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安安稳稳回了客栈,江重雪再度坐回窗边,偏头看向窗外,若有所思。
“师尊,”林雁捏了一块刚才顺路买的糖心软饼,正打算塞嘴里,瞧见江重雪作沉思状,不由得上前,问道,“还在想今日的事?”
“嗯,”江重雪敛睫,而后扬起绝艳的上目线,微微仰头看林雁,“此人并非为邪魔妖鬼所杀。”
林雁一听,顺势坐下,问道:“旁人被鬼魂附身作祟的可能也没有吗?”
“绝无,”江重雪缓缓吐字,“他身上有吾所画符篆,若遇妖邪,会自行焚毁,而他身上那一道,仅浸透河水。”
“所以这便是一桩普通命案了。”林雁喃喃道,正想咬一口手里的糖饼,恍然想起面前还有个师长。
尽管她知道江重雪不会要,但还是出于客气问了一句,“师尊,您吃吗?”
江重雪羽睫下垂,目光落在她落在桌案正中捏着糖饼的手上,而后开口道:“嗯。”
“好罢,那弟……嗯?”林雁往回收的手一顿,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悻悻递了过去,说道,“给,师尊,刚出锅的,又热又软。”
江重雪摊开手掌,糖饼轻飘飘放在他干净瓷白的掌心,他落睫看了一会儿,而后说道:“但今日所行之处,有鬼气。”
原本躲在一边分食东西的杨鸿梦和顾吟歌听罢,对视一眼,拍拍手上的吃食渣滓,凑了上来。
顾吟歌先开口道:“仙尊,弟子修习净邪之音,对妖邪之气敏感,可弟子没察觉到什么鬼气啊?”
江重雪抬睫看他一眼,慢声道:“微弱,似被镇压。”
“哦……”
世间无法对付的厉鬼不少,有些不能渡魂也不能驱散,只得镇压在某处。若涉及镇压,一般都是附近的仙门负责,时不时会出来加固,直至厉鬼怨气耗尽,消散于天地之间。
兴许今日江重雪感知的鬼气,便是被哪位仙长镇压的厉鬼。
那厢顾吟歌刚放下心,这厢江重雪便再度开口:“但镇压之法奇怪,吾不曾见过,且鬼气与吾往日所见不尽相同,非吾从前所见的任何一类厉鬼。”
林雁心尖突突跳,问道:“那师尊您是想……”
“吾今夜想去那处查看。”
顾吟歌捏着拳头,目光炯炯,接道:“仙尊仙尊,弟子一道前去。”
杨鸿梦找出乾坤袋里自制的鬼气罗盘,连声道:“仙尊,弟子也想去。”
顾吟歌是想锻炼自己感知妖邪的能力,杨鸿梦是想试验自己做的罗盘,都很爱自己的专业啊!
林雁慈祥地看看顾吟歌,再和蔼地看看杨鸿梦,转头面向江重雪,面色肃然:“那弟子就留守客栈看家吧!”
真好,我们每个人都有美好的未来!
“东西都在乾坤袋里,你看什么家?”顾吟歌奇怪地问道。
“话不能这么说,”林雁竖起手指摇了摇,话语十分深密,“一个小团队,集体出动是下下策。”
顾吟歌一哽,温吞说道:“道理是这样没错,是得留一个见同伴没回来去搬救兵。可是,我们这里有濯缨仙尊,他本身就是最强的救兵吧!”
“无事,”江重雪开口道,“你留在这里,仔细着些。”
还是小仙男温柔可爱善良帅气大方!
林雁努力压抑喉中欢呼,开口道:“徒儿遵命!”
说罢,她无视顾吟歌眼中的谴责,蹦蹦跳跳回到桌边,又拿起来一个糖饼,“嗷呜”一口咬下去。心中无事,嘴里有美食,日子赛神仙!
江重雪定定地看着她大快朵颐,顿了顿,将糖饼抵在唇边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别翻白眼了师兄,吃饼吃饼。”林雁又塞了糖饼给顾吟歌和杨鸿梦,眼角眉梢都溢着笑。
忽然间,门外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客栈楼下隐约还能听见什么人在呼叫。
林雁、杨鸿梦,以及顾吟歌嚼糖饼的动作停了,江重雪慢条斯理咬下一口糖饼,专注咀嚼着。
“发生啥了呀?”顾吟歌小跑到门边贴在上面听。
林雁摇头:“不知道啊,好像什么手抓饭?”
“不是吧,好像是丝什么缎?”
杨鸿梦开口道:“我听着是什么掐金银镯?”
林雁好奇问道:“掐金银镯是什么?”
“是一种首饰,将打好的银镯刻出花纹来,用金丝嵌进去。”
“哎哎哎别扯开话题,底下闹哄哄的。”顾吟歌挥挥手,眸子一亮,“不会是什么正室上门打外室的戏码吧?”
