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日和步履匆匆地跑回家门口,乌拉拉叼着小狐狸越过她,替她撞开最外围的铁栏,好让她能畅通无阻地冲进来。
有一枚小纸人躲在玄关处,得到信号后,它吃力地和小伙伴一起转动门锁,提前给小春日和开门。屋内早已打好暖气,放好热腾腾的洗澡水,就等她们几人到家。
某一枚不慎掉入浴缸中的小纸人如今正在茶几上吹风,试图吹干自己——实在是小春日和下的指令太急,让它们几个小的也着急忙慌,没全军覆没都算好的。
小春日和抱着太宰冲进室内,直奔浴室。她扯过毛巾随意糊了一把脸,抽出红绳绑好头发,又洗手,试过洗澡水的水温后,才去处理太宰。
只见她取下盖在太宰上半身的外套,顺手探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便即刻脱去他身上的衣服。她给他包得严实,奔跑时又将他按在自己怀里,尽可能给他挡了风,他身上的体温没有流失太多。
少年人裹在单薄的衣物里,湿漉漉的布料紧贴着身子,他浸过河水的发丝也紧巴巴地黏在脸侧,将他那张本就不大的脸衬得更小,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小春日和解太宰纽扣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疑,三下两下便解开他的衬衫,露出小朋友瘦弱的、缠满绷带的躯体。她扯掉太宰的裤子和鞋袜,将他打横抱起,再小心翼翼地放进浴缸里。
因为家里的浴缸够大,所以小春日和是横着将太宰放进浴缸里的,这样可以让他的脑袋枕在浴缸壁上,方便她给他洗头发。
将太宰放进洗澡水里后,小春日和缓缓松了口气。她顾不得自己湿淋淋的身子,直接取过花洒调节水温,拆去太宰发间的绷带,轻柔地给他冲洗头发。
她细致地冲掉他在河水里沾上的泥沙水草,又挤了些洗发水到手上,揉搓出泡泡。
直到熟悉的白桃味儿挤满整间浴室,她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习惯使然,她刚刚挤的是自己的洗发水。
但挤都挤了,也不好浪费。
于是小春日和也没什么心理负担,直接将手中绵密的泡沫抹在太宰头上,给他清洗头发。氤氲的水蒸气一点点驱散掉她身上的寒气,她借着给太宰搓头发的机会,很是满足地将小朋友的脑袋揉了个遍。
一想到等太宰吹干头发,她就能收获一只毛茸茸,蓬松柔软的桃子味儿棉花糖,她就有些想笑。
小春日和取过花洒,指尖拨弄起太宰的发丝,温柔地冲去他发间的泡沫。看着白色泡沫一点又一点消失在流窜的透明水流中,她轻轻叹了口气。
她倒不是不乐意照顾小孩儿。太宰这孩子有一张精致得雌雄莫辨的脸,很符合她的心意。就算只是因为养眼,她也愿意多看顾他几分。
只不过……他不仅仅是个漂亮的孩子,也是个喜欢研究自杀,但看起来并不喜欢疼痛的孩子。他矛盾,且似乎认为活着没什么意义。
可只要活着,他就还有足够多的时间去迷茫、去真正选择自己想要的。
或许是她在他身上移情了也说不定——已经“死亡”的她,没有迷茫的权利和余裕。
在迎来真正的安眠之前,她想尽可能地照顾他,看他一点点长大。
小春日和指腹蹭过太宰额边,抹去他额上沾到的泡沫。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敏锐地发觉,太宰的眼睑微微一颤。这颤动很细微,若不是她此刻与他离得近,怕也会忽略过去。
所以……他这是刚醒,但不好意思睁眼?
小春日和手上动作没停。她手指温暖湿润,裹着温度适中的水流,轻轻蹭过他泛红的耳尖,擦去滑腻的泡沫。可温暖的水流却将他耳朵冲得更红,仿佛上好的白玉沾染了红色蜡笔,颜色幼嫩明艳,可爱得勾人。
她勾勾唇角,单手托起太宰的脑袋,去冲洗他后脑勺的头发。几乎是托起他脑袋的一瞬,她便发觉,小朋友有在暗中悄悄抬头,好减少他落在她掌心的重量。
显而易见,他现在不是一般的不自在。
将想看小狐狸反应的欲望压下心头,小春日和平静地冲去所有泡沫,轻柔地拧了拧太宰滴水的头发。拧完头发,她取过干净的干发帽,将他头发裹进去固定好,然后……
她像敲西瓜似的敲敲他脑袋,屈起的指节陷入柔软的毛巾里,力道很轻,“醒了还装呢?不会还要我给你洗澡吧?”
这么说着,小春日和还故意扫一眼太宰身下的白色内裤,多少有点刻意耍流氓的意思——她可不就是在边耍流氓,边插科打诨地逗他吗?可惜,此时乌拉拉正在浴室外收拾浑身湿透的小狐狸,见不到她这副欠揍的模样。
“……!”
