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于视觉苏醒的是嗅觉和听觉。
蔚禾恍惚中听到水滴敲击石壁的声音,水似乎是从很高的地方滴落而下,依稀可听见水珠飞溅,犹如碎玉之声。
充斥在鼻腔中的空气潮湿温热,蔚禾的意识逐渐回笼,只觉得身处的这个地方热得让她很不舒服,薛芸之前套在她身上的婚服层层叠叠,最里面的一件被汗湿黏在皮肤上,让她烦躁无比,只想赶快把身上的这几层皮给脱下来。
这个想法产生的时候,蔚禾才发觉自己跌坐在地上,上半身被牢牢捆缚在一根柱子上,完全无法动弹。
视线所及是一片黑暗,蔚禾挣了几次,那绳子反而越捆越紧,四周极静,她突然听到柱子的另一面也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忍不住警惕道:“谁?”
“是我。”明十七的声音传来。
蔚禾松了一口气。
听声音判断,似乎是他们两个被捆在了同一根柱子的两面。
蔚禾隐约感知到这里是一个潮湿阴暗的山洞,并不是薛芸将他们药倒时的那个小院。
这里恐怕是……
“蛇妖的洞穴。”这个山洞似乎很大,明十七的声音虽然离得近,听起来却像是回声。
“若水!一清!”蔚禾喊了两声,四周却无人应答,这片空间里似乎只有她和明十七,不知道若水和一清是也被蛇妖抓来了,但不和他们捆在一处,还是压根就不在这个山洞里。
得赶快想个办法脱身才行。
就在这个念头转过时,突然有一阵怪异的声音从头顶袭来,窸窸窣窣,沙沙作响,那声音并不大,产生的动静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格外激烈。
蔚禾只觉得那声音让人说不出的心烦,衬得这片黑暗越发诡谲,她下意识地想往前挣脱,却听到背面的明十七一声闷哼。
“别动,越动越紧。”他声音沙哑道。
原来捆住他们两个的是同一根绳子,她这边向前挣,明十七那边就被束缚在柱子上越紧。
蔚禾不敢再动。
她自觉刚刚的活动幅度并不大,然而大约因为蛇洞实在潮湿闷热,她不知不觉又出了一身的汗,偏偏双手被困,只能任由汗水一滴滴从额头滚落,蛰进眼睛里,蔚禾一时只觉得双眼酸痛,眼前一片模糊,她忍不住闭上了眼,原本拽着绳子的双手无意识地往两边地上垂落。
然而与她手掌贴合的却不是山洞中粗粝的沙石,是另一双温热的手。
一双并不算柔软的,比她的手大得多的、男人的手。
是明十七。
两人都毫无防备,同时受惊,双手下意识一蜷缩后不约而同地分开,然而受困于绳子束缚的空间,又不得不再次贴合。
黑暗剥夺了人的视觉,却让其他的感知更加灵敏。
蔚禾只觉得明十七的手热得离奇,那股热意从手掌贴合处一直传到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整个人如同置身于蒸笼。
在这样席卷而来的热意里,原本冰凉的石柱染上两人的体温,背后唯一的那片凉意也渐渐消失,被热浪侵袭裹挟,继而完全取代。
蔚禾只觉得那根柱子似乎不存在了。
她似乎是跟明十七背贴着背绑在一起,肌肤相触,彼此的汗意几乎要透过层层衣衫相互浸染。
明十七显然也很不好受,他不过喘了一口气,微微动了一下头,蔚禾陡然感觉到束缚着她的绳子分别从胸前和腰间滑过,又一下子收紧,磨得她又痛又痒,喘不上气来。
“你让我别动,你动什么?”蔚禾不知为何恼怒起来,然而话问出口,原本应当气势汹汹的两句话却软绵得令人心惊。
她本以为,以明十七的脾气,不是冷哼一声,就是要面无表情地刺她两句,然而他却不知为何,一句话也不回口,一时洞中极静,只能听到他的的呼吸和喘气声。
两人都不敢再动,只觉得眼前的情形诡异无比,却又似乎透着一丝无法言说的意味。
蔚禾被热得有气无力,脑海中明明有个声音在提醒她,要赶快召唤系统自救,然而她的意识却不知为何,懒洋洋地带她滑入了另一处场景。
也是这样闷热的一个夏天。
蔚禾十九岁,大一。
学校的宿舍里不许养猫,但她又实在想念饼干,于是悄悄把猫养在了周鲸鸣那里。
周鲸鸣那时已经在全国大赛上崭露头角,他在训练场馆和她的大学之间买了一栋公寓,蔚禾没有课的时候,就会跑过去和饼干一起玩。
那时他们两个刚刚在一起没多久,大约是从小就认识,蔚禾没感觉做情侣和做朋友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他们从前就一起做的事,现在仍旧一起做,去看最新出的电影,吃彼此都喜欢的食物,好像只是多了一个男女朋友的名头。
毫无恋爱经验的蔚禾,认为这样也很好。
这是一种她已经习惯了的相处氛围,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结婚好像也不是多了不起的事。蔚禾这么想。
所以当她的舍友说想去跟猫玩的时候,她就爽快地答应了。
周鲸鸣那两天原本应当在外地比赛,然而却不知为何提前回来了,他到家的时候,蔚禾正在储藏室里翻箱倒柜地找饼干喜欢的三文鱼猫条。
蔚禾听到客厅里舍友跟周鲸鸣打招呼的声音,随后手机很快收到了舍友的信息。
舍友:卧槽!你男朋友回来了,我要先撤了!