“谁家外室住客栈啊……”林雁擦擦脑门的汗,说道。
三个小弟子在门前闹闹哄哄猜发生了什么,江重雪本人像只优雅的狮子猫,任外头风雨离乱,他自岿然不动,专注解决手里的糖饼。
待糖饼吃完,他略一甩手,用了净诀的手心干净如初。而后平静吐字道:“外面死了人。”
“哦,死了人啊,我说是啥……啥!?”顾吟歌一听,眼亮得吓人,打开门探头去看。
光在楼上顾吟歌看不出什么,他往前走了两步,撑在楼梯栏杆边远眺人群嘈杂之地。二楼有一间客房前聚着不少人,但却没多少人敢看房里,那房门大敞,顾吟歌移步调整了一下角度,看清了里面的全貌。
这一看令他倒吸一口冷气,受惊过度,后退了两步。
顾吟歌立在原地缓了缓,旋即转身回屋,看着两双好奇的眼睛,嘴唇张合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林雁心觉不对,从乾坤袋里抽出来一条手绢递给他,说道,“擦擦头上的汗。”
顾吟歌茫然摸额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泌了一头冷汗。
“很吓人吗?”杨鸿梦试图探头往外看,顾吟歌下意识侧身去拦。
他深吸几口气,开口道:“对面二楼,有一具尸体,血肉模糊,应当是……被剥了皮。”
此言一出,屋中顿时静默。
在衡云门修行,原则上是不该怕死尸的,师长不止一次带他们入幻境,去见被邪魔妖鬼摧残成肉糜的尸体。
可这是一具剥了皮的尸身,它不像肉糜一样,好歹能靠别的想象来转移心底恐惧。它是一具能看出人形来、有着人的血管脉络器官、却没有人皮的尸身。单只是提一提,林雁都忍不住浑身冒鸡皮疙瘩。
手里的饼子顿时不香了,林雁默默放下,抚着胸口不说话。
“弄成这样子,总不能是人干的吧……”杨鸿梦压下汹涌的吐意,低声道。
“对从事这个行业的人来说,可不是多难的一件事。”林雁深吸几口新鲜空气,说道。
顾吟歌小声道:“还有专门剥皮杀人的凶手吗……”
“屠户。”江重雪稳稳地坐在窗边小椅上,突然开口道。
“是啊,”杨鸿梦接话道,“我们商会下有个乌金社,专营养猪一业。少时我随父亲去那里巡查的时候,见到屠户杀猪剥皮,手法干脆利落。”
“对,我就是在说这个。”林雁吐气,嘀咕道,“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咱们到哪哪死人啊?”
莫非她拿的不是剑修天才剧本,而是死神小学生剧本?
她认为自己可没说“心机之蛙一直摸你肚子”的能力,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府衙吧。
不过心里毛毛的,这样的情绪一直到晚上都没有消解。
衙役是傍晚来的,估计也是没见过这种场景,纳闷今日怎这多命案的话都能传到躲在屋中的林雁耳朵里。
许是这起命案实在是手法残忍,令人震惊,为了减少更多人看到而扩散的影响,衙役很利索地将尸体带回了府衙里,眼下外头喧嚣尽散,杨鸿梦和顾吟歌也在检查乾坤袋里带的东西,准备出发了。
林雁弱小无助又可怜地坐在床边。看看杨鸿梦,杨鸿梦给了她一个甜美的笑容,看看顾吟歌,顾吟歌瞅了他一眼,看看江重雪……算了,不看了,想也知道他还坐在窗边当绝美油画呢。
呜……不想看家了,想回归大部队。
夕阳最后一缕光沉下远方山脉,莫名的恐惧变本加厉侵蚀林雁的心脏。
带好东西的杨鸿梦摸摸她的头,还当她这坐立不安是在紧张:“别想太多,有仙尊在呢,我们出不了事。”
林雁垂头丧气,闻言点点头,蔫蔫的,像朵被雨打湿的小花。
别害怕,林雁,别怕,那剥皮的说不定就是个普通凡人。她再怎么菜也是修士,丢个火诀起码能争取脱身的时间。
这么一想,林雁微微壮了胆,给自己继续打气:不怕不怕……林雁,娘们一点!大女人天不怕地不怕!
“你。”
一道清冷声音打断了林雁的自我鼓励,紧接着云白鞋面出现在林雁低垂的眼前,即便在黯淡无光的室内,来人的一袭白衣依旧引人注目。
林雁讷讷抬起头,江重雪目无感情地垂睫看她。
那双纯黑瞳眸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什么情绪都看不分明,但林雁狂跳的心莫名安静了下来。
“随吾一道。”
听到这话,林雁顾不上客气,一蹦而起,抓起旁边的乾坤袋和佩剑就道:“好的师尊,没问题师尊,师尊有命弟子莫敢不从!带这些东西走可以吗师尊!”
“可以。”江重雪敛睫,轻声道。
“不是说要留在这看家吗?”顾吟歌欠兮兮凑过来,他一早就看出来林雁害怕了,原打算故意忽视她,等到了门口再找借口给她台阶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逗逗她,却不曾想这个台阶由人家亲师尊给搭好了。
林雁扁扁嘴,懒得怼他。
谁料寡言少语的江重雪再度开了口:“有吾在,无需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