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去擦,竟是无泪。
关凝推开门的刹那,屏障也破,狐狸有所感应,这世间最后亲人,从此不复存在,喉咙里发出悲鸣,走到屋中,刚要施法卷走尸体安葬。
一道黄符贴来,法阵被毁,狐狸一惊,不解看去,那道士正收着银钱,眼冒精光,正同旁边男子,一声声道着谢。
“感谢道长,这尸身我还要带回去,给城中百姓一个交代。”说话的人正是丁晋,察觉有目光在自己身上,只好低头看着脚下,这鞋有些破了,穿不得了,但实在喜欢这个款式,回了金州得再买双新的。
狐狸虽有悲愤,还是忌惮于眼前这个老道,自己本在那日救得陆生,带回了深山疗伤,但这老道他竟能凭空出现在自己眼前,如此悄无声息,说着如若不交出陆生去了断,就要毁他这百年的苦修,想着终究凡人一个,还没开始教训,这老道只是倒出葫芦的酒,一滴飞来,竟让自己动弹不得。
他也一心求死,自己没必要搭进去多年修为。狐狸最后一眼看向屋中,地上的人死的不能再死了,尸体也不过一副躯壳,罢了,谁叫自己低微,只化作身穿袍子露个狐狸头离去。
见狐狸远去,剩下众人才敢进入屋中查看情况。
只留明歌看得出神,凡间这一趟也算值,想在天宫时虽有不少山中精怪得道成仙,但还未见过他们真身呢,老道见她呆若木鸡,手掌用力拍在她肩上:“我本领如何?”
“如何?”明歌留了心眼,什么意思,邀功邀到自己这里来了?本来就烦,当个丫鬟吸不得花草精气,就靠着伺候人得几个钱子,吃个饱饭,刚刚身上银钱几乎请他了,还惦记着这袋子里的那几个呢。
老道见她捂着钱袋,没好气开口:“我是想问你要不要做我徒弟。”
明歌白眼一翻,凡人生老病死,自己好不容易才不老不死,重新修炼?这不要了自己的命,凡人之躯苦修,明歌还是清楚自己本事的,那是千年万年都没结果的。
不过眼前这个老道法力这么高,按理来说,早该飞升了啊,当即问道:“你不飞升,不会就是差了收徒弟这个劫难吧?”
历劫方式千奇百怪,保不准就是这个呢,老道脸上明显不悦:“蠢!飞升无穷无尽活着,哪有人世百年来的惊天动地。”
明歌嘟囔着嘴,但并不反驳,脸上反而还挂起笑:“道长,我冥思苦想了一下,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呗,就比如当年江晨邻脖子上的白玉佩,我是游魂一个如何就能握得此物,又比如,你能在幻境中发现我,你屡次助我,我是不是哪位上古真神下凡啊?或者这个江晨邻是,看似凡人一个,她会不会是那个真神?我是她旁边的小神?做个古神身边的小神想来也是不错。”
她越说越起劲,没人回应,她才发现这道士早就走远远的了,现在也刚好去屋内看看,这怪死了是狼形还是人形,没走几步,几行字漂浮在空中,落在眼前。
“白玉佩乃神物,可助主人得偿所愿,时灵儿而不灵。其他,时候到了自会知晓。”
读完,字也随风飘散而去。
神物!就说眼熟,这世间神物还只听过,还从未亲手摸过,冲进屋内,江晨邻今日衣裳脖根处遮的严实,不能目睹,碰她是不敢碰,谁知道突然又发生什么,不过既然是神物,又怎么在江晨邻身上。
难不成还真让她蒙对了,这江晨邻来头不小。
正要询问这白玉佩来头,关凝背对众人,声音微微颤抖:“凶手已死,还劳烦大家离去。”
明歌盯着脚边的尸体,捕快拿白布盖住,又拿麻绳捆住,这才抬了出去,屋内没有打斗痕迹,这狼还真是心甘情愿赴死。
江晨邻一副泥塑木雕样,明歌只当她被这一地红血吓傻了,赶紧同孙悦桑一同将她搀扶出去。
待众人散去,关凝才走去窗边,关窗的手又停在半空,疲惫开口:“我劝周大人,往后办案还是取了腰间的铃铛。”
黑暗中走出一人,他向来自恃清高惯了,此刻眉眼下,全是柔情似水,周震酝酿一下,还是说道:“这鬼魅最擅长迷惑人心,你这些日子难免被他迷了心智,你放心以后我陪在…”
“周大人。”关凝打断他的自言自语:“鬼魅迷惑人心这种说辞不过是,人为了逃脱自己的罪责所编的谎话。”
“我同江姑娘她们说往事时,你不也在房梁上听到,从始至终,我都知道他非人族。”
