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油饼里头包了韭菜鸡蛋，用油煎熟的，香的很，一文钱两张。乡下人家家常谁家也不能总是用油煎饼吃，且里头还是鸡蛋馅儿的，又费油又费鸡蛋。

只有大人上街的时候，会花两文钱买几张饼，带回家给年龄小的孩子们解解馋。每回逢集市，各个村口都能看到一群小娃儿蹲守在那里，若看家自家父母回来了，老远就撵过来了。你以为他们想和父母亲香？错了，他们的眼睛只盯着父母手里的篮子，看看里头是否有好吃的。

油饼也行、油条也行，乡下人家的伙食整日少油无盐，如梅香家这样并不缺油水的人家，几个孩子也喜欢吃这些，更别说那些整日“灶门口撒糠头、筷子挑香油”的俭省人家了，孩子们若能有两块油炸或油煎的吃食，别提多高兴了，谁还管会不会吃坏了肚子呢，先吃到嘴再说。

韩敬平因家底丰厚，并不如别人家那样刻薄闺女，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梅香姐妹两个每回都能和兄弟们一起吃。故而梅香买饼，每回都要买个五六张。她又想着今儿承了黄茂林的情，看他早上吃的也是那样的油饼，但他只吃了两张，定然是没吃饱，故而让明朗多买了几张。

等明朗买回了饼之后，梅香立刻拿出两张，用纸包了送给黄茂林，“黄大哥，得亏您给我找的这个好地方，不然我和弟弟要苦等一上午了。离晌午饭还早呢，大哥吃两块饼垫一垫。”

黄茂林仍旧用他那招牌温暖笑容看向梅香，“大妹妹，我这原不过是受人之托，还收了你的钱呢，倒偏劳你的饼了。”

梅香笑了，“上回您还送我一碗豆腐渣呢，我买了八张饼，还有好多，您别客气。”

黄茂林听她这样说，不好意思笑了笑，伸出双手接过了饼，趁着热乎立时就吃了起来。

梅香又给明朗两张，自己只吃了一张，剩下的三张饼用油纸包好，又用帕子包起来，放在了篮子底下。梅香想着自己一个姑娘家家的，当街吃东西不大好，故而趁着没人的时候快速吃了。

吃过了饼之后，梅香继续等客人来问价钱。果如黄茂林所言，不管是豆腐还是鸡蛋，都是卖头不卖尾，过了一会子后，好几个妇人都让梅香两文钱五个卖给她们，梅香一一拒绝。

梅香不愿意降价，后头就卖的更慢了。

又等了近一个时辰，快要罢集了，梅香篮子里还有二十多个鸡蛋，黄茂林的豆腐卖的就剩个七八斤的样子。

梅香有些发急，若要降价，两文钱五个，实在太贱了，还不如留在家里做咸蛋。

黄茂林问梅香，“大妹妹，你这最后几个，不能再僵着了。我这些豆腐，怕是也要送出去一二斤。”

梅香想了想，对黄茂林说道，“黄大哥，今儿多谢你帮我找的摊子，这是两文钱摊位费，有劳您了。我这二十多个不卖了，镇上有家要紧的亲戚，索性我都拿去送人情算了。”

黄茂林接过钱，“能送人情最好了，总比贱卖了好。下回妹妹要是还来，只管来找我，我认识巡街的张大哥，总能帮你找个好地方。你们年纪小，若是在那些野地方卖，怕要被人欺负呢。”

梅香笑了，“我晓得了，多谢黄大哥了。那您先忙着，我带我弟弟先走了。”

梅香说完，提着篮子带着明朗就要走，黄茂林又叫住她。

梅香疑惑地看向他，黄茂林从案板底下掏出个碗，里头还是一碗豆腐渣，“妹妹拿回去，和着辣椒炒，也是一碗菜。上回妹妹不是说家里弟弟喜欢吃，我家里这个多得很，不值钱。”

明朗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喜欢吃豆腐渣的事情，如今连卖豆腐的都知道了。

梅香见弟弟脸红了，笑着接下了，“多谢黄大哥，我自己也喜欢吃呢，等明儿您去卖豆腐，我再把碗还给您。”

别过黄茂林，姐弟两走出了好远后，明朗忙问，“姐姐，这鸡蛋要送给谁？咱们在镇上没有亲戚呀。”

梅香问明朗，“你如今在家里自己读书，明年阿爹满了周年才能去学堂呢，但也不能和秦先生家断了来往。咱们去你先生家里拜访，把这二十多个鸡蛋送给他。”

明朗听姐姐这样说，也觉得有道理，不再说话。

姐弟两个到了秦先生家门口，先叫了门，来应门的是秦太太。

明朗拱手行礼，“见过师母。”

秦太太笑道，“明朗来啦，进屋坐。”

梅香也按着叶氏以前教她的，给秦太太墩身行礼，笑道，“秦太太好，我是明朗的姐姐梅香。今儿我和弟弟来街上卖鸡蛋，往常有劳秦太太照顾我弟弟们。这几个鸡蛋您莫嫌弃，拿回去做两盘子菜也使得。”

