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后新闻发布会现场,镁光灯不断闪烁,快门声响个不停。
主教练科曼从善如流地将今日首秀的新人也带到了发布会现场,却略感意外地发现这小孩坐在麦克风跟前,完全不怯场,就像是已经参加了成百上千场发布会一样。
“范德贝格先生,刚才主教练提到过,您的传球很有特点。作为一名新人,在首秀期间就能与队友如此默契配合,奉上至关重要的助攻,请问您是怎么做到的呢?”
一场胜利之后,记者们都倾向于问些锦上添花的问题。
约翰看看台下一角,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人正透过厚厚的眼镜片冲自己挤眉弄眼——亨克在提醒他不要信口开河。
但约翰心中有数,沉稳地开口道:“我在接球之前,就已经在考虑传球的落点了。”
接球之前,就已在考虑传球落点了?
外行人还在思忖,一旁坐的科曼已经耸然动容,但努力维持着自己主教练的仪态,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那名记者听了不知该如何评价,想了想又问:“这种传球技巧想必有高人指点,请问您是从哪里学来的?阿贾克斯青训吗?”
旁边科曼一副已经知道答案的样子,约翰却笑笑:“是从棒球选手那里学来的。”
“棒球?”
记者们都懵了。
“因为棒球选手也都是这样,在接球之前,就已经考虑好传球的落点了呀!”
约翰本就是一个运动天赋极卓著的人,即使是欣赏别的运动,也能够触类旁通,悟出重要的原则,虽然这些看似细节的原则是行外人无法理解的。
见到记者们还懵着,约翰正想多解释两句,却听身边科曼郑重咳嗽了两声,对记者们说:“同样的话,我的恩师,约翰·克鲁伊夫先生也曾经说过。他也是从棒球运动中获得的灵感。”
“哦!”
有克鲁伊夫做注脚,这句话立即显得极有说服力,记者们纷纷表示他们懂了。
“那您的传球技巧呢?您在场上共有十六次触球,每一次传球落点都极为精准。请问您在阿贾克斯是怎样练习传球的呢?方便向我们透露一下吗?”
约翰想了想,心里有了个主意,笑着说:“这其实也很简单!我习惯于随时随地练习传球。在传球之前,我会随意找一个目标,比如,高处的树枝,二十码外的树篱,自家门口信报箱上放着的一个易拉罐……我努力让踢出去的球落点距离那些目标越近越好,如果真传准了我就给自己一点儿奖励……”
记者们见约翰滔滔不绝,毫无保留,便也都高举手机录音。
“那么……请问,这也是球圣克鲁伊夫留下的练习方法吗?”
记者的提问正中约翰下怀,他扬起嘴角,憋着笑回答:“不,这是米歇尔·普拉蒂尼①练习传球的方法。”
身为有史以来第一个三次获得金球奖的足球运动员,约翰怎能不关心能与自己比肩的后来者。法国人在八十年代的影响力他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现在既然有人问起练习时的“秘诀”,约翰可不介意把普拉蒂尼的秘密都给抖出去。
“原来如此!”
记者们纷纷记下这些素材,一边记一边感慨:这个首秀的年轻人,看着这么年轻,怎么喜欢的球星都是“老前辈”?
挤在最后一排的亨克也长舒了一口气——这位经纪人已经能脑补出关于他家崽子的几个标签了:#重视传承、#博采众长、#明日之星……接着这次机会搞一波公关的效果应该很不错,回头就和几个传媒的朋友打招呼去。
唯有坐在台上的约翰忽然感受到了来自科曼的审视目光,身体微僵,有种秘密被人窥破了的心虚。
但科曼很快转过头去,面带微笑地邀请提问:“各位,关于下一场对阵直布罗陀,还有什么问题?”
很多只手都举了起来,也有人心直口快地直接把问题说出:“请问,下一场对直布罗陀,范德贝格会获得首发机会吗?”
科曼:……
约翰:……
*
新闻发布会结束,亨克开车送约翰回家。
毕竟约翰自己都还没有驾照。
夜已深,范家的小小联排却还亮着灯,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愉快的说话声传出。想必家里人看了电视直播,正由衷为约翰感到骄傲。
约翰下车,正要回去的时候,忽然被同样下车的亨克叫住。
“约翰别走,正好借此机会,咱俩通个气!”
