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暑假剩下的一个多月，我完全沉迷在配信中。

简直像是上瘾了一般。

一周播七天，一天播四到十小时，有些时候甚至会从晚上八点播到第二天的早上八点，然后倒头就睡。

国中生的身体还真是耐造。

我第一次感觉到飞雄和幸村训练时那种仿佛用不完的精力，和对一件事上瘾的滋味。

小姨和飞雄一开始还会担心地敲我的门，后来也习惯了。

甚至没有追问我在干什么，只是把我的那份饭放在冰箱里，让我什么时候醒来什么时候吃。

嗯，家里人一向对我很纵容。

我一方面知道这是对我的照顾，毕竟以我的精神和心理状态，责备我或者限制我大概只会让我更加阴暗偏激。

但另一方面，我又难免有些失落。

【照顾亲戚的孩子和管教自己的孩子难免是不一样的】，我偶尔会有这种感觉。

我会把这种念头藏得很好，让小姨知道了的话肯定会伤心的吧。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深夜两点，我依旧坐在电脑前，屏幕的荧光照亮了我黑眼圈浓重的脸。

我在游戏里肆意屠杀，喉咙难以抑制地发出神经病一样的一串笑声。

现实生活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因为在网上，我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崭新的人！

【好帅】

【nice】

【刚刚的操作好神】

【主播进步好快】

一天打十个小时游戏，进步当然快啦。

“十杀了。”

颓废沙哑的营业声线听上去愉悦极了，因为离麦克风很近，呼吸和鼻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这么强还真是抱歉啊～啊，有人吗？大家都死掉了吗？”

【草】

【wwwwwwwww】

【低音感谢】

【好屑wwwwwwwww】

大多数Vtuber的营业声线会比日常的本音高，听上去会更有能量一些。

但我是正相反的，因为我的嗓音在低的范围里会更好听。低音的音量也会相应地小一些，听上去没有那么吵。

反而是日常需要跟别人说话的时候，我的声带会紧绷起来，声音也更细弱。

就算是听过我本音的人，听到这种营业声线也绝对认不出来是我吧。

啊。

眼角瞄到了一个610円的SC。

最近好像隔两天就能收到一两个SC。登陆者（粉丝数）有五百多人，同接也能达到一百人了。

熬夜不睡觉的人还真是意外地多啊。

“SC感谢～【后天就要开学了。不想上学。猫猫能对我说声加油吗】。真是辛苦啊，在保证身心健康的前提下适当地加油吧，不加油也行。”

我念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我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啊。”

“还有上学这回事来着啊！”

“啊怎么办作业完全没做······我大概要死掉了大家地狱见吧······”

【草】

【草】

【草】

【夜酱也要上学吗】

【可爱】

【草】

“要在人类社会伪装生存的话，据说需要一种名为学历的东西。可恶，做人类还真是麻烦啊······我姑且还是在上学。”

屏幕上的白毛漂亮地结束了一局游戏，却露出了仿佛吃了虫子一般阴沉的表情。

【上学的话还能配信吗】

【不安】

【猫猫不要离开】

【主播年龄好小】

【长时间配信suki】

评论缓慢地滚动着。

我突然有点想哭。

“······不会离开的。即使开学了，我也会一直在这里的。”

“······所以不要抛弃我啊。”

似乎有什么黑色粘稠的液体从闪烁着荧光的电脑屏幕中倾泻而出，织成了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温柔妥帖地将我包裹了起来。

我感到【被需要】了。

【被需要】的感觉，真的好棒。

这样下去，说不定真的会上瘾啊。

——

“影山同学，醒醒。”

耳边传来了这样的声音，缺乏睡眠的大脑却如同蒙了一层雾一般听不真切。

“影山静，醒醒！”

感受到课桌的震动，我猛地坐了起来。

“开学第一天就在课上睡觉······身体不舒服的话可以去保健室。”

古文的老师本来皱着眉，但话说到一半，不知道为什么语气缓和了一点。

“对不起。谢谢。”

