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启唇,还残存一丝清明的知摇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脊背渗出冷汗,如冰冷的蛇在后背爬下一条蜿蜒轨迹。
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字。
完了。
忽而,沈云星眼底亮起的猩红光芒倏然消散,知摇只觉眼前瞬间一黑,意识还未完全消散时,听到有脚步声朝这边靠近,旋即意识彻底沉入黑渊。
身子不受控制的往沈云星肩头倒去,忽而一道凌厉凶猛的剑气破空而来,沈云星眉梢微挑,下意识将知摇推开,身形朝后飞退。
有道白影快如光,从远处飞掠而来,稳稳当当揽住知摇腰身,顺势抬手扣上她脉搏。
脉搏平稳,并未有碍,云行如霜冻结的面庞微微舒缓。
吱嘎轻响,前方碗口粗的树整整齐齐断裂一排,在轰隆声中重重倒地。
云行揽着知摇立在原地,身上亮起白色微光将二人笼罩,激荡的尘埃散去,二人身上仍旧纤尘不染。
“啧啧啧,云行大师兄这是要残害同门啊?这事我也得好好跟我师尊好好念叨念叨。”
尘埃散去,沈云星从一侧慵懒踱步走来,双手环在胸前斜倚树杆,双目在云行揽着知摇腰肢的手上来回转悠,眼底逐渐亮起趣味的光彩。
“你方才打算对这女修做什么?”云行面不改色,浑然不在意他的威胁,两眼平静而冰冷的望着他。
沈云星耸耸肩,“不做什么啊?只是罕有人来我这儿悠闲地儿,我逗逗她而已,难道还有哪条门规规定,不准跟女修玩闹吗?”
二人四目相对,一个随性含笑,一个面若寒冬,视线相触碰间散开无形硝烟,恍若大山横压胸前,令人喘不过气。
“藏好点,别让我抓到你的把柄。”云行冷睨他一眼,将知摇打横抱起,提步朝前迈去。
沈云星一双含笑眼轻微眯起,盯着他远去背影,懒散的拔高音量。
“大师兄修无情道,如此接近女色,真的好吗?”
云行仿佛没听到,头也不回的继续朝前走,眨眼消失在树林当中。
沈云星站直身子,踱向知摇留下的摇椅吃食,松散随意的学着知摇模样躺在摇椅上,稍微伸手,便捻起一片牛肉放入口中,被这味道惊艳地轻挑眉头。
树林中悉索,很快又走出一人,是那日出现的女修。
“少主,北边又派人来催了。”
“又催,我好不容易出来寻到了点乐子,这老东西就巴不得我赶紧回去。”
“少主……”
“行了,”盘子里切好的牛肉吃完了,沈云星起身亲自去锅里捞,“我早有计划,马上就是我那位好师尊的寿辰了,我亲自为他跟云行摆两出大戏,到时候听我传唤就是。”
牛肉捞出,又浇了点汤汁在上面,沈云星闭目嗅着香气,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鬼点子,顽劣孩童般狡黠的露齿一笑。
*
知摇再次苏醒,只觉头疼欲裂,像是有人拿着棍子在她脑浆中捣了一圈。
意识回笼刹那,她一个激灵当即坐直起身,飞快环顾四下。
这儿是一片幽静的凉亭,花丛掩映,没有沈云星的身影,也没有旁人。
知摇有些茫然。
方才分明是在被沈云星使用什么鬼招数套话来着,然后就忽然晕了过去。
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沈云星可不会那么好心的轻易放过她。
她忽然忆起昏迷之前听到的脚步声,难不成是后面来的人救了她?
会是谁?
知摇揉了揉胀痛的脑袋,忽而嗅到空气中残留的淡淡香气。
极轻极淡,像是她稍微动作带起的微风都能将之吹得一干二净。
这味道有些熟悉,好像曾在哪儿闻到过,待到她要仔细嗅闻辨认一番时,那香气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十有八九便是这香气的主人救了她一命,知摇心里记着,等下回有缘再嗅到这香气,定要好好道谢一番。
今日一折腾,险些将她剩下九年快活时光给折腾没了。
思来想去,苟是苟不过九年了,那黑白无常两位哥儿一明一暗,总能有地方撞见,还是得学个保命的招数。
脑袋没那么疼了,知摇起身走出凉亭,边走口中边念叨着,“法修是走不通了,但是其他专业也不适合我,要不……再去法修峰试试?”
