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将军武徒再遇厢儿悍师父(二)
(蔻燎)
柳厢先按着记忆去黑帽老头的小院子翻了一遍,不见人影。
离开小院子,在长街上逛来逛去,眼睛珠子转得跟风火轮似的刮出虚影,奈何找了半天,一点不见黑帽老头的猥琐面貌。
她买了块糯米团子抱着啃,边走边吃,心想,一天找不到,那她就找两天,两天找不到她就找三天,她不信找不出一个干瘪瘪的瘦老头。
最后一口糯米团子咽下肚子,柳厢抹抹嘴巴,突然眼前一亮,看见了街道对面卖有冰粉,连忙小跑着奔过去,却不知方走到大路中央,整个人就遭受到一股巨力的冲击,两腿飘在半空,腰背不受控制地侧翻过去。
“咴咴——”
一声马匹嘶鸣穿破耳膜,直击大脑。
柳厢被一头胸口戴着丝绸红花的红棕烈马撞得飞出三四米,她手疾眼快稳住身形,抓住一角酒肆旗子,借势一踢街道边的屋檐,才在落地之时没有过于难堪。
她的一通行云流水的操作,惊得长街上的百姓们纷纷拍手称好,连连喝彩。
站定身形后,柳厢尴尬地对老百姓们投去一笑,随即忙不迭抬目望去马匹的位置。
“将军,撞到人了!”
一位略略熟悉的少年声音,带着不可一世的气息扑面飞来。
马背上的男子道,“快去看看,有无受伤。”
“是!将军!”
柳厢一惊,看清对方面容之后,瞪着越走越近的一位熟悉又陌生的少年,缩了缩脖子,一时之间无处遁形。
“公子,你没事吧?可有何处受伤?”那少年身着朴素的武装,英姿勃勃,走过来关心备切地问。
柳厢拔高喉咙,加粗声音回语道,“没事没事,我皮糙肉厚,一点没事。”
橐橐杂杂几声响,马匹的喘气声愈加靠近,但闻一阵窸窸窣窣之音,一道黑影自马上纵身跃下。
身姿挺拔,威武霸气,踱步走来,带起气流运动,拂给柳厢一脸的寒风。
一袭黑衣便装,脱去沉重压人的黑色甲胄,眼前的男子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是风流倜傥,英气逼人的,此人高大的阴影投过来,恰巧把柳厢整个人包在其中。
柳厢扬首对视过去,一颗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再差几分就要从喉咙里呕出来了!
冤家路窄!
冤家路窄啊!
她居然在百里京偶遇了应该待在大睦朝和朔雪国交界地的付庚重!
如果让对方发现她就是在月黑风高之夜,偷偷摸摸溜走的“柳师父”,不知会不会当场把她捉走,关入军营。
付庚重扫了柳厢一眼,打量一遭,见柳厢浑身上下完好无损,悠悠笑道,“无事便好。”
柳厢道了句“多谢关心”,便想转身逃跑,谁知下一秒一记娇媚动人的嗓音立马叫住了她。
“武榜眼!是武榜眼吗?我在较量台看见你层层过关,还跟朋友打赌你一定进前十,你果然不负众望,竟然当了第二名,成为了榜眼郎!”
此言一寂,柳厢好奇地转头寻声细看,只见付庚重身后的马匹上还骑了一位粉衣女子。
那女子绸缎裹身,穿金戴银,满鬓珠翠,容貌姣好,一颦一笑极尽柔美之态。想来必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大小姐,全身环绕强烈的骄矜贵气。
柳厢挑眉看向她,故意逗弄,“哦?你看过我武举?你莫不是我的崇拜者?敢问——姑娘的芳名是?”
骑马的粉衣女子笑盈盈道,“算是崇拜者吧,主要你是较量台武举里最好玩的一个人,身板最小,却熬到了榜眼……哦,我叫付心娇,你唤我心娇便可。”
付心娇?付庚重?
难不成这女子是付庚重的亲妹妹?
“你是他的妹妹?”心里这么想着,嘴巴一下子就脱口而出,柳厢举手指了指付庚重,突觉不合礼数,极速把手收了回来。
付庚重仿佛比付心娇还感到莫名其妙,他把眸仁再一次紧紧地吸附在柳厢的眉眼上,嗤笑道,“何以见得?原来,武榜眼还能凭空得知我们二人的关系?你知道,我也姓付?”
“……”
柳厢愣了一下,一个劲疯狂摇头,解释道,“非也,非也,我只是看你们比较亲密,错以为……”
付心娇抚抚鬓发间的玉钗,白眼一翻,嗤之以鼻,“绿如蓝,你别胡言乱语,我付心娇是孟陵侯的女儿,他付庚重不过是寒门出身,同姓不同支。他幼时无父无母,被我爹爹养过几年罢了,我们能是兄妹吗?他以为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混了个正三品安镇将军,便以为我会纡尊降贵嫁给他?山猪吃不了细糠,他配吗?”
山猪吃不了细糠?
柳厢听见熟悉的话术,脑门顿时一头细汗,她瞄瞄付庚重,心下唏嘘,没想到几个月不见,付庚重竟从四品校尉升到了三品安镇将军,不知是不是上一回与朔雪国作战赢得军功所致。
付庚重眉峰一紧,颇为无语地瞥视付心娇,“我何时说过娶你?你又白日做梦!你再胡言,就从马上下来,小红花不给你骑了!”
“不骑就不骑!”
