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宴会没有人认识他,除了夏昼和皮影。
“你怎么总是这么不小心?”
暗哑的低语,拧起的双眉,都显示紧搂着自己的男人有点生气了。
“你、你怎么在这?”夏昼浑身血液倒流,但还是要问这句话。
凛冬抬起眼皮,一眼看到人群中的皮影,皮影惊惶地攥着幸运手镯,被这样一道极有震慑力的瞳孔注视,吓得酒都醒了,一个字说不出来。
这个男人是国安局一个处长,皮影知道的就这么多。皮靖的手还在颤抖,好险,幸好夏昼没有摔到,那个撞我的混蛋呢?
撞他的混蛋早已消失在人群中,逃之夭夭了。
凛冬打横抱起夏昼,裙身柔软光滑,再加上喝醉的人比平时也重了不少,但凛冬毫无惧色,大掌稳稳地把她抱在怀里,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花园。
“他是谁?谁让他进来的?”皮筝兴师问罪,管家凑过去,在皮筝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噢?”皮筝眼里满是诧异,这倒是她接触不到的稀客,想到这,她的脸色由阴转晴,招呼宾客们继续吃喝,转头就把兄妹俩喊到一个无人之处训了一顿。
大门口一百米外的一块暗地停着漆黑的奔驰G500,凛冬准备把夏昼放进副驾驶。
夏昼拉着车门,不听使唤。
“干什么?”凛冬闻着她满身的酒气,眼色不悦。
“我想吐……”
凛冬:“……”他把夏昼按在副驾驶上,脚悬在车外,把袖子挽起来,从车厢里拿出一瓶水,拧开瓶盖:“漱下口会舒服点。”
夏昼双眼迷离,双颊跟涂了胭脂似的,拿水的手晃晃悠悠。
凛冬夺过水瓶,移到她的唇边,给她灌了一小口。
“吐掉。”
夏昼咕噜一口咽下去了。
凛冬又喂了一小口,“吐掉。”
“噗——”夏昼听话地吐掉。
不过,全都吐在了凛冬的裤腿和鞋面上。
“你故意的?”凛冬捏着水瓶,后退了一步。
夏昼歪着嘴一笑,眼睛眯起来:“你怎么来了?凛总?来找我结账的?不用这样吧?追账追到这了?”
“……你到底喝了多少?”
夏昼嘟起唇,“要水,渴。”
凛冬咽了一口口水,被她这么一说,自己也有些渴了。
水瓶被夏昼抢去,一下子喝了小半瓶,凛冬把水瓶拿回来,盖上:“好了。喝太多等会真吐了,我送你回去,回去吃解酒药。”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凛冬时不时偏头去看,夏昼歪着头,面朝着车窗,像是睡着了。
车子很快驶入环球嘉园的地下停车场,凛冬正准备挂倒车档,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他,他吓了一跳,眼睛瞪过去。只见夏昼双颊通红,眯着眼看他:“谁让你给我拿高跟鞋的?”
“……你先松手,我在开车。”
“开车?明明是倒车。你以为我看不懂。”夏昼捏紧手指,凛冬手都麻了,点头表示对对对,心里想的是不跟你这个醉鬼计较。
夏昼这才松开手,车子倒进车库后,她又没了声响。
凛冬下车走到副驾驶,把她的安全带解了,拍了拍她通红的脸:“到家了。醒醒。”
但你永远叫不醒装睡和酒醉的人。
凛冬一把扛起夏昼进了电梯,手指在8和9上来回移动,最终按下了9,他决定先带醉鬼回家,等酒醒再送到楼下去。
抱着夏昼进了门,在客厅里来回打转,虽然带回来,也不知道怎么处置这个醉鬼,因为他很少喝酒,这边没有准备解酒药。
放客卧?还是沙发?