伪装被戳破,太宰背对着小春日和坐起身,略略偏头看她一眼。
对上他这双怎么也藏不住羞恼意味的鸢眸,小春日和笑眯眯起身,利落关门,将空间完全留给他。她站在一门之隔外的卫生间里,顺手拽过毛巾收拾自己——虽然外面客厅的水渍被她交给小纸人们打理,可她自己身上还全湿着。
没过一会儿,浴室内传来太宰闷闷的嗓音,“……很快就好。”
他许是还别扭着,声音穿过水雾透过来,带着一股莫名的湿润感,以及一丝强装的镇定。
就像是炸毛的幼猫,明明浑身细软的毛炸得厉害,却还是强撑着,努力对人凶巴巴地喵喵叫。
回想起适才小朋友那双水润漂亮的眼睛,小春日和揉揉上扬的嘴角,在心中暗叹:他真可爱。
“不用那么着急也可以。”她将绑头发的红绳抽去,裹着毛巾擦拭自己仍在滴水的长发,“毕竟笨蛋不会感冒。”
小春日和说着,没忍住弯弯眸子,温和的声音里漾开浅显的笑意,叫人如沐春风,“你也还是当个笨蛋比较好。”
——乌拉拉一进卫生间,就看见搭档笑得像个变态,甚至还在咒小孩儿是笨蛋。它欲言又止半秒,最终选择眼不见心不烦地离开卫生间,去照看毛茸茸的小狐狸。
小春日和抬眸,瞥一眼匆匆离去的乌拉拉,没把搭档的日常抽风当一回事。
浴室里静悄悄的,连轻微的水声都没有,不知道太宰是在安心泡澡,还是碍于她的存在,缩在浴缸里不好意思动弹。
小春日和大致擦了擦头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太宰搭话,试图让他自在些:至少在近一个月的防身术指导下,他已经习惯了她的身体接触。虽然还会拍掉她揉他脑袋、捏他脸的手,但也不会对她过度排斥。所以她总觉得,大部分事情,太宰都是能适应的。
——她完全没考虑过,人小朋友为什么要适应一边泡澡,再一边跟她聊天这件事。
“晚饭叫外卖可以吗?有点想吃披萨。”
“嗯。”
伴随着太宰浅浅的应声,浴室里传来隐约的水声。不知是他撩动了水花,还是他单纯在浴缸里换了个姿势。
小春日和擦完头发,接过小纸人悄悄递进来的衣服,暂且先换上——她一会儿肯定还要重新冲个澡,“对了,要试试看我的沐浴露吗?”她问这话时,语气寻常,叫人挑不出任何问题,“刚刚给你洗头的时候,我用了我的洗发水,我的沐浴露也是桃子味的,这样味道应该会比较统一。”
她只是想要收获一只桃子味儿的棉花糖,有什么问题吗?没有问题!
“不过看你啦。”
思及小朋友略有几分别扭的性子,她又补充般给他递台阶,好让他知道,选择权确实在他手里。
半晌后,太宰简略地回答道:“……我知道了。”
小春日和暗自撇撇嘴。她到底是没再追问,他这个“知道了”,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的意思,免得真把他逗炸毛。
将擦得半干的头发高高束起后,小春日和打开卫生间的门,好让太宰能够一个人安心泡澡,“你慢慢泡,换洗衣服在卫生间的架子上,我先去点披萨。啊,”
门关到一半,她又想起什么似的,从门外探进半个脑袋来。
“热可可要吗?”
“要。”
这一回,太宰的回答不带任何犹豫。
“好哦——”
得到肯定的答复,小春日和赤脚踩在光滑冰凉的木地板上,慢腾腾去厨房煮热可可。趁太宰还在浴室里,她赶忙指挥小纸人,将他们换下来的衣物丢进洗衣机清洗,需要烘干的之后直接丢进烘干机。这类家务活儿,她向来是懒得亲自动手的。
等小春日和煮完两人两灵体份的热可可,太宰恰巧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提着吹风机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对上她的视线,他那张略带婴儿肥的脸上面色不变,“你去洗吧。”
可任谁都看得出,他没有在卫生间吹头发,不过是为了能早点让她去洗澡。
小春日和骤然舒展了眉眼,唇边晕开柔和的笑意来。她收好棉花糖的包装袋,给太宰指指放在餐桌上的棉花糖热可可,示意他记得一会儿喝掉——乌拉拉一早便带着它和小狐狸的那份热可可,躲到了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免得被太宰发现。
“披萨一会儿要是到了,你记得让外卖员放门口,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哦。”小春日和拿起放在客厅沙发上的干净睡衣,一面走向太宰,一面这么对他叮嘱道。
太宰抬手,拽了拽他盖在发顶的毛巾,开口应声,“……我是十二岁不是两岁。”
可惜,小春日和油盐不进。
“嗯,太宰最聪明啦。”
她留下这样一句话便带上卫生间的门,完全将太宰隔在门外,只留他一人在门外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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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春日和清理完自己,从卫生间出来时,她点的晚饭已经到了。太宰并没有先吃,而是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等她,手里还捧着她给他煮的那杯棉花糖热可可。
见状,小春日和也没矫情,而是拿过吹风机,快速将头发吹干,才和他一起享用晚饭。吃完晚饭,稍作消食后,思及太宰今日的举动,她取消了今天的防身术对练,打算先让小孩儿好好休息,明天晚上再继续。
虽然太宰看起来状态还算不错,但他毕竟泡了一回十二月中旬的河水,对于孩子来说,再小心都不为过。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他应该就没事了。
小春日和这么想着,对小朋友叮嘱了一句“记得早点睡觉”就回房休息,没再多说什么。
然而翌日,她却没能在餐桌旁等到太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