亨克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和一支香烟,点上了,猛吸一口,一边组织语言一边开口:“这次你抓住了比赛里的机会,非常好。下一场对直布罗陀,不管你是不是首发,都要努力进球,不能只助攻了,一定要多进球,进好球,把进球数量刷上去,这样以后咱们再谈英超的俱乐部就好谈了……”
他正说着的时候,约翰忽然极其自然地向他伸出了手。
亨克也没觉得有异,随手就从烟盒里抽了一支,递给约翰,然后顺手打了个火——
忽然,他身体一抖,手中的打火机立即熄了。
“上帝啊!我在做什么?带着一个未成年人抽烟……被记者拍到你就完蛋了,我俩都完了!”
这经纪人紧张地左看右看,确定周围没有携带摄影设备的记者偷偷跟来之后,才用食指狠狠地点在约翰脑门上:“小子,你满脑袋都在想什么!刚刚小有了一点名气,你难道就像搞出点大新闻?”
“冷静点!”约翰随口安抚这炸毛的经纪人,“我是看到你抽,才察觉自己烟瘾又犯了的。”
上辈子,克鲁伊夫可是从十几岁便开始吸烟的,无论是球员时代还是教练时代,他都烟不离手——毕竟这是他用来抗衡压力的法宝之一。烟瘾最重的时候,他曾经在一天之内抽了八十多根烟。
当然,那时整个阿贾克斯都爱抽烟。老大哥皮埃特·凯泽尔和克鲁伊夫一样,成日里烟不离手。他们的更衣室里也时常烟雾缭绕,打扫更衣室的球员需要将烟灰和烟蒂也一起清理掉。
其实重新活过来这几天,他都暂时没想起抽烟这回事,毕竟小约翰身上既没有烟包也没有火机。
可谁让亨克一高兴就在自己面前叼了烟,连带勾起了约翰的烟瘾呢?
他是重生了,但烟瘾也跟着一起重生了。
然而亨克已经全盘脑补出了媒体会如何给这劲爆新闻起标题:“你想象一下,点开手机就看见《震惊!荷兰国家队新秀竟是烟瘾少年!》《让约翰·范德贝格给你一点小小的尼古丁震撼!》……”
“也没有这么严重吧!”
“怎么不严重?”
亨克急了,连忙将自己手中那支只抽了两口的烟丢在地上踩烂。
“咱们荷兰有那么多名宿,足球天才,像凯泽尔啊、克鲁伊夫啊……都是因为抽烟过量得了肺癌去世的……”
还没等亨克把话说完,他就感到一只手用力扯住了他的胳膊。
约翰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震惊之情溢于言表,异常急促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我是说……”
亨克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崽子突然变得如此不可理喻,莫名其妙了一阵之后才重新措辞:“我说错了吗?凯泽尔和克鲁伊夫,他俩都是因为年轻时代吸烟过量,晚年得了肺癌过世的。”
约翰依旧不肯相信,紧紧握住了亨克的手臂,急切地问:“难道,克鲁伊夫……克鲁伊夫他不是心脏病发作而去世的?”
亨克:茫然。
“心脏病……我记得确实是发作过一次,那是在巴塞罗那吧,但是他命大……”
“不可能!”约翰喃喃地道,“这不可能……”
这时亨克终于甩开了约翰紧紧抓着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外套,坦然地取出手机:“不信你自己去搜!”
“我教过你的,用搜索引擎去搜克鲁伊夫生平。”
亨克一边说,一边想起了头一回他教这小孩用搜索引擎的时候,约翰非说装在汽车上的才叫引擎。
约翰接过亨克的手机,当真点开了搜索引擎的页面。他的手指颤抖着,始终没法在那个小框里输入“约翰·克鲁伊夫”这个名字……
突然,约翰一把将手机拍回亨克怀里,径直向自家冲去。
推开门,他压根顾不上母亲汉娜热情的招呼和父亲卡尔斯欣慰的眼神,在全家人的瞩目之下,直接冲上他的阁楼,回到自己那间卧室里——
在那里他凝望着墙壁上身穿着橙色球衣的自己,始终无法回答心里的疑问。
如果在1991年克鲁伊夫没有被突发的心脏疾病而带走,那现在在这里的他……他又是谁?又是个什么呢?
*
汉娜与卡尔斯并肩站在阁楼房间的门外,汉娜满脸担忧,想要推门进屋问问是怎么回事。
卡尔斯则借着细细的门缝仔细观察了半晌,终于还是挽起妻子的手臂,悄然从门前走开。
“约翰已经长大了。”
这位沉默寡言的父亲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自己的问题,需要自己去解决。”
“要相信我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