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的是……
无穷无尽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自己好像走在一个空荡荡的地方,看不见,摸不着,什么也没有。
他往前走了一步,脚就陷了进去。
是什么东西?
黑色的宛如泥潭的,从小腿处将他一点点吞没。
别碰我!
他张了张嘴,发出孩子一样的声音。
眼前突然出现一根细细的发丝,乌黑的,没入天际。
他想也不想抓了上去。
这根发丝能承受住我吗?
细细的坚韧的发丝,一点点将他从黑色泥潭里拔出。
他是到了半空中吗?
底下是悬空的,脚也没有支撑点,只有手中的发丝。
这是蜘蛛丝,下面是地狱,我是罪人。
攀爬,攀爬,攀爬。
他突然听见一段动人心弦的歌声,黑暗中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一张漂亮的脸,淡漠的眼,发丝乌黑,披散在身后,他手中这根,是唯一一缕身前的发丝。
女人伸出苍白如玉的手,指尖在发丝处游荡,她淡漠的神色突然变了样,眉宇炸出七分火气,瞳孔映照出他小小的身影,满是恨意。
恨不得将他剥皮抽骨,恨不得将他采生割折,恨不得让他死无全尸。
血淋淋的恨意。
“有罪。”
她红唇轻启,吐出冰冷的审判词。
发丝悄然断开,轻巧而不留痕迹。
谢织闭上眼,任由自己身体向地狱落去。
-
“醒了?”江淮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
做了一个不愉快的梦,谢织揉了揉眉头:“我洗漱就来。”
饭桌上没有江余菀,好像今早就出门了。
“她挺忙的,总说要好好工作证明自己,某种意义上是个女强人。”江淮看了眼他的脸色,“下次找个好时间聊聊。”
“没事。”谢织昏昏沉沉坐在桌边,江淮挺会做饭,煎的荷包蛋又圆又嫩。
天都没亮,黑黢黢得看着不舒服,谢织摸出手机,发现才六点。
连三个小时都没睡到,学生也不好当。
凌晨的天想必很冷,他不怎么怕这个,不过让江淮多加件衣服吧,上学肯定又要被看来看去,小孩或欣赏或不服的眼神让他不适应,但也勉强能坚持,还有……
真是不想上学。
他漫无边际地想着,沙拉酱溅到嘴角。
江淮刷着手机的手一抖,屏幕怼在他脸上。
“出事了。”
白晃晃的屏幕亮度很高,谢织下意识皱眉,周礼宏的一排感叹号瞬间映入眼帘。
“完了!”
“老志死了!”
“!!!!!!!”
死?
他有点迟钝的大脑转了一圈,猛然抬头。
“张志死了?”
江淮阴着眉,点了点头。
“据说是被杀死的,死在……”他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我们常去补课那个废教学楼。”
说起来树明这种精英类学校为什么会有一栋废弃的教学楼,毕竟这学校连学生宿舍都懒得修建,入学的人全靠自己租房或买房。
但此先不表。
那栋废弃教学楼江淮实在爱去,他和谢织在哪里度过很长一段时间,午休时的空隙,晚饭后的余晖,谢织拿着花花绿绿的笔给他修订讲解,偏过头时窗外的腊梅传来一阵香气,斑驳的墙面布满细密的蜘蛛网。
但此刻据说被一个人的血肉覆盖,拼着的四张破烂木桌放着的不是题,而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完了!”
江淮一拍脑门,“那个教室里还有我们的本子呢!”
单看这句话有些奇怪,但谢织知道他说的不是那个本子,而是写着他们名字的浅黄色的横杠本。
他不喜欢写自己的名字,但某人却写满了一整页。
他看了一眼江淮,分针划过“4”,“叮咚叮咚”毫不时髦的系统电话铃声突兀响起。
“江同学?”这是一个儒雅随和的声音,语调顿挫有力,让人听起来十分信服。
树明开学时就会有这个声音,传播在树明小小的校园里。
“可以请你来学校一趟吗?”
三十多岁名校毕业的教授宋全明,外表端正俊朗,背景强大,是树明前年新上任的校长。
江淮随口问了几句现场的情况,那头不着痕迹躲开话题,只是重复提到让他来一趟学校。
“如果你能联系上谢织的话……”
宋全明说这句话时谢织正喝着牛奶,嘴边像长了白色的胡子,他神色如常,朝江淮点了点头。
“好,我和谢织马上到。”
恰好牛奶饮尽,今日早餐已经进了肚子,江淮收拾碗筷,打算立马出发。
“等等……”谢织的脑袋还是有点昏胀,“穿衣服。”
“说什么呢?我穿着啊……”江淮止住嘴,谢织掀起自己的校服外套和里面的卫衣,展示洗得泛白的秋衣:“外面冷。”
什么是要做的事,什么是紧急的事,谢织有些想不明白,此刻全凭本能行动,他说清了意图,看了眼天,只是这么片刻,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亮色一点点吞没刚才的漆黑。
他打了个喷嚏。
江淮皱起了眉头,他拉过谢织,干燥的手覆上谢织的额头,入手滚烫。
“你感冒了。”甚至不必用疑问句,不同寻常的温度已经说明了一切,“算了你不用去,在家里休息休息。”
他抽回手,思考之前的感冒药放在了哪儿。
生病这种事属于不发觉也没什么明显症状,一察觉就会立马出现典型情况。
谢织又连打了好几声喷嚏,鼻涕眼泪齐流,脸颊泛起红晕,不知是羞的还是怎样,他死死捂住了嘴。
“乖。”见他一脸抗拒,江淮忍不住笑了,他将客厅翻了个遍终于找到了医药箱,不过治疗感冒的药只剩下999感冒灵还没过期。
他泡好药,褐色液体腾升起白雾,谢织有些抗拒:“我不用吃这个,也没感冒。”
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生过病,来江淮这美美好好的休息了一晚反而生了病,真是不敢相信。
江淮将药怼在他面前:“甜的,先喝点试试。”
“不要!”他音调拔高,像一只被冒犯的猫,浑身抗拒着这杯不明液体,“我没病!”
