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外头灯火璀璨,隐隐约约能听到走街串巷的叫卖声,哪怕已过子时,人潮不减,一派和谐景象,比起外面皇宫里倒是寂静许多。
苏月清好不容易从璃秋手里拿来簪子,赶往宿宁宫,远远便看见大火一片,越靠近越能看到四处奔走打水的宫人,她回到墙角暗处救下来的男子亦不知去向。
地面血迹尚在,看宿宁宫的样子,男子不像是去了里面,思索再三她收起簪子,欲要离开,却被蒙面男人挡住了去路。
他递给苏月清一枚玉佩低声道:“这是我家公子让我留给姑娘的。”
苏月清抓住男人的衣袖,急迫道:“你们家公子在何处?他说他知晓我的身世!”
“姑娘想知道不妨等下次再见时亲自问公子。”
留信的人离开,暗处只剩下苏月清一个人,耳畔吵闹,闹得她有些头疼。
她不想去管宿宁公主现在如何,死了就死了。
既然男子能派人来传信,就说明他已脱离危险,苏月清有预感,她还会再见到他。
苏月清走到御花园附近,随手将簪子扔进石子路旁的草丛里。
方才也未见宿命公主出现,盖着白布抬出来的尸体有不少,原来宿宁宫伺候的下人个个哭得肝肠寸断,想必李之夭遭遇了意外,刺杀之事几乎每日都有,她死了是早晚的事,现在她要这东西也无用。
她进大魏皇宫,就是为了自己身世,现如今知晓她身世的人已出现,她再有点耐心也不是不可。
苏月清彻底走远,璃秋出现在她丢弃簪子的地方。
她吹亮火折子点燃手中灭了火的灯笼,细细寻找被苏月清扔了的簪子。
六月的夜晚,虫鸣声声,乱糟糟的后宫随着宿宁宫的大火被浇灭也逐渐进入尾声。
禁军从火场里拖出好几具被烧焦的尸体交给大理寺验尸,死者身份等大理寺验尸完才有定夺。
清武帝眼巴巴看着一具又一具尸首运走,人数有点多,莫约十几具,他也分辨不清哪具是李之夭的,留下来的活口在禁军赶来的时候自己一头扎进火场里烧死了。
清武帝悬着的心死了。
他瘫坐在地上,险些又要晕厥过去,吓得太医时刻准备为他扎针。
“皇上,龙体要紧。”孙广全又慌又急,满眼担忧。
“孙广全,你说朕以后是不是又要多一件后悔的事了?”
清武帝想起小时候他妹妹还在世的时候,不谙世事的孩童追在身后跑,声音清脆,喊他阿兄一遍又一遍,说,有阿兄在,漱漱日后不管如何都放心。
他身为皇帝,总得怀疑一些人,哪怕那个人是他阿妹的孩子,哪怕李之夭进入大魏皇宫后再三表明不会复国,他也忍不住会产生怀疑,想去试探,给她告诫。
现在一把火将宿宁宫烧得一干二净,他什么都找不到了。
清武帝让孙广全扶着他起身,“孙广全,朕食言了,没能照顾好宿宁。”
一名禁军来到跟前抱拳跪下,“皇上,秦大统领去追挟持宿宁公主的贼人去了,是否要再增加些人手去接应秦大统领?”
清武帝颤抖的手忽然不抖了,他原本酝酿出来的情感瞬间憋了回去,久久才回过神来。
“什么?”
禁军再重复了一遍:“宿宁公主被贼人掳走,秦大统领孤身追去了,是否加派人手出宫接应?”
死了的心又活了。
他好些时候才缓过神来,命人将小顺子和春夏提来质问。
“你们公主没死你们哭嚎什么?”
春夏吓得不轻,跟小顺子跪在地上解释:“我们看到宫中起火,加上公主被人掳走,一时心急,这才哭喊了出来。”
清武帝揉了揉眉心,想发作的气堵着出不来,也不能怪他们,说到底是他自己会错意。
“加派人手出宫接应秦立山,务必找到宿宁,还有日后宫中若无大事不得随意在众人面前哭嚎,成何体统!”
