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宿恒回太子殿沐浴后倒头就睡,耽着心事申时即醒。
山遥进来伺候洗漱时,他问明晚晨阳殿设宴,萤蕊宫那边知会过了吗?山遥道早派人说过了。
风宿恒用过晚膳,想着还得和人串一串词,让去萤蕊宫传人。盏茶饮毕,山遥回禀,说沈部像不在萤蕊宫,也没见着蓝心,便跟那边人交代,等沈部像回来就让她过来。
风宿恒左等右等,心绪不宁,索性出了太子殿。
山遥跟着问,殿下要散步?
风宿恒缓下脚步,真带他逛起园子来。
山遥以为因着陛下斥责主子心里不快,想宽慰几句,还没开口就听花园漏窗外窸窣人声,不知哪宫的嬷嬷经过,悄声说地起劲。
“哎呦你不知道,我在宫里十五年,没见过这么离奇的事。沈部像年纪轻轻,勾地赖部像魂都没了,一转头和太子娃儿都生了,稀不稀奇?”
另一个嬷嬷窃笑,声音压得更低:“听说女人下巴尖是狐媚相,是不是这个理?”
“那么小就能生?”
“炼魂鼎骗不了人,况且太子都认,这叫人不可貌相!”
“有的女人那个来得早,一次就中也不是不可能。不过照我说,还是太子厉害,那事儿说白了不得男子出力?昨日神宫里殿下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当年是他强要的沈部像。”
风言风语不堪入耳,风宿恒背在身后指掌做痒。
才一天时间,都传成这样了吗?
山遥怒火中烧,箭步上前想训斥几个长舌妇,谁知被人抢了话,就听漏窗外有人义愤填膺:“三位嬷嬷哪宫的?我们家姑娘碍着你们什么了?主子的事是你们可以背后嘴碎的吗?”
“啊,是萤蕊宫的蓝心姑娘啊。”背后妄议被抓个正着,嬷嬷们怯怯:“咱们没说什么,走了走了。”
山遥绕过花墙,见蓝心手里挎着个篮子,篮中盛着果实,身边还跟着个小宫人,是那个叫什么来着……太子带回来的冀望。
“你怎么在这儿?殿下唤你家姑娘去太子殿呢,她人呢?”
蓝心没想到隔墙有耳,吓了一跳,行礼道:“回禀山部像,沈部像今日出宫了。”
“出宫了?”山遥有点意外:“去哪了?”
蓝心道:“再过几日是司军夫人忌日,沈部像回司军府祭扫去了。”
山遥道:“几时回?”
“司军大人的墓地在小南山,府上过去半日车程,往年都是祭扫完回府,再住一日便回宫的。”
山遥道:“真不巧了。”
这会儿功夫风宿恒从墙后走出来问:“沈部像今日几时走的?”
蓝心见太子居然也在,忙带冀望行礼:“回殿下,姑娘差不多辰时出的宫。”
“辰时就走?”风宿恒问:“午后孤派人去萤蕊宫知会的事,谁应下的?”
蓝心不敢抬头:“姑娘临走时说她没几日就回,若有哪宫哪院传话,只要不是立刻唤她去,都先一律应着。”
风宿恒蹙眉,看了眼边上的冀望,问蓝心:“你是贴身伺候的人,怎不跟着去?”
“往年跟着去的。”蓝心道:“今年姑娘说回来想做石年酒,留我在宫里多采点石年果,趁这几日晾起来,不带我去了。”
风宿恒眉头皱得更深:“她带凡心一起走的?”
蓝心点头:“带了凡心。”
太子声音徒高:“她走前留什么话没?”
蓝心被他严厉的语气吓得哆嗦:“没、没说什么。”
风宿恒转身便走,一眨眼出了花园。山遥丈二摸不着头脑,追上来问:“怎么了?”
风宿恒:“司军府在哪儿?”
山遥啊一声,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风宿恒拽上了天。
“御剑?”山遥吃惊地下巴快要掉下来:“什么事十万火急?您御剑做什么?”
风宿恒语气不善:“司军府,哪个方向?”