说完，梅香就把她手里的篮子提手放到秦太太手里。

秦太太是个温和的妇人，忙道，“你们小孩子家家的，跑这么远来卖鸡蛋，我怎能要你们的东西，快进屋坐。”

梅香摇头，“太太，我们身上有重孝，就不进去了。”

明朗也道，“请师母代我向先生问好。”

秦太太知道韩家的事情，见姐弟两个心诚，也不好拒绝，“你们且等一等，我把篮子给你们。”

说完，秦太太进屋去了。

过一会子，秦太太把篮子拿了出来，里头用纸包了几个包子，“这是我才蒸好的肉包子，你们忙一上午也累了，拿着路上吃，先喝两口热水。”

秦太太先把篮子放到梅香手里，又把一大茶碗热茶递给了梅香。

梅香接过茶碗，“谢过太太，我们正好口渴了呢。”

梅香先喝了两口，又把碗递给明朗，明朗把剩下的都喝完了。

姐弟两个喝了茶，梅香又给秦太太墩身，“谢过太太的茶，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

明朗也再次拱手，“请师母留步，待学生除了孝，再来拜访先生和师母。”

秦太太温和地嘱咐姐弟两，“那我就不留你们，路上小心些。”

正要走，忽然听得有人叫，“明朗。”

姐弟两一抬头，发现是秦先生来了。梅香再次墩身行礼，然后站到了一边。

明朗给秦先生作了个揖，“先生好。”

秦先生点点头，“听说你来卖鸡蛋？知道操心家务事，是个有担当的。”

明朗听见先生夸奖他，红了红脸。

秦先生冲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明朗迟疑了一下，想来这只是在门楼里，应该无所谓，忙走到先生旁边。

秦先生把手里一张折着的纸打开，“你在家守孝，也不要忘了读书。这是我给你安排的功课，你回去了一一照着做，若有不明白的，用心记下来，问你的同窗也行，有机会来问我也使得。”

明朗大喜，忙再次作揖，“谢过先生。”

秦先生摸了摸胡须，笑眯眯说道，“去吧，路上小心些，莫要荒废了功课”。

明朗与秦先生告别，梅香也给秦太太道别，姐弟两别过秦家夫妇，各自提着篮子一起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不用提鸡蛋了，走路轻松许多。梅香篮子里是包子，明朗篮子里是油饼和那一碗豆腐渣。明朗怕饼凉了，直接揣进了怀里。

梅香数了数，一共六个肉包子，隔着纸包一摸，还是热的，梅香忙拿了一个给明朗吃。

明朗接过包子后，掰了一半递给梅香，“姐姐，我才吃了饼，吃不下那么多，咱们一人吃一半吧。”

梅香笑着接过了包子，姐弟两边走边吃，包子里头肉馅儿足，香的很。

离韩家岗好远的时候，姐弟俩就发现明盛带着兰香等候在青石桥上。

见到大哥和姐姐，两个小娃儿立刻飞奔过来。

梅香把篮子给了明朗，一手抱起一个往回走。

兰香的眼睛往篮子里瞟，明朗笑着从怀里掏出两张饼，给弟弟妹妹一人一张。

那饼被明朗一直捂在怀里，还有点热乎劲，明盛和兰香接过饼香喷喷地吃了起来。

几个人到家后，叶氏从厨房里出来了，忙赶着问梅香，“今儿如何？没人欺负你们罢？”

梅香放下弟弟妹妹，笑着回答，“阿娘放心吧，都顺利的很。我们去了就遇到黄家豆腐坊的少东家，他给我们找了个好地方，卖的极快。到后头剩二十多个鸡蛋，那些大娘婶子们杀价杀的太厉害了，我就带着明朗把二十多个鸡蛋都送给了秦先生，秦太太还给了我六个大肉包子呢。”

叶氏听见一切顺利，终于放下心来，“你做得很好，秦先生对你两个弟弟多有照顾，送给他家是应该的。你们没进秦家门吧？”

梅香摇头，“不会的，阿娘放心吧。今儿一共带去两百七十个八个鸡蛋，送给秦先生二十六个，一共得了一百二十六文钱。租摊子花了两文钱，买饼花了四文钱，还剩一百二十文钱都在这里呢。”

梅香从怀里把荷包掏出来，都给了叶氏。

叶氏笑了，“我一个上午都在担心你们，下回我定要自己去。”

梅香想了想，对叶氏说道，“阿娘，咱们菜园里菜越来越多了，我见街上好多卖菜的，我能不能把咱们吃不完的菜挑一些去卖了？等到后头好多菜都扔了，不如一开始拿去换钱，多少总能得几个铜板。”

叶氏笑了笑，“先不说那么多了，饭快好了，咱们先吃饭吧。”

梅香和明朗洗了把脸，叶氏把饭摆好了，娘儿五个一起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