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颋一脸正气在那读起诉书时,唐捐就一直盯着人看,上次跟他坐在一起看他读起诉书,还是在迟雪的案子,一晃就三年了,当初那个读完起诉书手不停抖的小花脸,此时已经是三级检察官了呢。
齐院问原告代理律师有没有民事诉求,唐捐说放弃一切民事诉求,只要一个公正的判决。
他话音刚落,被告席跟被告辩护席的脸,全都黑了。
对于宋颋提出的罪名,被告席一个接一个说有异议,最先发声的是朱明。
特大号的囚服照样盖不住他圆滚滚的肚子,屁股一动,椅子执拗响,法警瞥了一眼,没看到异常才放心坐好。
“我就是拍着玩玩,开个玩笑,没想着诽谤,谁知道那么多人闲得蛋疼去转发评论啊,她抑郁跟我又屁关系啊,我没罪,甭想给我治罪。”
他两手搭在椅子背后,两条腿肆意敞开,唐捐眉心紧着,心口一痛。
齐院:“被告朱明请注意法庭发言,不许说脏话。”
朱明还是不服气:“不让我说脏话也可以,赶紧放了我,都什么年代了,发条视频还给我关号子里了,还有没有王法?”
齐院法槌一敲:“现在没有王法只有国法,你偷拍造谣他人是犯罪,依法对你采取刑事拘留,有什么问题吗?”
朱明梗着脖子就想怼,被他父亲的咳嗽声给吼住了,缩着脖子秒变鹌鹑。
第二个轮到柴文。
“负责发布视频的是我的助理周月,我对视频中的内容并不知情,我不认为自己有罪。”
宋颋立马接话:“根据公安局人口失踪信息系统查询得知,你的助理周月目前处于失踪状态,你作为柴文这个账号的主理人,理应对账号发布的所有内容真实性负责,尊重他人的名誉权,隐私权,肖像权,而不是为了博取关注和流量,不经他人同意,随便转发一条未经证实的谣言,侵犯他人的权利,而且在当事人澄清真相后没有任何悔改和歉意,仍然把视频高高挂起,导致舆论对言魅的恶意攻击从未停止,你若无罪,那谁有罪?”
宋颋最后一句话本不该从一个检察官嘴里说出来,回去肯定又要挨黄检的呲了,三万字的检讨也没跑了。
柴文沉着个脸不应,她的辩护律师接过了话。
宗博说话前扶了下黑色的镜框,唐捐在他身上看到了某人的影子。
“根据我当事人柴文的笔录和相关证据所示,2017年7月25号,视频发布的时间是晚上八点三十分,柴文正在上海香格里拉大酒店参加第二届自媒体人交流大会,根据官网发出的视频可知,这个点正是柴文上台发言的时间,所以可知,视频不是柴文发的。是周月盗窃了柴文的账号密码,发布了该视频,且在发布后改了密码,导致柴文有段时间处于停更状态,在后续账号被找回后,因为时间间隔太久,柴文忘记了这个视频,并非公诉人说的没有任何悔改和歉意。因此我方认为,柴文在本案中也是受害人,不该被追究刑事责任。”
宗博辩护完,唐捐在心里冷笑,这是他从业以来听过最荒唐的辩护理由,跟李默给钱博钰那次比,有过之而不及。
言魅把脑袋凑了过来,小声嘀咕:“他们营销号也玩明星那一套把戏啊,出了事就往助理身上甩锅,咋不说自己手滑乱发的呢。”
唐捐笑了:“这个柴文不简单,名下关联十三家企业,都是百分之五十的控股,大都是境外投资,那个叫周月的,肯定不只是助理那么简单,公安局还在查,估计就猫在泰国。”
面对宗博毫无逻辑的辩护,宋颋又气又想笑,攥紧了拳头,跟人对视:“目前周月下落不明,不代表可以随意给她身上泼脏水。根据警方还原的柴文show平台登陆记录,柴文的登陆地近半年来一直都在北京,没有被盗号的提示,显示的都是安全登陆,根本不存在盗号一说。请问,你们是庭前没有看证据,还是事先没有沟通好啊?”