山遥辨了辨,一指,没站稳呢,风宿恒脚下长剑飞鸿一般嗖得出去,速度快得连一见主人御剑就兴奋的万六十都跟不上。
司军府在城内,不像其他九卿府邸建在最宽阔繁华的大街,御剑瞬息便到。
大街上灯火辉煌,夜市上人声鼎沸,衬得这条巷子灯火阑珊,冷冷清清。司军府门楣上灯笼都不挂一只,借着光的青石大门朴素至极。
“上去敲门。”风宿恒收剑,吩咐山遥:“沈部像在,你说传陛下口谕,让她回宫。不在,就问问去哪儿了。”
一路被太子拽着才没从剑上坠落,骤飞骤降间还晕乎着呢,山遥拍拍胸口,深吸两口气上去敲门。
不多时青石大门开了条窄缝,山遥和应门人对了几句,回风宿恒跟前道:“不在府里,说今早回来过,午时未过便去小南山了。”
山遥每说一句,就见风宿恒脸色黑上一分,心里未免嘀咕,出什么事了?沈部像就是回家扫个墓,殿下急什么?
“你先回宫。”风宿恒烦躁道:“明日晨阳殿设宴必有人催,你就说我淋雨卧床不起,帮我推了。”
“我的殿下呀!”山遥只觉五雷轰顶:“说您淋点雨就生病,谁信啊?”
“父皇自然不信,你就说我存心叫你这么回的,说我一时兴起带沈部像出宫扫墓去了,过几日就回。”
“你们还没成亲呢!”山遥哀叫:“您陪她给司军扫墓也不去赴陛下的宴,陛下会气死的!”
风宿恒唤出长剑:“拖得几日便几日。”
金光一闪长剑入空,眨眼面前没人了。
饶是跟随太子多年山遥都傻了,赶着投胎都比不上这速度吧。
风宿恒一到空中,从怀中取出一只妥帖收藏的素色荷包。荷包扎得紧,他把里面东西取出。月下一照,是一方绣着兰草的帕子。
打个响指,一直跟随的万六十落他左臂,风宿恒将帕子凑其鼻尖:“去,把她找出来!”
纵臂之间,猛禽展翅,月夜下尖唳而去。
往西的官道延伸至野生凤尾竹林后徒然变窄,一辆马车四个轮,堪堪贴着官道边沿驶过,稍微往哪边偏,都要滚上道旁的泥地。
车里的孩子大呼小叫,“妈呀!别,别往左偏~!唉唉唉,太右了,当心!”
驾车人已经把马车驶得慢之又慢,可还是难以驾驭。
栖真顾不上回头,叫道:“给我坐回去!保险带保好。”
小包子嫌弃地瞥了眼车里的麻绳。
长绳从两边车窗穿过,紧紧绑在车身,贴着后车壁绑紧,这样人坐在绳后便能拦住,急刹车也不至于冲出去——他天才绝顶的母亲大人,称这玩意儿叫保险带。
昨日他们搭司军府马车驰往小南山,栖真一路和府上管事攀谈,观察他如何控缰,觉得自己学会。可真轮到她动手,才发现把难度想低。
很努力控缰了,谁料两匹驽马一进竹林就欠调/教,自由散漫地去啃路边叶子,一匹嘴巴往左凑,一匹嘴巴往右去,怎么赶都不听。
栖真一鞭下去,其中一匹上了速度,带动另匹也开始跑。她拉缰绳,岂料车跑离官道,在道旁的泥地上一路磕,最后把两个前轮送进泥潭里。
两匹马被绊住,停下拉屎,啪啪几坨落地有声。
小包子没来得及用保险带,猝然一冲,磕在车柱上。
栖真回头一看,见他细白额头上瞬间乌青,心疼得要死,双手合十道:“别哭啊!是妈妈没把车子开好,求原谅。”
小包子疼得一面咧嘴一面吸气:“你玛莎拉蒂开得那么溜,马拉地怎么搞不定?”
