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欣顾不得再说话，跟在护士屁股后面追着跑，紧张地问：“发生什么事儿了？”

护士步伐飞快但神色自若，丢给她一句“家属在外等着”后，和医生一起进到病房从内关上了门。

几人站在病房外对里面的情况一概不知，谁也无心再多说一句，全都提心吊胆地祈祷着不要从病房内传出噩耗。

等了大半天，病房门终于打开。

医生从里面走出来说：“病人刚才陷入了短暂昏迷，可能是脑震荡引起的，现在已经醒过来了。”

“还好还好，吓死我了。”苏欣拍打着胸口，心口的气终于顺过来了。

“你们选一个家属代表可以进去看看，病人需要安静。”

苏欣直接转身对他们说：“我进去，你们在这等着吧。”

她心急地推开门，一眼就看到老爷子的头颅被白色网状包裹着，鼻子上还插着软管。

这么大的年纪要还受这种罪，看的人心疼不已。

她轻手轻脚走到病床边，低声呼唤着老子：“爸…… ”

过了好久才听到老爷子“嗯”了一声，强睁开无力的眼皮，看到来人是苏欣后，又放心的再次闭上眼。

苏欣站在病床边不言不语，眼神来回在苏老爷子身上扫视，越看越心中难受。

足有十几分钟后，苏老爷子才缓慢从喉咙里吐出一句话来：“我的时日不多了。”

老爷子气息游离，仿佛真如他所说下一秒就要魂飞魄散。

病床边的苏欣听到这话后立马红了眼眶，老爷子已经这幅模样再说出这一句话，简直就是往人心窝子里戳。

她身边的亲人本就不多，唯一的老人还对她说这种话，这种事情根本没办法面对。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滴，不舍的看着苏老爷子：“怎么会呢爸，您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们请最好的医生，我们好好治。”

“你把人都叫来吧，我要托付后事。”苏老爷子的第二句话，让苏欣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即使已经活了几十年的人，又有几个有勇气去面对自己的死亡，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苏欣一声不吭转身出了病房，直接从李星河身边路过，带着没有擦干的泪迹大步走向医生办公室。

她的脚步声铿锵有力，直接往医生面前一站开口就问：“医生你给我说句实话，我爸到底怎么样了，还有救吗？”

正坐在位置上整理病历本的医生一下子被她给问懵了，面前的人的气势有一种自己如果回答的让她不满意，她就要逆天改命。

医生清理下了喉咙，才小心翼翼开口：“骨折加轻微脑震荡还有突发性昏厥，对老年人来说还是有些危险的，病人住院好好治疗还是可以痊愈的。”

听了医生的话，苏欣眉头刚舒展又皱了起来，仿佛她心中好像还藏有其他心事。

她对致谢后，转身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出办公室，等在门口的李星河立马围在她身边，着急忙慌地问：“妈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外公他——”

苏欣伸手打断他继续往下说。

“没事，你外公胡思乱想呢，没事。”苏欣像是在对李星河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但她的神情一点都不坦然。

她确实没有把握，尤其是老爷子那副面容对自己说的话，让她真的有种错觉，是老爷子自己没有求生的欲望。

苏欣只觉得自己心里、脑子里都是浆糊，理不出来什么头绪。

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去，看到元兮时立马眼睛发光，快步走到他身边问他：“兮兮，阿姨问你个事儿，人如果快不行了，你能看出来吗？”

元兮自然知道她想问的是谁，他眼神瞥向旁的病房门，又无声的看向苏欣。

“我问了医生说爷爷没事，”苏欣有些犹豫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可他自己在说什么不想活的丧气话，我心里不安啊。”

不是她傻到不相信医生的话，只是前有李星河前车之鉴，现有苏未朝的危机，她怎么样都对老爷子放心不下。

更别说，这可是她亲爸，就算是担心再多也不为过。

“那我进去看看吧。”元兮说道。

老爷子经过刘阿姨的一阵折腾，想必已经有不少黑气影响到他，变得消极不安也是情理之中。

他也只有亲眼所见，才能判断出老爷子的情况。

“兮兮，麻烦你了。”苏欣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注视着元兮走近病房。

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大年纪了，竟然还会去依赖一个二十多岁的孩子。

不得不说，现在苏家的事儿，也只有元兮这个“外人”才能拯救他们。

李星河坐立难安，他看着病房门也浑身不舒服：“不行，我也得进去看看外公。”说完拉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唉你这孩子。”苏欣一看两人都进去了，自己也跟着进去照护下老爷子，生怕李星河不知轻重在旁边闹腾老爷子。