看着她渐行渐远,走廊拐角迈出一道颀长白影。
云行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在视野之中,提步踱向长椅,上面放着一颗黄纸包裹的饴糖。
她醒了,却没发现这颗糖。
云行眼底光芒略微暗淡,将饴糖仔细收入袖中,回头又望了眼知摇离去的方向,这才佯装无事的淡然离去。
经历一日性命威胁,知摇不禁又想起云行先前的告诫,恨不能刻在脑门上奉为圭臬。
于是乎,一日清晨,她乖巧的再次踏上法修峰。
今日法修峰与上回来有些不同。
上次她挑着弟子正授课时去,这次是按着弟子晨诵时便去了。
左右人来人往,穿着的都是法修的宽松袍子,袍角绣着日月山川等纹样,走起路来宽袍鼓风,颇有仙风道骨的味道。
她穿着剑修的箭袖束腰长裙显得格格不入,但是无人在意。
随着人流朝深处走着,没一会儿,前方人流忽然调转方向,呼啦啦朝着一个角落涌去,围拢起一堵高高人墙。
知摇好奇之下跟着走了过去,挤不进去,但能听到里面传出的对话,有些火药味。
“各峰招生大典早已结束,你现在招什么人?”
知摇听到一声国粹,本来心里还念叨着法修峰的弟子素质堪忧,结果就听得那位国粹师兄接着开口道。
“再说你招人也罢,你上凡间广撒网去啊!你一个符修峰的,跑我法修峰招人?挖墙脚?”
知摇:……
来归一宗这些年,还从未听说过招人的,还没听过跨峰挖人的,真真开天辟地头一回。
知摇突然有些好奇这位符修仁兄的长相,可有熊心豹子胆之貌。
她拨开人群朝里挤,还未到最里面,就听到前方传出一道怂且赔笑的少年嗓音。
“诸位师兄莫气,我实在是有不得已的缘由。”
“什么缘由?”
“实在是受人之托啊。”
“受人之托?若是受符修峰长老之托,那我便去告知师尊去,叫他前去讨要个说法。”
“哎别别别……”
“符修峰百余年未出现一个像样的了,就算想人才想疯了,也不该是这般做法。”
“师兄教训的是,大家都是同一宗门,可别因今日这场闹剧伤了和气,我这就走,这就走,再也不来了。”
“快滚!别让我再看到你小子,否则让你尝尝法修的厉害。”
“是是是……”
众人轰散而去,知摇被夹在人流中,被冲的前俯后仰,好不容易站稳脚,恰好瞧见在人群中渐行渐远的那位符修。
穿着黑色袍子,边缘绣着朱砂红线,在一堆宽松素色袍子里十分惹眼。
“符修……”知摇咋咋舌,“专业太多,倒是把这个专业给忘了。”
只不过符修需要一定的绘画功底,她丁点不沾,罢了,罢了。
跟着恢复秩序的人群又往前走,那些个法修弟子陆陆续续的进入各个教室,她挑了上次去的那个,因为她觉得上次那位长老讲的很细,很适合她这种天资愚钝之人。
寻了个靠窗的角落掏出蒲团一屁股坐下,还未坐热,就听到窗口外面传来熟悉的清冷嗓音。
“师尊过些时日方才出关,云行奉师尊之命照例巡查,事情已了,云行先行告退,不打扰长老传道授课。”
云行!
知摇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紧贴墙躲好。
她对云行是有畏惧,但是这种畏惧于面对沈云星时不大相同。
面对沈云星恐惧中夹杂着厌恶,而对云行,却只是敬畏。
窗外的云行应当没发现她,因为对话还在继续。
“不打紧,师兄闭关,整个归一宗上下让你费心劳神了,近日修为可有精进?”
“尚可。”
“谦虚了,我可听玄微长老说了,你的剑术比师兄那时进步的可快多了,”说到此处又是一声唏嘘感叹,“希望我法修峰也能出几个如你一般的天纵奇才,给我法修峰长长脸面。”
“长老不必忧心,常言道,术业有专攻,此道不通,兴许换道可行,就如练剑不行的人,提笔却如有神助,天生我才,必当有用。”
知摇在墙下听着,脑海中莫名又想起那日瀑布前云行对她说的话。
“你的手,只适合提笔,不适合握剑。”
她口中喃喃重复着那日他所言,忽而胸前涌起一股冲动,起身就朝外跑去。
站在走廊前与长老攀谈的云行视线追随着她,不等长老话说完,忽而双手一拱。
“云行有事,先行一步。”
“哎……”长老话未说完还想挽留,但见他头也不回,摇头捋须轻叹一声,“修无情道的,果然都不近人情。”
知摇一路奋起直追,终于在半山腰上看到了那符修的身影。
他似是累了,坐在台阶上休息,日光照在他面上,热的他一手做扇轻轻扇着,似乎实在受不了了,起身拍拍屁股灰尘准备离去。
“符修!留步!”
知摇高呼一声,眼底透出欣喜之色,朝着那符修紧步追去。
符修闻声回头,却见一团雾蒙蒙朝他直奔而来,离得近了,那雾气中竟凭空跃出一道纤细身形,抬手轻拍在他肩头,将他吓了一跳。
他上下打量知摇一番,“女剑修?唤我何事?”
“符修峰不是招人吗?你看看我怎么样?”
符修眨眨眼,“你姓甚名谁?”
“知摇,弟子知摇。”
“合适,太合适了!”符修大喜,“我等的就是你!”
知摇眼底掠过疑云,问,“等的就是我?此话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