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看你家的那位！”

这天李晓玫刚从学校走出来，就看到了远处穿着蓝色工装的宋怀言。她还没有出声呢，旁边跟她一样选择复读的高瑜便指着前方大声的喊了起来。

“看样子他是来找你的，那你跟他回去吧。我等等后面的王子堂，我跟他一起回去。”本来就想跟王子堂一起走的高瑜如此说道。

想到这两人上辈子好像考到一起了，还在外面组建了家庭。李晓玫也就没有再做电灯泡，迅速的跟对方告别了，然后迅速走向马路对面的宋怀言。

“宋怀言，你今天怎么过来接我了？”

对方并不是那种喜欢送惊喜的人，感觉对方过来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等靠近对方后，李晓玫便很自然的问了起来。

“小小，你爸爸的处罚结果出来了。厂子把他安排到了哈尔滨的一家分公司，并且让他三天后就报道。”在说话时宋怀言就伸手接过了李晓玫的斜跨布书包。

李晓玫的书包里装的书不多，应该是她的这个布书包里能装的书有限。她现在就属于自己抱了几本书，又背了几本书的状态。

见宋怀言伸手，她就毫不犹豫的把背着的布书包直接递了过去：“真的？你确定是哈尔滨，不是北京？”

“确定，这事情都已经出公告了，广播也已经播报了。”他们的工厂是有专门的广播部的，上面每天都会放国家和厂子的各种最新政策，偶尔也会放一些国家伟人的经典名言。反正所有的事情只要通过大广播播报了，基本就是完全确定了。

今天早早下班的宋怀言，一边解释，一边认真的看着抱着的几本高中书籍的李晓玫。

李晓玫本来想强压下心里的喜悦，但在忍了几秒后，她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咧嘴笑了：“太好了，我看这次他跟那个朱月娥还怎么恩恩爱爱。”

“哈尔滨虽然比北京差一点，但其实也挺好的。你爸爸去那边了，估计除了会稍微受冻一点外，其他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工资虽然会减少一点，但也不可能少太多。当然他现在调出去，对我们肯定是有利的，至少我们再见到他也不会太膈应了。也不会发生我们担心的那种，他利用关系折腾我们给我们换岗的事情。”

感觉李晓玫有点高兴的太过了，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高兴，但宋怀言还是下意识又说了一下哈尔滨不算糟糕，李晓玫的父亲到那边应该也不会太惨的那种可能。

等说了两句后，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好像有点扫兴，最后宋怀言又说起李晓玫父亲被调走后的利处。

是的，现在他们都是工厂的正式员工，都属于领工厂和国家铁饭碗的国企正式员工。

按照国企和工厂的规定，他们一进来就是终身员工。如果他们不犯错，工厂连辞退都不能辞退他们。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上面的人是不能辞退你。但利用手上的权利，给你一点点的换岗位，一点点把你调到特别辛苦，特别不好的岗位上，这点工厂领导却是可以做到的。

前些年，那些特别有才的工程师或者设计师，或者某某数学家，某某研究员。因为得罪谁，被安排去单位完全不重要的岗位上，或者被安排着做工厂的清洁工锅炉工，这样的事情其实特别多。

虽然现在这样的事情明显变少了，他们在工厂做的也都不是什么特别高档的事情。但不管怎么样，大家也害怕江卫林他利用什么关系，把他们弄到他们完全不熟悉的岗位上，或者比他们现在更差的岗位上。所以对于李晓玫爸爸的离开，工厂所有跟李家和宋家关系好的大家，才这么高兴的。

“换岗这种事情，其实还是轻的。我就怕未来如果我们厂子开始破产裁员了，他会想办法把我们这些人全部都塞到名单里。”

重生回来快两个月了，除了正常进入高中复读，还有父母离婚这件事情外，其他的事情李晓玫其实一件都没有做。这些日子，她其实都在想，她应该怎么隐晦的跟身边的人提出他们未来可能会被辞退，可能全部都失业。并且情况能糟糕到，大家在沈阳都找不到工作的这种场景。此刻见身边的宋怀言突然说到了厂子的情况，李晓玫便压下心里激动，假装不经意的把话题带到了她想说的内容上。

“什么破产裁员？你听谁胡说的？”

果然此刻等李晓玫说到这个不好的话题了，宋怀言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对所有生长在工厂的工人来说，工厂就是他们的一切。此刻李晓玫的话，就是不可避免的让宋怀言感觉到不开心和本能的排斥了。

“是调走的秦老师说的！”

他们厂子之前就有一位前几年被迫害，后来被轻视无视的工程师。那人最开始是给他们工厂设计制作高炉的，就是他们厂子现在的七号高炉其实就是他参与建设和设计的。但是后来厂子不需要再造高炉了，他就被大家忽视无视了。最后莫名其妙的，他就被调到李晓玫的学校做物理和化学老师了。