犹豫了半天,他把夏昼放在了沙发上,客厅空间大,不会显得那么私密,也方便照顾。
他拧开落地灯,夏昼动弹了一下,手臂挡在眼前,他又把灯罩移到了另一边。
把夏昼的高跟鞋脱掉,白皙的脚面被勒出了好几道红痕,凛冬心里不太好受,仿佛每一道都都是他鞭笞的。
“我的错。”他喃喃自语,回答着夏昼在车上的问题。
凛冬站起身,俯视着。
深绿色沙发上,一条长长的白色茧蝶,肩薄的一只手就能捏碎。可它是有力量的,即便是一只折翼的蝴蝶,它依然在锻炼飞行。
这条裙子确实适合她,缎面衬得皮肤愈发透亮,但有一样东西比裙子更亮。
他凑近一看,瞳孔如黑夜里的星火,眼前的一颗颗珍珠如开启两人联结的第一把钥匙,咔哒一声,转开了凛冬的心理防线。
“不可能……”
他伸手找到项链的接口处,轻轻一旋,微小的螺旋处,清晰地刻着“南洋”二字,再往里是极小,要用放大镜才看得清的编号。
仿佛是感觉到了颈间的袭扰,夏昼翻了个身,蜷缩着往沙发里靠。
像小婴儿蜷缩在妈妈肚子里。
凛冬去卧室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法兰绒薄毯,搭在她的身上。
折腾了这么久,凛冬也出了一身汗,钻进浴室洗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夏昼还保持着那个睡姿,凛冬看时间还早,便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挂上耳机,悠哉地办起了工,想等这个醉鬼醒了再说。
……
这一睡就是三个小时,凛冬的线上会议都开完了两场,不是部门会议,而是家族会议。
其中一场用夏昼的话来说,叫做与山寨工厂的暗中交易。
电脑屏幕上,数十个头像瞬间点亮,不同肤色、不同年龄段,都正襟危坐听着凛总训话。
“以后不要自作聪明,裙子是裙子,鞋子是鞋子,叫你们准备什么就准备什么。还有这个居家服能不能有点其他色彩和造型?我看腻了。”
凛冬此时完全忘了前一晚的“你们看着办”和搬来环球嘉园之前说的“居家只要黑白,不要花里胡哨,会干扰大脑判断力”,如此之类的话。
全体头像噤若寒蝉,没人敢顶嘴,低沉的声音显示凛冬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你们有什么要汇报的?”
听到这句,几个头像同时闪烁,一个亚洲青年被先开了话筒。
“讲。”
青年开口,一口标准的夏文:“惊梦重新按照您的要求配置好了,您有时间的话——”
凛冬打断了他:“我没时间。”
刚才还闪烁的几个头像忽地不闪了,整个系统全体静默,大概十来秒后,一个勇者点亮了屏幕。
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
凛冬点开话筒,对方默默地选择了夏文翻译系统,其实男人可以用自己的母语沟通的,但此时凛冬心情不爽,最好不要冒这个险。
“下周的中秋食材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准备好了,将于中秋节当日下午五时运往天台。”
听到中秋两个字,凛冬脸色缓和了一些。
“到时候动静小点,往山上停,再用车运过来。”
黝黑男人收到指示,自觉地给自己噤声。
接下来,又一位勇者打开翻译系统:“这款项链的确是咱们家产的南洋纪念版,第一批人工培育的南洋珍珠,编号000003。”
其他头像里的人明显表情有了变化,像是听到一个不得了的八卦新闻。
凛冬瞥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夏昼,若有所思。
“其他人还有事吗?”
等了半分钟没有头像闪烁,凛冬直接关了系统。
沙发边传来窸窸窣窣的翻身声,夏昼醒了。
凛冬刚要起身,夏昼如受惊的猫,蹭一下爬起来,冲到洗手间。
呕吐声传来,凛冬把电脑一丢,大步跟了过去。
夏昼扒在马桶边,吐得天翻地覆,裙子上也沾了不少。
“你——”
夏昼闻声,偏过头,眼眶通红,“凛总,还有山寨衣吗?我想再买一套。”
“……”
凛冬默默地去卧室,翻出一套一模一样的,说辞都不改:“洗过的,新的。”
“谢谢。”夏昼锁上门,发现里面多了一套洗漱用品,说不出什么滋味。她走到淋浴间,打开了硕大的莲蓬头,如倾盆大雨般的水浇了下来,贴在身上的裙子越来越沉。
凛冬坐立不安,脑海里都是那双通红的眼眶,水声袭击着他的耳膜,隐约中,夹杂着哭声。
他闭上眼,耳朵一动。
这是哭声,他没听错。
而且哭得越来越很凶。
凛冬的手指紧抓着沙发扶手,像是要嵌进沙发里。
半个小时后,夏昼才抱着洗干净的衣服走出来,一开口嗓子全哑了:“裙子我洗了,可以放洗衣机里烘干一下吗?”
凛冬点点头。
夏昼走到阳台,又回头问:“防皱吗?”
凛冬又点了点头。
夏昼的湿发盘在头顶,脸和脖子露了出来,珍珠还戴在脖子上,但阳台太暗,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很快,洗衣机自动旋转起来。
夏昼忙完,搓了搓湿漉漉的手,走回客厅。
“凛总。谢谢你。我的手机落在皮宝那,明天拿到了就给你转钱。回头你给我发一下账单给我,或者告诉我多少钱就行。”
不仅是手机,连报警器都落在了皮家,所以面对凛冬,夏昼没来由地心虚,希望凛冬不要记起报警器的事。但凛冬不仅记得,还帮她善了后,从皮家出来后,他就第一时间把报警器关了。
“小事。”他摆了摆手,主要是见不得夏昼这样不顶嘴的客气模样。
他顺势递了一瓶纯净水给她,“坐吧。”
夏昼抱着水瓶坐回沙发,发现了灰色的法兰绒毯子,仍不住抬眼看向凛冬。
“??”凛冬身上也是白T和哈伦裤,不过穿在他身上很合身,就是普通上衣和及膝休闲短裤,他家里到底有多少套这样的衣服。
“有没有想吃的,或其他什么?”凛冬又问。
夏昼摇了摇头,尽管吐了,胃里还是不太舒服,靠在沙发上,“今天喝了一点酒,打扰到你了。”
“一点?不止吧。”凛冬抱着臂,手指压在下巴上,“你不是在喝中药吗?还能喝这么多酒?”