*
纪无涯垂眼,怀里的人睁开原本紧闭的眼睛,少女眼瞳湿漉漉的,瞳孔里印着头顶的灯火,手抓着他的衣襟,勾唇笑得狡黠。
“那么你呢?”
她反问道,“纪无涯你呢?你明明有机会取我性命,为何迟迟不下手。”
纪无涯别开眼不去看她的那双眼睛,衣襟被拽得有些发紧,少女身上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味往他鼻腔里撞。
孩童手持风车嬉笑跑过,不留神撞在纪无涯身上,他步子踉跄还是稳稳将李之夭托在怀里。
纪无涯将李之夭放下来,沉声开口道:“这是另外的价钱。”
他往前走,李之夭跟在他身边。
“你先前问我的问题,我亦是如此。”
李之夭买了幕离戴上,白色的帷幕挡住她的面。
她抬头发现纪无涯笔直立在前方,似乎在等她,指尖还上下抛着两枚银币,鲜红的尾,在他玄衣前,分外扎眼。
纪无涯回头也在看她。
他初到京城,平日落脚在客栈,或流连于酒肆。
他素来喜饮酒,但京城里的酒太淡,找不到跟在江湖里一样烈的酒。
京城里繁华富庶,酒香软玉迷人眼,跟他刀尖舔血的日子相差甚远。
纪无涯只谈生死,不问风月。
所以,这里的酒他并不怎么喜欢。
他收回目光,转身融进熙攘人群里。
此番来京,也不是为了玩。
进宫三次,都没找到线索,他甚至怀疑不在宫里,反倒让自己吃了不少哑巴亏。
纪无涯察觉有人靠近。
又是那股桂花香味,他的脚步顿住。
“先前我曾给公主一枚银币说好留你两晚性命,今晚是最后一晚。”
纪无涯迈开步子,“白日寻你是想告诉你,雇主没死,算不上毁约,他给我另外的价钱回来取你性命,晚上出手救你,你我两清。”
纪无涯的步子提不动了,犹如千斤沉,低头一看,只见李之夭死皮赖脸的抱着他的腿,开始哭哭啼啼。
“你怎么这么狠心就抛弃我!郎君!你不能不要我,我什么都给你了郎君!”
纪无涯想甩开她,但李之夭抱着死活不肯撒手,反倒是哭诉声越来越大。
“郎君!你怎么说话不算话?是你说要带我走的,现在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你让我怎么办?”
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纪无涯稳住情绪把罪魁祸首哄住。
“你先起来。”
抱着他腿的手更紧了。
“我不!万一你跑了怎么办?”
纪无涯叹了口气,神色无奈,“我不跑。”
听到这话李之夭才站起来,用最弱的语气,说着理所应当的话。
“陪我去趟护国寺,你把我掳走,现在城门已经封锁,我自己是出不去的,但你可以带我去。”
“找我帮忙……”
“我知道,很贵的。”
李之夭打断他的话,“方才若不这样,你早就跑了。”
纪无涯不置可否,若她不闹,他还真会撇下她独自离开。
除了宫里的事,宫外的面与他无关,他素来不给予理会。
就算收钱,也是看心情。
“行,价格怎么算?”
“六十两,去护国寺没有危险,顶多是劳烦你驼我爬个山,也戳戳有余。”
李之夭说的理直气壮,反倒把纪无涯气笑了。
“成。”
李之夭看纪无涯拉住她的胳膊,下一秒天旋地转,她再次被纪无涯扛起来,视线升高。
她肚子抵在纪无涯的肩膀上,有些难受,加上他时上时下的飞檐走壁,晃得她一阵恶心。
如所料,有纪无涯帮助,出城确实轻松。
护国寺在城外五里地的凤山上,刚出城纪无涯吹响口哨,一匹枣红骏马闻声飞驰而出。
纪无涯将她丢上去,丝毫没有怜香惜玉,拽住缰绳翻身而上,策马赶往凤山。
李之夭趴在马背上,一阵颠簸。
她挣扎喊出声来:“纪无涯!你是不是故意的!快放我下来!”
“嗯。”
“你敢这样对你的雇主?扣钱!我扣你钱!”
李之夭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