栖真见他还能还嘴,知道他没大碍,跳下车查看车轮:“你妈搞不定的事多了去了,这才刚开始,以后会更多。”
小包子趴在车身上探头看,对下面的泥地嫌弃地咦哟,“你踩到泥啦。”
“否则呢?”栖真一面查看,一面让小包子把备在车里的铁棍递来,用棍把烂泥扒拉开,泥里埋着石头,难怪刚才咔啦一声,是车轮斜着卡进石缝里。
栖真又像往常一样给小包子出题:“两个选择:一,让马把车子拉出来,但这轮子卡的角度和马用力的方向不在一条线上;二,我们想办法把石头撬开,起码撬动到轮子回到正位。选哪个?”
小包子坐在车辕上,晃着腿吊儿郎当:“先试第一个,不行就第二个,还不行,试第三个。”
“第三个?”
“找人帮忙。”
栖真看看前路,又看看来路:“哪儿有人?”
“车把路堵了,后面的人开车,一定要帮我们把问题解决才能过去,否则大家都堵这儿。”
“求人不如求己,等到天黑都没人呢?”栖真笑了笑,把小包子赶进车里,她跳上车辕,准备驾马。
小包子道:“妈妈,我们又不在现代,我们在这里就是小baby,小baby出生的时候不都是让人帮忙的吗?”
栖真拉缰绳掉转马头:“有道理。”
小包子悄声嘀咕:“有道理还裸奔,我就说这策略不对。”
栖真拿起马鞭:“《三十六计》漫画看多了吧?那你说什么策略对?”
“借力打力,顺势而为。”小包子说得铿锵。
栖真切一声,“坐回去,保险带!”
半刻钟后……
栖真站在车边,揉着发酸的手腕,无奈道:“好吧,马拉不出来,石头也撬不开,好像只能等人来。”
小包子道:“马没吃饱,你力气太小。”
栖真重新跳上车,坐在车辕上累得直喘气。
小包子抱住她脖子撒娇:“妈妈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栖真举着沾满泥的铁棒,在手里颠了颠:“回哪儿去?”
“回宫啊。”
“不回。”
“我们为什么要单飞啊?”
栖真想撸一撸小家伙的头,手上沾着泥呢,只得作罢:“那里东西难吃。”
小包子反驳:“红烧肉很好吃啊。”
栖真苦笑,不知怎么跟他解释。
“妈妈你看,你现在是不是在想这根沾了泥的棍子要怎么办。你想把它放回车里,但它上面都是泥,放进车里会把里面弄脏,所以你想拿张餐巾纸擦一下,但这里又没有餐巾纸。所以你又想,要不拿块手绢擦一下…可手绢擦完了还要洗,多麻烦啊,所以你想来想去,不知道怎么办了,只好拿着这根棍子坐在这里,我说的对不对?”
栖真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穿越成精了?”
小包子道:“妈妈,不是我穿成精,是你穿傻了。”
栖真瞪眼:“我哪里傻?”
“我们在这儿什么人都不认识,什么东西都不懂,你想的很好的事,做起来一地鸡毛。”
“嗯,一地鸡毛。”栖真品了品:“这词给一百分。”
“别人是一地鸡毛,我们是一地马粪。”小包子笑道:“都一地马粪了,事情肯定做不好。”
“我也没法跟你说清为什么要走,就当你妈直觉,再不走要大难临头了。”栖真说到这里停住,开玩笑道:“小朋友,你今年真的只有七岁?”
小包子反问:“不是你生的我吗?”
栖真抬头看天,开始反思:“忽然发现天天逼你练字,好像有点埋没你。”
小包子开心得两眼放光:“你是说我可以不用练字了?”
“下次语文考试能得A的话。”
小包子瘪了瘪嘴:“都回不去了,还语文考试!”
“只要我们想办法,一定能回去,怎么样都要让你赶上高考。”
小包子要哭了:“你为什么对高考那么执着啊?”
栖真一言堂:“不为什么。”
“这里那么好,太子哥哥那么好,红烧肉那么好,冀望也那么好。”小包子哀嚎:“我们能不能不走啊?”
栖真佯怒:“太子再好关我们什么事?红烧肉你能天天当饭吃?你跟冀望才认识几天?就为这么点破事,连你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话音刚落,寂静无人的官道上蓦然传来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
“说说看,他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