病房内一下子涌入三个人，苏老爷子听到声响，眼皮无力的睁开瞥了一眼。

他浑身上下都如同不受控制的躯壳，只有枯朽如树皮的手指动了几下。

老爷子悲从中来，有气无力地自言自语：“是我愧对苏家，没有让苏家在我手里发展下去，苏家后继无人啊。”

苏欣知道老爷子还在担心苏未朝的事儿，自己走到旁边轻声安慰他：“爸，未朝会没事的，您一定能看着他醒来的。”

老爷子微弱地摇头，仿佛这场美梦不能再做下去了。

他无力地说：“你妈给我托梦了，她说要来带我走。看来我的大寿已尽，没剩几天了。”

医生说的话好像被苏欣忘得一干二净，单单老爷子的这句话就让她情难自已，又哽咽了起来。

李星河更是半跪在病床边拉住老爷子的手，哭得不能自已。

“外公，你不要瞎说，你一定会没事儿的，咱们去国外治病，咱们想办法，我不能没有你啊外公。”

纵横商场一生，曾经的光鲜亮丽运筹帷幄都如走马灯一般在眼睛闪过，就连苏老爷子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一滴又一滴的清泪流过皮肤的褶皱。

岁月带走了所有的光辉灿烂，现在还要带走他。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和此消彼长的痛哭，即使拥有了最大的权力、最多金钱，也在面对生命时有不可抗力。

整个病房内，只有元兮游离在状态之外，他从进门就观察着老爷子的状态，也就片刻功夫，不知道他们这些人是怎么得出这种可怕结论的。

“苏爷爷不会死的，没有人会来带走苏爷爷。”他伫立在他们身后，一开口就打破了这种低至冰点的气氛。

“什么？”

苏欣和李星河都憋红了脸，扭过头来迷茫地看着他，显然是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出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苏欣，本就是她请元兮来看看苏老爷子的情况，这是怎么搞得都开始和李星河一起趴在床边哭了？

她仰着头用手指抹掉眼泪，紧接着松了口气，弯着腰低声对老爷子说：“兮兮说没事那我就放心了，爸您也好好休息，不要想东想西了。”

“啊？”李星河张着的嘴一直没闭上。

他先是被医生办公室门口被苏欣的神情吓个半死，到了病房里又听到老爷子说的这种丧气话，哪还有脑子思考其他的，情绪在心里翻滚，直到现在听到元兮的话才反应过来。

他从地板上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用袖子把糊的满脸都是的鼻涕眼泪一擦：“太好了，外公你不用死了。”

唯有老爷子没有因为元兮的话有什么变化，他依然浑身软弱无力，只有脸部还算有些表情，也是隐约带着怒火质问：“你在说什么？”

元兮走到床边，苏欣和李星河给他让出位置，他又对着老爷子上下扫了一眼，对自己的说法更加肯定。

“我见过将死之人，他们身体都会散发出一种‘死气’的东西。”元兮停顿了一下，又说，“苏爷爷的身上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会死呢 ？”

苏老爷子听他说完，直勾勾地看着他，元兮并没有回避，反而勾着唇露出一个淡笑。

苏老爷子不会无缘无故有这种想法，他所隐藏的东西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在言语。

苏老爷子更是自己闭着眼假寐。

就在苏欣想要带着人离开病房时，他终于又开口说道：“你不懂，是我不配继续活着。”

几人踏出的脚步全都一顿，纷纷转过头去看着他，老爷子却又不再多言，再次闭目不言。

元兮往前走了几步注视着他，手指敲在宽松的白色衬衣纽扣上，一下一下又一下。

这种话说一半留一半的习惯真是不好，勾起了人的兴趣，让人无端猜疑。

但又让人猜不出什么是答案。

许久之后元兮在病床边来回踱步，顺便讲了个小故事。

“苏爷爷，您没听过一个故事么，从前有只骆驼，它的脚掌被一块小石子划破但它没在意，它逃过了野兽猛禽、烈阳饥渴，可最后因为这个小伤口恶化，成了被宰割分食的猎物。”

被忽视的微小伤口，也会在不知不觉中腐蚀更多的好肉，伤口越变越大，化脓恶化，直到把人拖入深渊。

元兮从见到苏老爷子第一面就察觉到了他身上的问题，可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要么是他不当回事，要么就是他在忍耐。

不管是什么，都和这个故事里的骆驼一样，可能会因为这块小石头而自取灭亡。

老爷子嘴唇紧闭但腮帮子鼓起一块，想必正咬牙切齿提着劲儿呢。

元兮的话正好戳中了他的痛点，这是要让他不得不面对伤口，甚至扒开给别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