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风雨交加,祁燕睢每往外走一步都是身体机能制热与寒风制冷之间的疯狂较量。
单薄的睡衣不足以抵挡低温,他控制不住浑身战栗。
韩岁晏家附近没有药店,他一边打开地图导航,一边驱车前往。
他来时没有遮雨工具,全身已经淋湿了,就算车内很暖和,他还是控制不住打喷嚏。
祁燕睢余光瞥了眼腕表,不到十一点,平时应该是拿得到药膏的,今天这个情况,就不一定了。
果不其然,他在车内穿戴好临时雨衣先去找了临近的第一家,关店休息了,然后又打导航去下一家。
这样重复好几次,才找到一家正在营业的药店。
药店老板是个小姑娘,年纪不大,此刻正坐在旋转椅上读着往期的自然世界读物杂志,祁燕睢猛地冲进店里,给人小姑娘吓一跳,瞪着眼睛不敢说话。
外面雨势很大,临时的雨衣根本没能挡住,祁燕睢就像一只落汤鸡冲进药店,浑身淅淅沥沥滴着水。
“不好意思,弄湿了地面,等会儿得麻烦你了。”
他先是道歉,迅速说了几个药膏名称,等不及让人一一给他找,又担心给人增加劳动量,就只好在柜台前站着。
小姑娘这才回过神来,她心里长舒一口气,还以为碰上打劫的了。
她熟知药品的存放位置,不一会儿就拿回来了。
祁燕睢不停看向药柜,余光瞥见身旁的那个药架上摆着碘伏和一些基础的医用物品。
还好他人高,他没怎么动脚,伸手能够到,他手里全是医用物品,酒精、碘伏、绷带、棉签堆得满满的。
“你的手机是损坏了么?这么大的雨,是出了很严重的事吗?”她见祁燕睢有些急,在桌面上拿了手机,然后调到拨号界面,抬头询问他是否需要帮他拨打急救电话。
小姑娘一直盯着祁燕睢,只要祁燕睢点头,她立即就能拨上。
祁燕睢笑了笑,道:“不用,我是医生,没事。这里有医药箱么?”
她点点头,蹲下身在桌柜里边给他拿了一个。
祁燕睢付了钱,将物品全部放入医药箱中,抬头向女生道谢便匆匆离开了。
女生正弯腰拿伞想给他,一起身就看见人已经出去了,她站在玻璃里面,看见祁燕睢驱车离去。
这么大雨,还开这么快。她想。
转身瞅见被自己丢在桌上的书籍,意识到自己也帮不上什么,轻轻叹息一声。
*
前后不过半小时,祁燕睢再次来到了楼下。
他穿着临时性雨衣,提着医药箱再次冲进雨里,狂风呼啸,冰冷的雨水被风吹得倾斜,打湿了祁燕睢前额的碎发,水滴顺着脸颊流入脖颈,冷得人不住的战栗。
“咚咚咚!”祁燕睢抬起手敲门,手指关节触摸到门的时候,他甚至觉得烫手。
韩岁晏从他走后就一直坐在沙发上愣神,他的眼眶是红的,半边脸颊也是。
一开始的敲门声他并没有听见,直到第二次响起,韩岁晏才回过神来,他抬起手背擦了一把眼泪,简单调节了一下呼吸,不知道这个点谁还会上门找他,于是他踌躇着上前看了猫眼,屋外站了一个浑身湿透了的男人。
是祁燕睢!他手忙脚乱地打开门,屋外的人抬手递给他医药箱,然后整个人就像散架了似的往后倒去。
韩岁晏微微发愣,他迅速拉住祁燕睢的手,让人倒在了自己肩上,韩岁晏的心脏像是停了一秒,肺里的空气全部耗尽,感觉不能呼吸。
他一遍压着鼻腔的酸涩,一边半拖着他进屋。
他身上好凉,韩岁晏感觉像是触摸到了冰块,寒气逼人。
长时间暴露在寒冷环境中,在极冷的低温下,很短时间内便会对身体组织产生冻痛。随着时间的延长,皮肤温逐渐降低,皮肤感觉逐渐减弱,严重时可出现冻伤、冻僵。
必须得尽快给他回暖才行。韩岁晏想,怎么给他迅速回暖呢?
对了,给他泡热水澡。
他迅速给祁燕睢脱掉了湿冷的衣物,将人放倒在床上,用干燥柔软的毯子给他擦干身上的冷水,然后快速去浴室给他调试水温。
祁燕睢现在的情况是最为危险的,体温必须得尽快恢复,韩岁晏虽是着急,却也清楚不能一下子将他放入热水中。冷热交替容易诱发冻疮,应以温凉或温热的水,让冰冷的躯体部位先适应,再逐步升温。
这种方法极其耗时间,可除此之外,韩岁晏别无办法。
他将人缓缓扶入浴缸里面,看着人渐渐被水浸没,他背过身去,顺着浴缸慢慢坐下,他双手紧紧抱着头,皱着眉头,浑身止不住颤抖。
韩岁晏此刻真想抽自己两巴掌,重话都说了,眼见这么冷的天儿,为何不会借着重话让他裹件厚衣服,拿把伞?