“我再跟大人说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我曾看得七次中,第五次也是阿芸阿奶尸身那晚,夜晚虽漆黑无边,天空星月也尚且让我瞧得清楚,周大人站在我眼前,可面容那样冷峻,眼中又是那般鄙夷不屑。”
“我瞧得陆生双眼下的温情,也看见你的无限冰冷,你我之间也永远只有,普拖村一个盲女和普拖总铺头区别,大人若是怀疑我与陆生共同谋划杀人,我杀陆生只为逃脱罪责,大可以将我抓去审问。”
周震没话说,脸上恢复一如往常模样,走出房门,关门异常用力,关凝关窗户的手也吓得落了一空,刚好落在窗台下的花束下,捧在手中,微微香气入鼻,晨日新鲜采摘缘故,露水尤其多,关凝索性将脸埋在花束中,露珠浸透她的发丝,衣领。
她也想起一些旧事,那日花节,陆生爬到高台采得第一,那日人群多到将她淹没,那日声音多到她唤陆生的声音,也如尘埃落地,但他就这么采得金花,一路准确无误跑到她身边,小声说道:“此花送你。”
天地万物间,声音散去,人形模糊,只看得他深邃双眼闪亮,和他采得金花时,被木刺磨破的脸颊,但他就这么朝自己笑着。
日子过的久了,久到她都忘记,真以为两人只不过是寻常夫妻。
马车内,江晨邻靠在一侧,陷入沉思,丁晋玩弄手里石子,目光带着审视,漫不经心问道:“江姑娘那日在南陵城中案卷室,徘徊在门口许久,可是有冤情纠葛啊?”
明歌隔着马帘偷听明了,孙悦桑在旁观着,也不阻拦,毕竟刚刚明歌还通了一个道长要收徒弟的消息给她,她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事看看天,看看地。
江晨邻不知陷入什么事情,就这么靠在马车窗上,明歌心急如焚,这丁晋原来那时就在跟踪怀疑,好在江晨邻并未进入那间屋子,那和尚在普拖的消息,还是自己没管住嘴,还是想方设法告知给了江晨邻。
不过也仅仅是知道这和尚在普拖,具体哪个地方就是不知了,这丁晋现在问,干脆挑明得了,当着那和尚面,问个清楚明白,问个死心塌地,还能救了那小和尚。
虽烦这丁晋,这些事上还是有几分信他的,明歌刚将脑袋探进马车,江晨邻就呵斥她,话还是没能说出口,乖乖又将脑袋退了出去。
“丁大人,我说过人都是有秘密的,我既没犯王法,你又何必要探究我的事情。”江晨邻挽起帘子,对着地上白布:“暑气蒸人,大人还是趁早将尸体运回金州。”
趁着丁晋去弄尸体,明歌溜进马车,苦口劝道:“小姐,何不向他说清楚。”
“那日,我被关他押回牢房时,黑夜太长,忽然起了狂风,书籍被吹落一地,落在我眼前的那一页,刚好记载着,南陵纵火行凶者,于世昭十五年九月十八日病故,未有遗言。”
死了?
明歌还在震惊中,江晨邻又说:“你说当年事,我是被女鬼所迷惑还是我父亲骗人的幌子?”
被江晨邻盯的发慌,真正晴墨可不知道当年发生何事,江晨邻这问的好生奇怪,自己说知道这和尚踪迹,也是找的她一个丫鬟,打扫房间时听到的借口啊,明歌正想着如何回话,江晨邻掏出怀里的钱袋,道:“你把这些银子送去,她一个孤女,往后日子艰难。”
明歌这才松了一口气,江晨邻问话奇怪肯定是被刚刚那血腥吓地脑子慌乱,所以才胡乱说些话,接过钱袋正要下马车,江晨邻又喊住她:“你告诉她,山清水秀,好好保重。”
明歌原话转告,屋内只传来一句:“我未想过短见,江姑娘头上的珠钗不是喜物,成不了与夫君长久之喜,还是埋于土中,避了这污秽。”
这话明歌没再转述,只回到马车中坐好,轮着她陷入沉思,直到孙悦桑上来,她托着下巴,眉头微皱:“这尸体送回去,代霞也能安息了。”
明歌扭头看向孙悦桑问:“代霞是?”
“审讯你时那位尤其想抽你鞭子的,代霞是他亲妹,代霞就是新婚夜死在这怪物手中的。”
“原来如此。”
“为求情爱,害人性命,此等妖邪,必须除之。”孙悦桑捏着拳头,眼里含着热泪,“不过,为何要放走那狐狸啊?”
“狐狸只是山中修行不易的精怪,未犯错事,没有诛杀的道理。”明歌解释道。
“真好,你懂的真多。”
明歌微微一笑,不再接这个话题,顺着江晨邻视线望去,微风吹起帘布的一角,正是对着关凝的屋子。
“小姐,她说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