒是齐刷刷地看向了她。
两分钟后,三人关上教导处的门,闻竹顿了顿,眼神有些无辜:“这么看我做什么?”
“看你急病乱投医,运气还挺好,”曲思嘉笑眯眯的,“拯救了三个人。”
路一杭抱着鱼缸,头上两道黑线:“好什么,这大鱼缸怎么办?我抱着这个进去,一开门,‘唰’,全班的焦点。”
“淡定,我们陪着你呢,绅士风度、风度……”曲思嘉劝他。
闻竹刚才还能和他们插科打诨两句,现在却满脸写着四大皆空,她一边上楼梯,一边在想摸底考试的成绩。
文理分科结束之后班级打乱重排,他们现在所在的高二三班是理科四个尖子班中的一个,在班级里,这半年来,只要考试排名次,第一名的位置基本上不是她就是路一杭。
这么乍一听起来好像挺唬人的,其实也没高后面的同学太多分,毕竟这个班绝大多数学生都在尖子生的行列里,成绩上没有明显的层级分化。但他们的几个损友就很兴奋,甚至每次都在考试前因为堵谁是第一开个庄,谁成想这次放假回来突然冲出来一匹黑马。
不怕同学是学霸,就怕学霸放暑假……这是什么魔咒吗?
路一杭他们两个也猜到她在想什么了,全程都安安静静地上楼,曲思嘉特别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只不过路一杭嘴比刚砌的墙还严实,什么都不说,饶是她心里再长草也没办法。这么想来想去的,没一会儿就到了班级门口。
“全班的焦点”一行三人,路一杭两个胳膊抱着鱼缸,依然是走得最快的。他在班级门口顿住脚步,顺着门玻璃往教室里看了眼,整个班只有一半人,估计剩下的都跑去楼外看年级大榜了。
正思考要不要进门时,闻竹和曲思嘉走过来了。
曲思嘉问:“岩姐在吗,直走还是向后转?”
“在。哎,哎——”路一杭偏头叫住她们俩:“别向后转了,我手不方便,快来帮我开下门。”
曲思嘉:“岩姐在,咱们还进去,那不是撞枪口吗?”
路一杭:“她刚跟我对视了,还往哪跑。”
闻竹&曲思嘉:“……”
因为大梁没说扣班级分,他们仨也就没主动提翻墙进校门被抓的事,只说抱着的鱼缸是梁主任的,他们帮忙养几天金鱼。
孟老师的工龄快和他们三个年纪差不多大了,什么把戏没见过,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们又闯祸了,遂问:“梁主任怎么不找别人,偏偏找上你们了?又去教导处参观了吧,小聪明都用在没用的地方了。”
她有种固定的威严和气场,即使在微笑也会让人觉得很有压迫感。三个人心里知道闯了祸,都不说话,鹌鹑似的听着。
不过能看得出来今天岩姐心情挺好。
想来也不奇怪,来了个转学生,成绩高得离谱,全班平均分又往上抬了,谁是班主任都免不了高兴。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岩姐快速地接了电话,说了两句客套话之后又挂断,然后拿着手机和外套起身。
她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三个回去,匆忙之中还没忘记进行德育教育。
“别的事我不计较了,下不为例,你们两个迟到没去开学典礼,自己去领罚。还有那个鱼缸,找地方妥帖地安置好,别再闯祸了。”
闻竹走到自己座位的时候曲思嘉已经把书包放好了,路一杭在给鱼缸和小金鱼们找“归宿”,她书包还没放下,就听见曲思嘉惊呼了一声。
“又怎么了?你今天都吓我好几次了啊。”
“不是,”曲思嘉拉住她的书包带子,又指了指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那个座位上放着个塑料袋,袋子里是他们学校的校服。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后排靠窗,王的故乡’。咱们班不多不少四十九个人,这个座位一直都是空着的。”
“啊?”闻竹看了一眼,马上就明白这是谁的位子了,她转头朝路一杭那边招呼了一声,问道:“小路,毕雨泽有同桌了?”
路一杭把鱼缸放在了班级后边荣誉墙的柜子上,听到这话的时候刚把脸转过来。曲思嘉、闻竹和毕雨泽三个人坐一列,分别是第三、四、五排,路一杭是闻竹的同桌。
闻言,他“嗯”了声,装高冷装不下去了:“是啊,而且他这个新同桌还真挺‘王’的,坐这个座位合适,你们到时候看成绩单吧,他……哎草,这也太巧了!”
闻竹条件反射般地回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没等她做过多的反应,和转学生前后脚进来的岩姐拍了几下手道:“安静,大家都坐好。”她的视线缓缓扫过全班,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闻竹把围巾塞进桌格里,路一杭也赶忙回到闻竹旁边的座位坐下。岩姐说:“现在全班同学基本都到齐了,我们请新同学做个自我介绍。”她难得地笑了下,先带头鼓了掌。
其实在听到班里来了一个转学生之后,她大概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但是心里想的和事实毕竟不同,她抬头看着讲台,心里情绪纷繁。
“大家好,我叫李泊松,停泊的泊,松柏的松。”他只对名字做了简单的介绍,从哪里转学过来的,兴趣爱好什么的都一概没提。之后他又说了希望和大家成为朋友这一类的话,闻竹神游天外没有听。
这个自我介绍俗得很,但他说完话之后笑了下,还礼貌地鞠了个躬。
他的长相在现在来说应该算是淡颜系帅哥,明亮干净,五官优越,眼角的泪痣显得眼睛更加有神,随便笑一下就帅得很张扬。大概是这个善意的笑拉到了好感,听到身边的同学们开始鼓掌了,闻竹才回神,象征性地抬了手。
这个时候,她才得空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位旧时的好朋友。
她从小就知道李泊松有副优越的皮相,小的时候叔叔阿姨和老师们夸,长大了学校的同学夸,长到现在,半点没有长残。这种祸害小姑娘的脸,以岩姐未雨绸缪的教育风格,过不了几天就得把他请到办公室进行不要早恋的思想教育。
开学之前已经上了两周的课了,同学们刚收的心就因为这个新面孔重新沸腾了起来。全班起哄热闹了一阵,大家都是能拱火炒气氛的,还有人趁乱吹了声口哨。
这些孟老师一概没管。
气氛炒热了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教室后边墙角处却忽然传来语气挺惊讶的一句:“我去,这哥们帅啊。”
不用回头都知道这声音来自谁——拥有了新同桌的毕雨泽。
他刚早训结束,背着包从后门进班,在一些女生刻意压住的低呼声和讨论声里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声音还不小,搞得周围听得见的同学们都笑得不行。
毕雨泽刚才没听清楚,等到李泊松坐在他旁边了,他才又问:“帅哥你是我新同桌啊,你刚才说你名字是哪两个字?物理书上泊松分布的那个‘泊松’?”
说完后毕雨泽就发觉自己嘴瓢了,没等他改过来,他的新同桌就接了话。
李泊松笑了下,语气轻松:“啊,对,就是那个……在比萨斜塔做自由落体实验的泊松。”
听了这话,闻竹没忍住笑出声。
这对话听起来有种歪打正着的幽默感。一回合下来,路一杭评价:“这种破梗都能接住,厉害,我服气了。”
“你不是在人家考六百九的时候就已经服气了吗?”闻竹明明在开玩笑,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让这句话显得嘲讽性很足。
路一杭:“……”
闻竹一直以来都是这个脾气,机灵、反应快、说话赶趟儿,虽然脾气算不上好但是比较讲理,不然估计没人吵得过她。
她一句话让路一杭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腹诽:就算是发小也不能这么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