头一次办案遇到这种证据确实还死鸭子嘴硬的,太蠢了,宋颋实在想不通,拧着眉看看宗博,又把目光落在柴文身上,四十出头的样子,剪了短发,传媒大学的高材生,在寻真报社当过记者,不到半年就被辞退了。
那时还是蒋仲他爹当家,眼里揉不得沙子。
可不论何时,紧跟社会大浪潮的人总能吃上一口热乎饭,从寻真离开,她又辗转其他电视台,最开始是编导助理,帮忙扯话筒,联系演员这些,后来凭着自身能力和眼力劲,一路走上主持人,开始采访各界名人轶事,渐渐闯出了名堂。
有了人脉和资源,她就不再拘泥于电视台那一方小天地,开始做起生意,投资各项产业,把自己变成了企业家。
短视频兴起,她也算第一批吃螃蟹的人,拿起之前当主持人的劲儿,紧跟各种社会热点,发表自己的观点,以敢说独树一帜,加上之前在电视台打下的名气,渐渐积累了不少粉丝。
去年就搞起了直播带货,每场都有十来万人观看,成交额都是百万起步。
所以严格来说,她不是一个普通的营销号博主,她就是一个纯粹的生意人。
宋颋说的都是事实,宗博一时无言以对,唐捐总觉得哪里不对,这宗博再蠢也不会干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啊,就光这点都能给他定个妨碍伪证罪了。
一方唱罢一方登场,杨威更是扬言,自己只是发表了评论而已,没有想要侮辱任何人的意思,况且他患有精神分裂,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属于无意伤人。
对此,他的辩护律师也发表了观点,一位年轻的女律师,庆元的裴殷,在业内也算小有名气,之前是专打离婚官司的,方杳经常提起她,近两年才做起刑事。
“《宪法》第35条规定公民有言论自由,我当事人只是行使了言论自由权,他无意伤害任何人,其言论跟言魅重度抑郁之间不存在因果关系,不该被定罪。”
宋颋在心里彪了句脏话,今儿场上的律师看来没一个脑子清楚的,除了他发小,板着脸就是怼:“同样,我国《宪法》第38条也明确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的人格尊严不受侵犯,禁止用任何方法对公民进行侮辱,诽谤和诬告陷害。杨威在言魅澄清造谣信息后,连续给言魅的账号发送长达174条低俗侮辱性字眼,对言魅的身心造成极大的伤害,导致其患上严重的抑郁症,多次自伤,造成的结果恶劣。已构成侮辱罪,必须追究其刑事责任。”
裴殷不慌不忙继续辩护:“如宋检所说,我当事人给言魅发送的是私人消息。根据《刑法》第246条规定,侮辱罪是指,使用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败坏他人的名誉,必须有第三人在场,而发私信的行为,并不会影响言魅的名誉权这些,所以也不存在所谓的侮辱罪。”
宋颋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指关节嘎吱响,眼神瞬间变得犀利:“请问你是忘记了那个点赞过万带有明显侮辱性字眼的评论吗?”
唐捐扭过头看人,宋颋额角的青筋突起,说完嘴角抖了一下,他把手盖在他同样青筋突起的手背上,用力抓了两下。
言魅一副吃瓜的表情,小声嘀咕:“你发小有两把刷子啊。”
掌心下的手慢慢放松,唐捐这才收了手,低头跟言魅对视:“废话,你以为检察官都是吃素的,不过今天这些律师都不对劲儿。”
言魅扫了一眼被告辩护席,埋头问:“怎么不对劲儿了,我看他们就是在无力狡辩,不想认清事实又必须认清事实。”
唐捐右眼皮突然跳了好几下,心口也突突跳个不停,他以为是自己昨晚没睡好,就没多想。
五位被告人中,就属顾真真的反应最大,也最委屈,她说自己是全程使用化名,并没有指名道姓,不该被定罪。
宋颋猜到她会这么说,深呼一口气发声:“顾真真,你公众号「做自己的女王」的简介是,要让全天下的女人做真实的自己,成为自己的女王。你的粉丝也大都是十八岁到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性。你的《禁忌之恋之我跟二叔偷情的那十年》,开篇就是,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并非虚构。为了博人眼球,虚构不存在的事实,用夸大华丽的词藻煽动网友情绪,以此获取更多的阅读量和赞赏。为了一己私利对事实真相置若罔闻,污人清白,毁人名誉,导致大量网友拿着你文章的截图去言魅的账号质问,撒泼,导致其精神崩溃,最后抑郁,这些都是你的杰作,你赖不掉的。”
顾真真那双大眼睛一直盯着宋颋看了好半天,她的辩护人替她接过了话。
唐捐打眼一瞧,是尧庭刑辩一组的林钟,三十出头,平常话很少,头发是少年白,常戴一白框薄片眼镜,跟冷鹳他们比较熟,整天就是待在办公室里闷头做案子,也就在湘客吃饭时见过几面,偶尔论证会上也能一堵真容。
“首先,对我当事人顾真真所发布的文章内容给言魅造成的误解表示抱歉,其次,我还是要表明我的观点,网络上关于言魅的各种消息满天飞,我当事人只是写了一篇小说而已。跟各位看电影看小说一样,故事再真,都是假的,也不需要为一个虚构的故事承担过多附加责任,这是在扼杀每个作者的创造力。同时,我的当事人也没有其他过激言论,发表侮辱性字眼,并没有煽动粉丝去网暴言魅。这些都是粉丝自己的行为,与我当事人无关,所以其跟言魅的抑郁症没有任何因果关系,更谈不让侮辱罪。”
林钟一番辩论下来,宋颋牙齿直打颤,陈一怼了怼他的胳膊,说她来。
宋颋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