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言的脸色比昨晚还要差,第一眼看到戚余时,甚至面露恐惧地后退了一步。
“你昨晚看到我了?”
孟言失态地深呼吸两口,“嗯。我上次看到了我师父,然后他……”
看到,是死亡的前奏吗?
和昨天一样的场景,三个人坐在桌子跟前。
今天的食物看起来正常一点,是玉米和面条,相比这个诡域的反常,桌子上不应季的石榴都算是小清新了。
不过戚余仍旧不打算吃——谁知道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超过48小时没吃饭,孟言大概是真的饿了,犹豫再三,保守起见,选择拿起一个石榴。
石榴粒一枚枚送到嘴里,嘴唇被染得鲜红,像是饮了血。
戚余悠闲的表情逐渐消失,紧紧盯着孟言手里的石榴。
好像有哪里不对。
一般来说,石榴们挤在外壳里,挤出一身棱角不说,“石榴粒,有这么大吗?”他问神信。
【我就说从早上起床就有哪里怪怪的,你的混沌值为什么会变成460三位数,原来是我也受到影响眼花……坏消息,你的混沌值跌到两位数,4开头了。好消……不,没有好消息,只有第二个坏消息,我也会受到你混沌值的影响。这种时候,你最需要的是保持冷静。】
戚余闭眼,缓缓深呼吸。
随着神信【混沌值+4】的播报提醒,再睁眼时,他看清了孟言手里的东西。
石榴原来不是石榴,是一个整个头颅,被剥开的也不是石榴皮,而是颅骨。里面囊囊挤挤、塞满了眼珠。
孟言捏住一枚送到嘴里,一口下去,爆开满嘴血花,“这石榴怎么这么多汁。”他擦了擦嘴,见戚余一直盯着自己看,下意识坐正了一点,然后递来一颗:“还挺甜,你要尝尝吗?”
那枚眼珠躺在他的手心里,缓缓转了过来。
冰蓝色的虹膜,他照镜子时见过。
戚余狠狠捏紧手指!
石榴里的所有眼睛,虹膜竟然都是和他一样的虹膜颜色。
这些,都是他的眼睛!!!
戚余感到眼睛一阵剧痛,颤抖着手捂住脸,掌心缓缓被湿润。
他微微拿开手,看见满手血痕。
“戚余。”孟言喊,“你的眼睛,为什么变成了石榴……?”
戚余用力闭眼,到洗手间照了照镜子,刚刚手上的血迹不翼而飞,脸上也并无异常。
戚余在哗啦啦水声里洗了个脸,余光看见孟言跟了过来,欲言又止。
“他的混沌值是多少?”
神信;【小可怜,他和你难兄难弟,混沌值35。】
戚余转身,水珠顺着他的睫毛流到下颌,坠落到形状漂亮的锁骨凹陷处,“昨天晚上,你那边发生了什么?”
孟言喉结轻轻一滚,视线虚虚落到他身后。
……
第一晚时,师父和他在一个房间里,半夜时突然散了架。
像是虚搭在一起,没有任何固定措施的积木,哗啦一下散了一地。头在垃圾桶里对他笑,手试图拽枕头丢给头,脚试图踹他,被孟言丢出去关在外面。
昨晚,师父不在他的房间里,却开始在外面模仿别人的声音。从他母亲的声音到同事的声音,最后又用常局的声音命令他开门,他都没有听。
直到外面传来戚余带着浓厚鼻音的恳求:“孟警官,你放我进去好不好,你师父过来找我了。”
孟言本来没信。毕竟戚余那么冷漠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好不好”这么软的话,而且对方明显是有来历,对付现在这种诡异的事情应该有经验。
但紧接着,外面戚余的声音来了一句:“算了,白问你。我走了。”
孟言:“……”这声音倒是有点戚余的风格。
他恍惚地想,自己难道有抖M属性?
万一……真的是他?
孟言已经研究过腕表用法,照戚余说的时常关注混沌值。而“可能是戚余”这个念头一出,打开了维持监测的腕表显示[混沌值:55]。比刚刚跌了10点。
这跌掉的10点,似乎让他大脑蒙上一层荫翳,变得有些混沌而迟缓。
他紧闭眼睛,回响戚余的话“想想你的父母和女朋友”。他用力回想母亲慈爱的面容和父亲一贯严肃的表情,结果眼前一遍遍晃过的是戚余的脸。
冷漠,秾艳。
外面如果真的是戚余,自己没开门岂不是害了他。
孟言睁开了眼,摇摇晃晃站起身。理智似乎在脑海中爆发出尖锐警鸣,却被一层朦胧无形的屏障隔绝。
他看见自己的手,轻轻按在门把手上,压了下去。
后来。
门开了,走进来的“戚余”消失了。
他看见师父从衣柜里走出来,用腰带把自己挂到窗户上。
玻璃被他晃荡的腿踢碎,窗外雨水洒了进来,他被雨水咬了一口。
“师父,我淋到雨了。”他下意识说。
已经挂得翻白眼、吐舌头的人转动眼珠盯着他,“行吧。”然后双臂一举把自己拎了下来,走到床边的人却是戚余。
他撑在一旁,侧过来半张脸,泪痣对着孟言,“你淋了好多雨。”他问,“需要我帮你吗?”