我顺势站了起来，离开了教室。

······我完全没有睡着的记忆，怎么突然就睡着了。离开的时候班上的同学好像在看我，糟透了。

我走进卫生间，用凉水洗了一把脸。

抬起头时，我看见镜子中的自己也愣了愣。

啊，有鬼。

老师大概是被我的黑眼圈和苍白的脸色吓到了吧。

一个多月昼夜颠倒加上昨晚通宵补作业，我现在是可以直接去鬼片当演员的程度。

本来打算回教室的······还是翘课去补觉吧。

在上课时间走在教学楼的走廊上，是一种很神奇的体验。窗外阳光灿烂，明明大家都在上课，自己却无所事事地游荡着，有种微妙的背德感和愉悦。

我慢悠悠地游荡进了空无一人的保健室，随便找了张空的床便睡死了过去。

——

猛然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的天光还是那么灿烂。

毕竟是夏天啊。

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我打了个哈欠，站直了身子，不紧不慢地做起了拉伸。

感觉精神好一点了，我伸手拉开了床边围绕的帘子。

啊，有人。

银白色头发的少年似乎是听见了帘子拉开的响声，朝这边看了过来，小辫子微微动了动。

应该是网球部的正选吧，我记得上次他也在。

长得还挺帅。

网球部招人真的没有看脸吗。

他校服白衬衫的短袖袖子卷了起来，露出一整条线条流畅的手臂。大臂的外侧有一大片擦伤，还渗着血。

看上去很痛的样子。我生理性地打了个寒战。

“噗哩，原来有人啊。”

奇怪的口癖。

“你知道保健室的老师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

这样回答好像不太礼貌的样子，我又勉强加了一句。

“······我来的时候，他也不在。”

“诶。”

银白色头发的少年拉长了尾音，有些困扰的样子。

他似乎是保健室的常客，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瓶碘伏和棉签，开始为自己处理伤口。

由于是大臂外侧受了伤，少年只能举起手臂歪着头，以一种极为别扭的姿势上碘伏。

······啊，一般人在这个时候应该主动帮忙吗。

我有些坐立不安。

刚刚不应该愣在原地看他找碘伏的。错过了离开的最佳时机，现在离开总感觉有点奇怪。但他也没有看我的样子，我直接走的话应该······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跟部长同班的，影川同学？”

我还在犹豫，银白头发的少年却开口了。

“可以帮我涂一下药吗？不介意的话。”

“······好的。”

没有拒绝的理由，我只能暗暗吸了一口气，走到他身边，接过了棉签。

鼻尖闻到了碘伏的气味。

如同玩填色游戏一般给伤口上了一层均匀的碘伏，我细微地松了一口气。明明没花多少时间，体感上却异常漫长。

我抬头，发现他正垂眼看我。

我发现他的下巴上有一颗小痣。

“谢啦。”

“······嗯。”

太近了。

我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正准备鞠个躬离开，少年却又开口了。

“虽然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但上次的事情，想来想去还是应该说声对不起。本来打算今天去找你的。”

“一开始只是想捉弄一下赤也······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吓到你了，抱歉。”

啊，一开始确实是他先发现我的。

但这种小事没有专门来道歉的必要吧。明明长了一张会欺负人的不良少年的脸，竟然是心思这么细腻的人吗。

“没有关系。我这副糟糕的样子确实也很像鬼，暑假莫名其妙来学校的行为本来也很奇怪吧。”

我小声地说道，声音细弱。

“说到底还是我的问题，不如说奇怪到让切原同学以为超越了人类的极限我这边才很抱歉······”

“噗哩。”

银白色头发的少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竟然笑出了声。

“你讲话好有意思啊。”

好有意思。

有意思。

意思。

思。

啊，在现实中被夸了。

是因为配信的原因吗，我说话的方式确实有了一些改变。但被眼前的少年突然这么说，我感觉脸有些发烫。

“外表也不算奇怪吧。是赤也那小子太大惊小怪了。”

少年从校服裤的口袋里找到了什么，拿出来递给了我。

“总之这个就作为我的赔礼收下吧。我先去社团活动了，再不去就要被真田制裁了噗哩。”

“再见，影山同学。”

少年离开之后，我端详着手上这个小小的瓶子，迟疑了一下，打开了它。

啊。

似乎唤起了什么童年的回忆，我吹了一口气。

夏日午后的保健室里，出现了一串圆润透明的泡泡。

折射出的光线漂亮极了。

怎么会有人随身带着这种东西······我看着浮在身边的泡泡，嘴角莫名弯了一下。

——

当晚，作为劳模的我一如既往地开始了配信，播的还是我最爱的射击游戏。

开播的时候，几条名字熟悉的弹幕立刻飘了过去。

【晚上好～】

【晚上好】

【今天怎么笑眯眯的】

【可爱】

“今天啊，在学校被人夸讲话很有趣了，哼哼。”

屏幕上的白毛少女左右摇晃着，一副骄傲自满的屑模样。

【誰よその男（谁啊那个男人*）】

【猫猫本来就很有趣】

【wwwwwwwwwwww】

我一边打着游戏，一边跟弹幕聊着天，一直到深夜两点才结束。

啊啊，像我这样的家伙，这么幸福真的可以吗。

就让世界停止在这一刻吧，我已经没有其他想要的东西了。

——

此时的我，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