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才分局特意空出一楼最大的会议室给专案组用,位置离大门近,随时出工,遵从上级部署中的保密原则,不锈钢窗也用黑色纱帘封严实,保证一个苍蝇都飞不进来。
室内配有三台苹果笔记本电脑、一台中控、四块大屏,权限为全省公检法系统最高等级,可任意查看道路监控。
此时,右边两块大屏切出八个视角,下边那块是实时,对准富安小区6号楼单元门,上边那块则在循环播放一截55秒的片段。
画面里的黑衣人身材修长,步伐轻快,丝毫看不出是带着目的来找于丝楠的,他缓缓由大门抄近路到了楼下,长焦迅速拉近,看到他手机上是地图,搜索结果就是6号楼。
这段视频画质清晰,由4K摄像头拍摄,完全聚焦在黑衣人身上,背景丝毫未模糊化,是元赑从省局讨来的高价功勋设备。
元赑站在大屏前,对拿鼠标的技术人员王冰彬说:“再倒,0.25倍速,到他拿手机的那个角度停。”王冰彬已经倒放很多次了,虽有不解还是照做,鼠标直接定位在进度条上元赑点名的位置,截取2S的时长,反复播放。
“组长,有什么不对劲吗?”组里唯一的女队员傅晚晴直率问道。
元赑不语,目光锁定黑衣人垂在腿边的手。
刚刚就是傅晚晴把他们几人叫回来的,1队有两名队员,分别在富安小区内两栋楼盯梢,她负责联络。
傅晚晴流利地报告道:“大花在8栋,监视厨房,马哥在5栋,监视梁思宜的卧室。组长,你猜得真准,自从我们去过她家,她就把所有房间的窗帘都拉起来了,不过大花还拍到了点有用的,冰彬在整理。”
元赑道:“难度高吗?要多长时间?”
王冰彬点开一个文件夹:“素材不是很多,对了,头,局里下发了新软件,9月培训过,这次直接能用上,结果出得倒是快,就是没多大用。”
后台AI软件24小时不停运行,王冰彬设置了每6小时自动分析结果,输出成文件,只不过目前有效资源不多,他还在摸索阶段。
元赑还在看那个人的手,确切来说是虎口处一点青色痕迹,王冰彬切软件,他立即不满地‘啧’了声,王冰彬又切回去。
吴卡盯着屏幕,试图找出元赑在意的点:“这男的没见过,是第一次来找于丝楠,看他走路姿势应该年纪不大,就是这脸嘛,全被帽子遮住了,反侦察手段?”
傅晚晴摇头:“富安小区监控挺多,你看这几个,他都没躲,反侦察不会这么业余。”
她指的是监控拍摄的其他视角画面。
楚根长个子较高,不出声挺能吓唬人的,因此出现场的活都是他跟元赑搭配着干,几句话的功夫,他已换好便装,又拿起元赑的外套,笑着说:“大花手挺稳的,要不是知道这段是监控嫌疑人,我还以为是热搜上的狗仔队爆料呢,这人身材可真不错,屁股嘛,翘得能顶一瓶汽水,哈哈!”
一伸手,将外套扔给元赑,却不知哪里得罪了他,被元赑头也不抬地抓住夹克,团成团砸回来,楚根长闷声叫唤:“头,今天手痒了,到处找篮球框?”
傅晚晴悄悄看元赑一眼,觉得他有点反常。
从厕所回来才说了两句话呢,怎么这么深沉?
元赑不知回忆起什么,把警服脱下来,交给傅晚晴,傅晚晴默契地帮他挂在椅背上,看着自家组长骚包地解开衬衫第二枚扣子,抓了两把头发弄乱,瞬间减龄几岁。
“我联系大花他们俩?”她问。
元赑点头,双手压着王冰彬的肩膀说道:“再加个任务给你,跟22号之后进出小区的人多对比看看,这人是不是来过。”
吴卡问道:“22号?是说咱们去于丝楠家找证据之后吗?”