但现在对方早就得到机会，在国家的安排下离开他们厂子，去西北发展了，说是去建设国家的其他地方了。

果然此刻等李晓玫说到对方的名字后，知道对方名字，看过对方无数高炉设计图纸的宋怀言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在工厂的真正工作是维修工，既然是维修工，那工厂肯定会教会他们怎么工作。而宋怀言的师傅教他的第一步，其实就是让他们熟悉工厂的高炉，转炉和轧机等。所谓的熟悉，自然就是带着他们看实物，外加看工厂从以前起就留下的各种设计资料和维修图纸了。

密切的注意着宋怀言，见他明显愣住了。李晓玫也没有等对方的询问，便用特别正常的语气继续说道：“去年的时候皇姑区不是有一家防爆厂宣布破产倒闭了吗？当时那件事情闹得挺大的，大家都在讨论都社会主义了怎么还有破产，怎么好好的国家单位都能突然的破产。那节课上大家聊天时，就说到了这件事情。当时也是秦老师要调走的前夕，可能是要走了，他就跟我们多说了几句。”

“他说什么了？”

如果是别人，宋怀言肯定是不相信的，也不会这种重视的。但他现在工作用的设计图纸，维修手册等，上面基本都有那个老师的名字。所以此刻，尽管感觉李晓玫说出的内容肯定会不好听，但宋怀言还是认真的开口询问了。

抱着几本书本的李晓玫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然后在这个知了声声的九月下旬，李晓玫就把她准备了许久许久的知心话，慢慢说给了对方听：“秦老师说，国家肯定不会一直负担我们东北的经济。说现在是计划经济，但等过一两年了，国家还是会把一切交给市场，到时就是市场经济。他说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东北的经济肯定会急速下滑。说到时像我们厂子这样经济越来越差，欠国家越来越多钱的国有企业，肯定会大批量的被国家优化掉。他说——”

李晓玫刻意的停顿了一下，然后转头看着明显脸色不好的宋怀言，李晓玫继续说道：“他说，现在我们厂子已经严重产能过剩了。说我们厂子现在基本已经没有大订单，几乎都是靠国家一再拨款，银行一再贷款养着维持着。说按照现在的情况，我们厂子肯定养不起那么多员工，未来肯定不会再有那么多的固定工了。说工厂打破铁饭碗，开始有合同工是第一步。说等再坚持个一两年或者三四年，如果我们厂子的情况还不能改善。那我们未来就会成为第二个或者第N个申请破产的企业。到时我们可能会像去年防爆厂的员工一样，大批量的失业。他还说——”

“他还说什么？”

感觉情况已经不可能更糟糕了，见说话的李晓玫再次停了下来。宋怀言便刻意的挤出一点笑容，微笑着再次问了起来。

四周的学生和行人，都在他们身边快速的穿行着。他们旁边的马路上，高档电车，还有无数自行车和小汽车，也都迅速行驶着。

已经完全停了下来李晓玫，转身看着身边的宋怀言，神色前所未有的慎重：“他说，按照现在的市场走向和政治走向。如果我们国家真的决定壮士割腕，不再管我们东北的经济了，真的决定把一切都交给市场了。那么到时，我们东北几乎大部分国企都会倒闭。到时我们很多人，就算一天只要几块工资，也都找不到工作了。”

在心里轻轻的叹口气，李晓玫几乎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继续说下面话的：“他说到时，我们可能会过的连附近的农民工都不如。至少到时，人家还有田和地。而我们一没有田，二没有地，三找不到能接收我们的企业。到时我们很多人，几乎都会沦为乞丐一样的存在。到时脑子特别厉害的，可能能靠着一点小生意勉强活下去。特别幸运的，可能也会发一笔小财。但大部分的人，要么就是活的像乞丐那么狼狈，那么就是逼得没有办法，全部都会逼着南下去打工。

反正他说，未来几年我们会很难很难。到时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可能我们这边的很多年轻青壮都要去抢外面工资越来越少的搬运和苦力工作，可能很多的老人都会沦落到去捡垃圾桶。可能大部分失业女工，都会被逼得从事那种最最糟糕的皮肉生意。

宋怀言你知道吗？本来对方的话，我之前是完全不信的。但偏偏对方之前说的事情，开始一件件的应验了。到现在不知道你留意没留意，我们东北已经有好几家国企破产了，仅我们沈阳也已经有三四家了。而且从今年开始，我们钢厂后面进来的员工全部都变成合同工了。大家的工作岗位，再也不能世袭传给儿子女儿了。连领导干部，也都不能再终身做领导了。

这些，宋怀言你都注意到了吗？你考虑过，如果国家和政府的政策真的改变了。到时我们厂子真的要破产和裁员，到时你该怎么办？到时我们的家人朋友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