付心娇“哼”一声,摆开裙袍自马上跳下来,一股脑扑到柳厢身边,眉开眼笑,“绿如蓝,咱们做个朋友吧?你以后想找我,就去孟陵侯府,我一般都在家的。对了对了,皇上给你安排住处了吗?我也可以去找你的。”
柳厢还沉浸在付庚重的红鬃烈马名字叫“小红花”的震惊里,但转念一想,自己的红马都叫“红枣”了,大哥不说二哥,谁也没有比谁好哪去。
“还没……我现在还没府邸。”
“啊?那你现在住哪?客栈吗?要不去孟陵侯府歇几日?你给我做一个俘虏不倒翁玩玩嘛,我也想没事打一打!”付心娇越说越来劲,鼓着粉乎乎的腮颊,捏紧两个小肉拳,在空中比划了几套拳击招式。
付庚重被付心娇学得四不像的动作惹得捧腹大笑,然而一听见“俘虏”二字,登时看向如芒在背的柳厢,提问道,“俘虏不倒翁?这是何意?”
“付庚重,你不知道绿如蓝有多厉害,他在武举第八试,是第八试吧?好像是……他造出了一个刻有雪花图案的朔雪国俘虏的木头不倒翁,怎么打都不会倒,可以练很久呢……不止是练拳击,还能用来射箭,皇上都大为赞誉。”付心娇又白了付庚重一眼,滔滔不绝地讲述。
付庚重听得眉间深锁,一道锋利的眼神冷不防射向柳厢,射得后者毛骨悚然,目光闪烁。
柳厢强自镇定地点头,含笑道,“只是一些雕虫小技,拿不上台面——哦,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付……付将军,心娇小姐,告辞!”
言罢,拔腿就跑,没跑上三步,付庚重身边跟随的阿阵飓风一般堵在她眼前,手臂大张,没有放她离去的意思。
柳厢脸上和颜悦色,心底把阿阵骂了个底朝天,上次捅伤俞冠楚的事情还没找他算账呢?这阿阵看样子也是沾了核桃火药一战的光,朝气蓬勃,必定也升了官。
付庚重牵马走至柳厢身边,居高临下拍拍后者的肩膀,戏谑道,“还未正午,哪里便时候不早了?”
他指着不远处的酒肆旗子,意趣高涨,“武榜眼,若不介意,同我们一起小酢几杯?如何?”
介意!我非常介意!
柳厢摇摇头,“还是算了吧,我不胜酒力,一杯就倒。”
付心娇推一推柳厢的后背,起哄道,“哎呀,绿如蓝,你不会喝酒也无妨,去吃点菜也成啊?反正付庚重升官了,让他破破财,消消灾,以后上战场,才能完好无损,整整齐齐地回来。”
付庚重额头发黑,眉心挤出细纹,他盯着付心娇,一字一句,“我谢谢你,侯府大小姐。”
付心娇巧笑倩兮,美目流转,“不谢不谢。”
“……”
四人进了酒肆,把两匹马交给店小二拉到马厩之中照料。
付心娇点了几道爱吃的菜就把单子丢给付庚重,付庚重直接把菜单推给柳厢,目色如锥,“绿如蓝榜眼郎,你先点——”
“多谢付将军。”
柳厢也不假意推辞,接过菜单随便说了几个菜名。
付庚重便把菜单给阿阵,阿阵兴高采烈地点了几道荤菜,而后乖乖地问,“付将军,你吃什么?”
“我都行。”
付庚重没有点菜,把单子扔给店小二,贴心地拿茶壶给付心娇,柳厢,阿阵倒上茶水。
忙完一切,他的如炬瞳孔又直勾勾盯着柳厢,缄默片刻,意味深长道,“我此次升为正三品安镇将军,其实还得感谢一位贵人。那位贵人虽是一位女子,却有着绝世武功和无人能及的火药秘术,我与大将军托她的福能一举攻退敌军,抢回被占多年的三座城池。此次捷战,大将军也受了封赏,荣耀无比……朔雪国一战受创,为了边境百姓安宁,我朝便与朔雪国达成协议,暂时休战半年,因而,我才有机会回到百里京。”
“可惜的是,在战后的庆功宴上,那位贵人在酒水中下了迷药,不顾一切漏夜逃走,我与大将军醒来四处寻找她的身影,一无所获。后来大将军告诉我,或许是我们太过粗暴直接,把她吓跑了。可我私以为,她不可能就此与军营断了联系的,因为她心系天下,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将火药送去军营。是我与大将军招待不周,提出什么劳什子的变态条件……对不住,倘若那位贵人在我眼前,我一定会对她说一句‘多谢。’ ”
付心娇听得津津有味,用胳膊肘碰碰付庚重,期待道,“还有吗?你继续讲,你找不到那位贵人,便不打算寻了吗?”
“不。”
付庚重与柳厢四目交接,语气笃定,“我会一直找,一直找,直到让她愿意出现在我的面前,原谅我们的做法。我还想让她心甘情愿收我为徒,跟随我前往军营,平定天下战火。再者,如今无垠国与大睦朝交接处的扬沙关狼烟四起,战况吃紧,急须一位人才襄助。她若能来,便好了。”
“她既是一介女子,独自身在军营,是否不妥?莫不是如同小白兔掉入了大灰狼的窝?”付心娇皱拧秀眉,心生困惑,反问一句。
付庚重摇头,嗤笑道,“她可不是小白兔,她比任何人都有胆识野心。”
话音未落,他把话题幽幽地引到柳厢身上,“绿如蓝,你觉得,那位贵人还会出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