蔚禾:不用啊,一起玩呗。
舍友:你这个第一次谈恋爱的憨子,我赌一百块钱,你男朋友才不想我们在这儿一块玩。ps溜之前我要最后再说一句,他真人比照片更更更帅!
蔚禾觉得她舍友可能是霸总文学看多了,周鲸鸣虽然小的时候不太喜欢跟别人一起玩,但长大之后,她的所有朋友他几乎都认得,关系也很好。
周鲸鸣进了储藏室。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进来,这里就显得特别狭小拥挤。
“阿大她们买了樱桃,挺甜的,你先去外面吃樱桃吧。”蔚禾轰他。
“不喜欢吃樱桃。”周鲸鸣说,他挨在她身边无事忙,声称要帮她找饼干最喜欢的猫条,找了半天,放猫条的架子被拨弄得乱七八糟,猫条没找到,两个人却越贴越近。
亲吻不知道是从哪一刻开始的,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像一大片雨铺天盖地地落下来,蔚禾在这场雨里浑身颤栗,只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折坏了的纸船,在沉积的雨水中被打得浑身湿透,飘来荡去无所依凭。
这场雨潮湿而又粘稠,而她是这场雨里一个发着高烧的人。
她能寻找到的唯一一个支点就是周鲸鸣。
于是蔚禾的双手紧紧握着周鲸鸣的两个大拇指——那是她从小和他牵手的习惯,她喜欢用自己的手指攥着周鲸鸣的大拇指,当她这么握着他时,周鲸鸣就会用自己的手包裹住她。
他的手比她大得多,可以完全将她的手含在手掌中。
两个人谁也没有闭眼,蔚禾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他,只看到周鲸鸣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脸上一片潮红,额发微微被汗水打湿,跟平常的样子很不一样。
有点可爱,又有点……蔚禾还没想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周鲸鸣突然低低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蔚禾喘不上气来,不知为什么有些恼怒。
周鲸鸣没有回答。
他开始亲吻她的眼睛。
蔚禾四肢的力气加在一起也没有一两,需要完完全全攀附着周鲸鸣才能勉强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她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之前的错误有多么离谱。
做朋友和做情侣,真的一点、一点也不一样。
饼干在储藏室外不断抓门喵喵叫,愤怒地指责两个说要去给它拿食物却一去不返的可恶人类。
然而平时抱它亲它亲个没完的两个人,今天就好像集体失忆,完全忘记了世界上还有它这么一只很需要猫条的小猫咪。
饼干趴在储藏室的门口睡着了。
蔚禾最后浑身脱力,是被周鲸鸣抱出来的。她觉得很费解,亲也不是她一个人在亲,怎么她像被妖精抽干了力气,周鲸鸣却像打了鸡血一样。
那天究竟是怎么结束的,她已经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是周鲸鸣趴在她的颈窝,呼吸见的热气在她脖子上带起一层麻酥酥的鸡皮疙瘩。
“我第一次觉得樱桃这么甜哎。”他很新奇地说。
……
水声滴答。
蔚禾只觉得头发全都汗津津地贴在脸上,空气闷热潮湿,头顶细细簌簌的奇怪动静越来越激烈。蔚禾残存的意识在告诫她,这里不是那个狭小却安全的储藏室,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地方。
但这是哪里……蔚禾模糊地想,感觉清醒的意识正一点点抽离她的身体。
周鲸鸣呢?他怎么不在她身边?
回忆和现实的界限似乎正在一点点模糊,在模糊的边缘,蔚禾的手真实地触碰到了另一双手。
她的身体先于头脑做出了本能的反应。
蔚禾握住了那双手的大拇指,轻轻地蹭了蹭。
明十七浑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