几人都以为元赑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线索,顿时摩拳擦掌,楚根长这几天哪儿都没去,尽到岱山三鞠躬遗体告别了,郁闷得浑身力气没处施展,现在总算逮住一个嫌疑人可以审,他是最兴奋的。
“走走走,组长,把人抓回来问问!我就不信了,林展、于丝楠这俩女的嘴巴这么严实,还不能逼不能骂,来了个男的可好,看我不把他嘴巴撬开灌辣椒水!”此番言论换得傅晚晴一个白眼。
元赑像是要给傅晚晴出气,抬脚便踹,被楚根长大笑着往后一闪,蹿出去开车了,元赑换好鞋子,叫傅晚晴等留在局里帮忙,吴卡羡慕地叹气,整理了下王冰彬电脑边打印出来的一摞文件,抱在怀里,跟傅晚晴说了几句话,准备上二楼。
“进度怎么样?”元赑还是穿那件衬衫,他嫌热,外套不带,证件就放在裤兜里。
这么休闲的打扮,跟警察真是一点都沾不上边,发丝乱中有序,剑眉星目,肩宽胯窄,长腿迈一步,吴卡要小碎步走两步。
吴卡跨上台阶,将文件搭在扶手上,平视着靠近元赑耳边小声说:“遇难人数太多了,没想到AI也不靠谱,刚刚冰彬在,我都没好意思发牢骚。加上分局两个小伙子,我们三个人到现在,对比了N遍,眼都找瞎了,愣是没分析出哪个是医生!头,你说,这AI连面容识别都出岔子,不应该啊。”
“案情复杂,疑点多,确认遇难者是个关键,既然AI帮不到忙,只能人工肉眼来了,七八,你辛苦,梁思宜的那些书一定要仔细看。明天吧,大家一起开会讨论。上面天天催,我们来了三天,总得给出点像样的阶段性成果。”
元赑难得宽慰下属,边说边戴上机械外形的手环,活脱像金融精英在展示名表,光站着不动就很养眼。
两人侧对而立,一个玉树临风,一个狗熊抱树,上下楼的民警皆要招呼两声,当然,主要是冲着元赑。
几天前,这名年青的专案组组长莅临育才分局,英姿飒爽地带领队员走进门,吸引了全部警员的目光,一时间,所有人都在传,原来省里那个空降二级警督的军转警紫微星居然才27岁。
不过,要说查起案来,还是吴卡这样其貌不扬的人最吃香,元赑么,差就差在太惹眼,人群中最闪亮的那个188帅哥,见之不忘,还怎么跟踪嫌犯?
相比之下,覃佩韬抢了元大组长的坑位,硬控他的膀胱五分钟,还直呼他为老弟,颇让元赑另眼相看,他勾勾手,咧嘴对吴卡道:“记得把那个姓覃的搞过来。”
“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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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醒来后,减虞总是分不清外边是白天还是黑夜。
他是昼伏夜也不出的生物,东八时区对他而言是摆设,他能在任何时间清醒,亦能在任何时间入睡——在酒精或三.唑.仑的作用下。
熟悉的昏沉比太阳更善于唤醒,减虞感觉到自己平躺在床上,四肢大张,这种亦梦亦醒的混沌感将现实搅拌成了稀烂的碎片,他想睁眼,却做不到,于是重复屏住呼吸。
动不了。
他倏地睁眼,眼皮外的黑暗更浓烈阴郁。
这不是他的房间。
记忆涌来,他张开嘴,又迅速闭上,静静甄别屋角那属于第二个人的气息,很轻,很细,绵长,听上去像睡着了。
于丝楠给他喂了安眠药,屋内漆黑,判断不了时间,可能才过去几个小时,也可能过去一天。
胃中传来一阵恶心,但还算殷实,不饿。
减虞吃的上一顿饭是早餐,一笼蟹粉汤包加胡辣汤,胃里没觉得空,那么他失去意识应该不超过三小时。
减虞没出声,等于丝楠睡够,睡醒,脾气好点儿了,再好好劝说一番也不迟。
他沉默着望向天花板,大感无聊,却又隐约觉得不对劲。
于丝楠倒睡得挺香,难道她也吃了药么?目的何在?
如果她没有吃药,却在这么会儿功夫里睡着了,说明她并无睡眠障碍,难道说,这药不是她为自己开的?
家里没有第二个人,药真正的主人难道是梁思宜?亦或是为了掩人耳目,以自己失眠为由囤积了这些药片,时刻提防着,等待时机。
当于丝楠迟疑地端来那杯滚烫的开水时,减虞就在她指甲缝里看见了白色粉末。
于丝楠早有准备,小药片磨成了粉,冲在热水中,水面上还飘着几朵小白花,减虞瞧在眼中,不动声色喝了下去。
剂量低于20mg,在他的耐药性之内,吃不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想知道于丝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必须以身试险,况且,他已经确定至少有两名警察在监视于丝楠,他很安全。
梁思宜卧室的那扇窗户正对面,同样是9楼,有一家人窗帘紧闭,减虞向邻居大姨打听,大姨说,那户常年出租,租客是两名女孩,上班族,都收拾得干净靓丽。
“有人住就好,我是来小区看房的,这里地段不错,离学校医院都近,价钱也不算虚高。”他假装无意间对大姨说,“只要风水没问题,我就拍板了。我只担心一点,有人会买拆迁二手房,专门用来放不干净的东西。”
大姨惊道:“什么不干净的?你是说……”
减虞内涵一笑,瞥了眼路过的外卖员手上的单子,又说:“大姨,你是明白人,那种东西见不得光,真要有,一般会把窗户用混凝土砌死,为了不让人怀疑,就再拉一道窗帘。”
他站在路中间,往左指于丝楠家,往上指5栋:“这倒有趣,两家都不见天光。”
说到这,大姨来劲了。
“小伙子,最近没上网?那家可不是一般人家,你看,除了那间北卧全都拉上了,那可不是风水的问题。”
她把梁思宜遇难、于丝楠诬告索要赔偿、警察抄家等事迹大肆渲染了一番,与网上流传的大同小异,可见就算住在同一个小区,也不一定就知道掌握一手消息,多的是把谣言当谈资的所谓知情人。
临了还加上一句唏嘘:“说起来也可怜,不过俗话说得好,可怜之人呐,必有可恨之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