“我三天前停了药。”
凛冬讶异,“就是为了这场宴会,把药给停了?”
夏昼用一种“不然呢”的眼神看他,他似乎难以理解,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就这样被他带走,回头怎么跟皮影交代。
想到这里,头就更疼了。
古旧的时钟不多不少敲了十二下,凛冬想着时间不早了,指着西面的两间房:“这么晚了,你就别下楼了,影响到老人休息。这里除了主卧,其他房间都没用过,你挑一间好好睡一晚,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如此好心又贴心的男人在夏昼看来,展现了越来越多的不自然和古怪。所谓的“你有危险,保护证人”那一套说辞,逐渐立不住脚了。
但夏昼就是要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往上爬。
“吹风机在洗手间的柜子里。”回房间前,凛冬提醒道。
夏昼吹完头发再出来的时候,客厅已经没人了,连同法兰绒毯子也消失了。
这一晚,夏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先是梦到皮影和皮靖两兄妹,后来银发男人出现了,他竟然是一个魔鬼,抓走了皮家兄妹,拿来威胁自己,交代凛冬的下落。
“呼——”
夏昼坐起身,一时恍惚,不知道这是哪里。
看着怀里的法兰绒毯子,昨晚发生的事像是过电影一般,从她的眼前闪过。
她居然去敲了凛冬的房门,特意提出要盖这条法兰绒毯子,凛冬当时还犹疑了一会,说拿条新的,但夏昼坚持要这条。
凛冬当时的表情十分微妙,但还是把毯子给了夏昼。
“天呐!这是正常人干的事吗?”夏昼轻轻拍着自己的脸,懊恼地叹了口气,“喝酒误事,下次千万别醉酒了。”
悔恨了一会后,夏昼下了床。这间房东西不多,只有床和衣柜,但都挺有质感的,尤其是床和床垫,睡起来相当舒服。
掀开窗帘一角,天已经大亮,阳光刺眼。
“今天天气不错。”除了是个周末,还是个艳阳天,最适合户外运动。
夏昼鼓足勇气走出门,客厅没人,她连忙溜进洗手间。再出来的时候,凛冬正在厨房,从印着一条大鱼的瓷锅里舀出一碗温热的红枣小米粥。
“早。”夏昼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凛冬把粥端到餐桌上:“起来了,过来喝点粥。”
“多不好意思啊,还要凛总亲自准备早餐。”夏昼坐在餐椅上,胃里空空如也,确实饿了。
凛冬手里剥着鸡蛋,抬起眼皮,这个语气才是真的夏昼,他也不客气:“如果真觉得不好意思,下次就别变成醉鬼。”
夏昼对“醉鬼”这个词不予苟同,一口气喝了半碗粥,力气也增长了不少:“大不了下次你喝多了变醉鬼,我照顾你呗。”
账还能这么算?凛冬若不是聪明一点,差点被忽悠瘸了,“所以,还是我吃亏。”
“你哪里吃亏?”夏昼喝光一碗,鸡蛋分成两次吞了。
凛冬不回答,端着夏昼的碗去厨房,又给她盛了一碗。
“你吃过了?”喝了几口,夏昼想起关心他了。
“唔。”
“戴着口罩吃的?”
凛冬用一种看傻子的表情看她:“不然你给我表演一个戴口罩吃饭?”
夏昼噗一下,把粥喷到了桌上,连忙抽纸巾把粥渍擦掉,“喂,说笑话前麻烦打个招呼。”
凛冬往后一靠,没好气地反驳:“是你先说笑的。”
“其实,不是我故意打探你的隐私。但你为什么总戴口罩呢?”
“什么不是故意打探隐私?你这就是故意,我有权利保持沉默。”
夏昼耸了耸肩,自顾自说:“其实我也能猜到一点,你是国安嘛,身份要保密,在外面戴口罩。可在家里也戴口罩,未免有点——”
“我不是在家里也戴,是因为你在。”
很直白,夏昼受伤的世界达成了。就在她刚想愤慨两句时,凛冬指着她昨晚睡过的房间:“以后这间房留给你。”
“唔?”还有这种好事?夏昼眉毛往上耸,压住疯狂上扬的唇角。
谁知道凛冬补了一句:“我回头贴个门牌,叫做醉鬼专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