为什么要回来呢?他要是直接开车回酒店怎么会把自己折腾成这样?韩岁晏闭了闭眼,眼泪不受控制地从颧骨滑下。
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次水,祁燕睢的体温总算恢复了,至少韩岁晏伸手触碰他的时候,不会觉得冷手了。
窗外的电闪雷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呼啸的寒风也没先前猛烈,倾盆大雨渐渐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韩岁晏给庄恙打了电话简单交代了现在的情况,庄恙转头联系了和自己有着老交情的急诊科医生前去察看祁燕睢。
一是医院本来人手就不足,夜里值班的医生屈指可数,也没时间离开医院前来患者家里看诊;二是熟人好说话,也靠谱。
*
祁燕睢一直昏迷着,他觉得脑袋快炸了,又疼又沉。
“没什么大事,好在你给他泡热水,他的体温回上来了,只是手指部分有些冻伤了。”陈医生抬起祁燕睢的手,示意韩岁晏看,“这里明显肿胀了。”
韩岁晏紧紧抿着嘴唇,站在一边搬弄着手指,眼里全是担心。
“他没什么大碍,现在体温已经正常了,等到后半夜,看他会不会醒过来,或者注意一下他的情况。”陈医生打开药箱一边拿药一边说,“短时间受冻可能会引起发热,头晕,呕吐等不良反应,我这里放了一些药,你要是看不明白说明书,打电话给我。”
韩岁晏点头,轻声道:“谢谢陈叔。”
“要是后半夜情况很差,就打急救直接送医院。”陈医生说道,“虽说一般不会那么严重,但你还是要注意。这么能让他穿单衣出去淋雨呢?”
韩岁晏低着头,半天没吱声。
“小晏,别闷着,好好说话。”他叹了口气,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拿着药箱出门。
*
“叔叔,您不用过来,太晚了,我可以照顾的。”楼上韩岁晏刚目送陈医生驱车离开,庄恙打电话说要过来看看情况。
“这怎么行,我是医生,我知道怎么应对紧急情况。”庄恙应该是穿鞋子,可能把手机放在鞋架上了,电话里人声忽大忽小的。
“没事的叔叔,您明天还有好几位病人等您,这边我一个人能行的。”韩岁晏缓缓说着,“到时候我直接问陈叔就好。他说祁燕睢不会有事,不然就让我们直接去医院住院了。”
电话里没声儿,庄恙想了想,说:“那有事你给我打电话。”
韩岁晏应下声。
回到床边,韩岁晏将陈医生留下的药分类放在床头柜里。
他替祁燕睢掖了掖被角,扯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愣神。
好一会儿,他余光瞥见自己放在门口的医药箱,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现着祁燕睢倒下的那副画面。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要对自己这么好?韩岁晏想不通,他猛抓了几把头发。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躺着的病人,可能是精力疲惫了,他竟在没有吃安眠药的情况下不知不觉睡去。
又梦到前些年在南极出事那个场景了。
梦里,他看见自己蜷缩在轮船角落,周围无数的人都在唾骂他。
“他执意要去拍摄极光,这下好了,一整船的人都因为他这个举动丧失了性命!”
“听说他的哥哥因为不放心他偷偷跟着来,最后也像我们这样被永远留在这里了。”
“早先当地的原住民就警醒过我们,说前方路况复杂,如果可以放弃是最好的,可他非要固执己见......”
四周正吵得喧嚣,此时一个青年从旁边走过来,韩岁晏看清了他的面貌,是苏闽,他的好朋友之一。
“咱大家来的时候是说好的,钱给到位了,生死不论的。”男人轻声嗤笑,“别推责啊大家。”
他的身后,缓缓走过来三个青年,远远就感觉得到气质上乘,凑近了,看得清俊俏的眉目,温润如玉。
韩岁晏鼻腔酸涩,眼睛模糊不清,他们好久没见了。
曾经,他也有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大家相互勉励,相互谈心,是情同手足的兄弟。
韩岁晏想要冲上去抱住他们,手却径直从他们身体里穿过了,他焦急地大声喊着他们的名字,也没人注意到。
任凭他如何扯着嗓子大声喊话,都没用。
韩岁晏觉得无力,他像一个旁观者,听见自己的好友在和那一堆人据理力争维护着自己,他却始终无法上前一步。
他小声呜咽着:“明明因为我害的你们留在了那么冷的地方,为什么不和他们一样指责我!”他泪流满面,情绪越来越激动了,正对着面前为自己辩解的四人大声喊道,“他们说的本就没错,你们怪我啊!都是我害的......”
他无措地蹲坐在地,深深地埋下了头。
忽然,他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扯了一下,顿时天旋地转,眼前的场景破碎成片,他猛然惊醒了。
睁开眼,看见的是一个脸上略带潮红的俊俏青年正在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膏,不时还对着伤口轻轻呼呼气。
韩岁晏微微错愕,他愣着没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呆呆地望着祁燕睢。
“噩梦么?脸都哭花了。”低沉沙哑的声音从他的耳边响起,手上的力度又轻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