什么生病,向阳街的小孩怎么可能生病。
开什么玩笑。
想着,他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这回没来得及用手捂住,江淮遭了殃。
脏死了。
谢织有些不忍地看了看江淮的衣服,这片刻松懈让杯子落在了他手中。
“你喝光,我去收拾一下。”江淮扯了张纸,擦了擦谢织红通通的鼻头,“我出来时要喝光哦。”
尝点……
谢织鼻尖动了动,发现这药没有那种苦涩奇怪的味,于是伸出舌尖舔了舔杯子褐色液体,意外尝到一丝甜滋滋的味道,又鼓起勇气喝了一口,发现没有苦味。
还挺好喝的……
他三下五除二喝完杯中的冲剂,恰好江淮从卫生间出来,于是把干干净净的杯子倒过来给他炫耀。
见他乖乖喝了,江淮乐了,他接过杯子,对着这个可能比他还大一岁的人鼓励道:“真乖!”
谢织呆愣愣任他动作,刚起床的头发乱糟糟蓬着,显出几分天真烂漫。
江淮:“你今天先休息吧,学校那边我去说,昨晚我们一直在一起,要怀疑也不可能是我们,应该就是问我们几句话。”
谢织吸了吸鼻子,这会也清醒了一些:“昨天晚上,我们还看见了张志,说起来那么晚了,他看起来也不像要回家的样子。”
“所以他是在昨晚死的,很有可能我们是最后见到他的人,怪不得会被找啊。”
谢织面无表情揣上一袋纸:“我也要去学校看看。”
分钟咔哒落下,江淮无奈:“我是没问题,你传染给别人怎么办?”
谢织因咳嗽有些泛红的眼尾轻轻扫过来,伸出手理直气壮道:“口罩给我!接触这么几分钟就被我传染的话只能说明体质实在太差了。”
江淮抽抽嘴角,他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了,谢织表面多理智多精明温和,其实内在十分任性,使唤别人也是轻车熟路。
“行,行。”他认命去拿口罩。
谢织的脸很小,黑色口罩罩住大半张脸,露出的眼睛形状精致,看起来像个娃娃似的。
江淮十分有成就感,又给他戴上围巾耳罩和手套,拉着裹得严严实实的谢织朝学校跑去。
校门口围了一圈人,好几个穿着警服的人拦住大家不让上前,最里面立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看起来年龄不过四十,周身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沉稳气质。
“校长……”
那人几乎一眼就注意到他们,朝旁边的警察耳语了几句,警察便朝他们走来。
于是两人顺利在一众乱哄哄的包围圈里进了学校。
江淮第一眼就注意到了站在废弃楼的刑警,原因无他,之前负责向阳村十八刀案件的就是他,那个年纪略大但十分圆滑的刑警。
“这位是孔衡刑警,不用怕,你们可以叫他孔叔叔。”宋全明笑着说,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安抚感,江淮有些慌张的心跳因此逐渐平稳。
他看了眼谢织,被看者没什么反应,注意到他的视线,便疑惑地看向江淮。
一切如常。
孔衡朝他俩走来,江淮不禁绷紧了身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眼前的人如此忌惮,但谢织没什么过度反应,还对着孔衡乖乖喊了声:“孔警官好。”
“又见面了。”孔衡如鹰一样的眼神在他身上溜达一圈,压迫感十足,他意义不明挤出几个字,得到谢织淡淡的点头。
江淮下意识将谢织拦在身后,他照模照样喊了声孔警官好,其实心里也不知道这么称呼对不对,是不是该喊警察叔叔好?
孔衡个子高大,身体硬朗,面容方正而充满正气,眉压着眼,眉心有散不开的竖纹,他对江淮颔首,锐利的眼神却紧盯着谢织不放。
宋全明走上前给他们解围:“孔警官,你认识谢织啊?他是近来转入我们学校的,最近的月考拿了第一呢。”
孔衡轻声笑了笑,眉眼一舒展,看起来就没那么凶,须发半白,甚至有些和蔼。
“他原来是乌镇那边的吧,我找他问过一些事,没想到这次在J城也能遇上,看起来我和他还挺有缘的,”他朝宋全明指了指谢织“这孩子也是,每次都能扯上凶案。”
戴着口罩,江淮看不到谢织表情,他将谢织拉在自己背后,对着两位不停打哈哈的大人开口:“张老师怎么了?”
刑警瞥了一眼宋全明,宋全江苦笑:“应该是发现尸体的那女的传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