说着,纤细漂亮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的衣摆上,垂着浓密的睫羽。
嗡的一下,戚余脸烧红之后白了彻底。
极度羞赧后,他恍惚地想——这不是戚余。
腕表上,[混沌值35],紧接着[混沌值40]。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呼吸急促地把人一搡,一阵乱七八糟的坠落铺洒声。
孟言跑到床位一看,看见被拆成零件散落一地的师父。
“戚余呢?”他听见自己问。
脑子更混沌了。
[混沌值:30]
孟言看了眼自己的手,有哪里怪怪的,手掌感觉很麻木,“为什么手上的雨水擦不掉?”
……
这一晚好像格外漫长,孟言只觉得身心俱疲,为什么还不天亮?他好困。
省略了一些细节,孟言将昨晚的事情简要浓缩为:“我师父和你,在我房里反复自……”
杀字他吐不出口。
戚余视线垂下:“你的手怎么回事?”
孟言疑惑:“嗯?我的手?怎么了?”他抬起手臂,才发现自己的左右手各自张开、握拳,张开、握拳。像在测试功能的仿生手臂。
“我不知道。”他格外困惑,“我好像,控制不了我的手。”
-
戚余的秘书有他家门锁的密码,有时来不及去公司,秘书会把需要处理的紧急文件送来家里。
“戚总?”秘书敲敲门,没有应答后抬头看了眼门口摄像头,晃了晃手里文件袋,“我来送文件。”
秘书将文件放在岛台就离开了,并没注意到有个黑影趁机留下。
门关上,黑影凑到屋里的摄像头跟前。
刚刚那个人为什么要对着这个东西说话?戚余在里面?
它凑到黑漆漆、圆溜溜的摄像头跟前,睁着空洞的眼,怎么也看不出里面能藏人。
算了,既然这里是戚余的家,它就在这里住下了,不信戚余不回来。
-
戚余从孟言嘴里问不出很多细节,他的神智显然已经不够清醒,说话也开始颠三倒四。
“今天是第三天了……是不是最后、最后、最后一个W过定,他们就打开格式了?”
这是十分不妙的信号。
事实上,戚余也不确定自己还保有多少理智。
因为有一次路过镜子时,他看见镜子里的人是面朝镜子横着走过去的。
让孟言回房锁死门,牢记发生什么都不要开门,戚余回到房间等待天黑。
这个荒诞的世界遵循着自己的节律,晚上六点整,天一秒不差地暗下。
神信:【混沌值-5。宝贝,稳住,最后一晚了。】
戚余没有玩手机,靠在床边慢条斯理擦拭藏刀。
下午锁门前,孟言问他“等最后一个夜晚结束就好了吗?”
戚余说,“是的。”
但不是的。
这个荒诞的世界处处都是虚假信息,人类的逻辑在这里毫无作用,又怎么能指望诡异生物按照承诺放他们生路?
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唯一的希望是在三个夜晚结束之前,成功击杀诡域领主。
从远方渐次传来的“啵”、“啵”冒泡声在极为缓慢地靠近,戚余踩上飘窗,拉开窗户,外面是一望无际的浓黑,仿佛整个世界就只有这一栋楼。
戚余拿出那枚钟表,放到窗外的外墙上。它蹬着两个金属支架腿,吱吱哇哇地跑远,戚余侧耳听了一会。
然后他整个人都钻了出去。
很奇妙的感觉,头脑眩晕,世界颠倒,戚余站在了外墙上,这栋楼成了脚下的地面。
风呼啸着刮来,他仰头望向前方。
在近乎地平线的尽头——又或许是这栋楼的尽头,一枚枚眼珠缓慢攀爬过来。
戚余缓缓靠近,沿途经过无数个楼层和万家灯火,不同的室内装潢和布局,却有差不多的场景:惊恐瞪大的双眼、零散且满地跑的躯体、用尽方法却没能守住理智的崩溃者……
尽头蔓延来的眼珠从每一个亮起灯又熄灭的窗户进去,恣意享用这一场毫不费力的屠杀战利品。
“啪”。
一枚眼珠窜到戚余脚下,被踩得汁液四溅。
戚余抬起脚,冷冷地皱起眉,“恶心。”
声音落地,攀附在楼栋上的所有眼珠都整齐向他看来,眼里凶光毕现,仿佛因被嫌弃而愤怒!
眼珠们翻滚着汇成潮水,铺天盖地涌来,眼球上大张的狰狞牙齿还挂着血肉,戚余毫不怀疑它们的杀伤力。
戚余跑了一段,眼见快要被追上,从窗户翻进了一栋黑了灯的房子里,从斜侧的另一面窗户出去。
翻窗时,他发现有点使不上劲,不管手臂如何用力,也不能一次就跳出窗台。
他低头看一眼,懂了。
他已经半边身子探在外面,就差小腿辅助轻轻一跳了。他的小腿确实也在跳,而且跳得很用力。
只不过,是独立于他在跳。
就在他膝盖以下空荡荡的腿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