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媛媛径直走过去,夏阳光只高她一个头,她无须垫脚,只要一仰头,就给了他一个吻。
既然在法兰西。
像打火机窜起的火苗,外焰尚只燃到三百度,内焰熊熊烧过千度,燃得心血俱沸,恨不得要化成鲜红色的蒸汽,紧紧氤氲。
夏阳光生涩、笨拙、模仿。
“元元……”他喘着气,刚想直抒胸臆,阮媛媛却离开他。
她轻轻地后退三步,脚步无声,然后收敛起笑容,冷淡地跟他说:“我们两个没有可能。”
这一刻仿若电影进行到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剧情却陡然急转直下,又似情歌慷慨,刚进到副歌第一句却戛然而止变作无声。
夏阳光被楞在那里,完全不解阮媛媛怎么可能在前一秒和后一秒判若两人。前一秒和他热吻,下一秒冷若冰霜拒绝掉他。
夏阳光看着自己和阮媛媛隔着的距离,大概刚刚一米,却陡然觉得隔了长江天堑,滔滔黄河。少年的世界是简单的,于是夏阳光直接将不解问出来:“不可能那你为什么还要吻我?”
“这个吻,是谢你给我做了这只玫瑰。”阮媛媛不自察地绷紧了脸。她其实心里也很紧张,虚得很……阮媛媛其实刚才也是模仿着电影片段和文学描写来的,她以前居于国外,的确常常跟友人行贴面吻。
虽然父亲阮桥好中不喜西。
她用愈发镇定的面色和语气,掩饰自己心中尚存的一丝慌张:“不过,虽然谢谢你做了这只玫瑰,但这只玫瑰我不能收,也不会收。”
怦怦怦怦,夏阳光觉得阮媛媛这是RPG游戏里的大boss,攒足了气连发大招,重拳重脚,一连连发将他击倒。
怎么办他打不过大boss。
他喜欢她,打不穿关的。
夏阳光努力挤出一个最灿烂的微笑,不让阮媛媛看到他的难过,免得她伤心。
他咧嘴笑着说:“没事,这玫瑰……只要你看着高兴就好。”
阮媛媛从风衣里掏出黑色皮夹,拿出一张紫色的五百欧钞票递给夏阳光:“还有,还你的钱。”
夏阳光滞了一下:实际上在这边的生活中,很少能看见这么大面额的钞票,就是去银行取钱,取出来的最大面额钞票也只是一百欧。这么大的票子……根本没人会带出门。
“这钱我不要了,之前的事都就当是我请你的。”夏阳光不收钱,又嘱咐阮媛媛:“外头治安不安全,你身上带这么多大面额钞票,走路一定要小心,街面上千万不要把钱包拿出来。”
阮媛媛浅浅笑起来,答应夏阳光说:“好的,我在街上不把钱包拿出来。”
夏阳光又看恍惚了:不知道她自己知不知道,她笑起来的时候左脸有个酒窝,不深,但是好甜……
“但是钱还是一定要还的。”阮媛媛不带温度的声音打破了夏阳光心中的甜蜜。
重归冰寒,像今天的巴黎天气,滋滋的风冷冷地吹。
“那我过段时间取钱找给你。”夏阳光尴尬,目前他身上的纸币凑不到四百欧。
“没事。”阮媛媛当即回应。
只要她不欠他的钱和人情就好,他欠她多少钱,她不在意。
“那我走了啊。”阮媛媛其实心里还是有几丝留念的,但她想想,自己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夏阳光听到阮媛媛的话,就抬头看阮媛媛: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皮夹克,就像她拒绝他时的坚决冰冷与不留给人希望,黑色的皮夹克里面是浅灰色的吊带衫,灰暗暗的,像天,又像夏阳光天城家里的天花板,老是扫不掉那一层蒙蒙的扬尘。但是就算黑色就算灰色,他喜欢她的一张容颜,白白净净,从第一次在警察局附近见到她就喜欢。
而后,她进他家里,褪靴换鞋,和他一起去超市买东西,晚上睡觉做噩梦……而后他越来越喜欢。
“你身上钱那么多,我不放心,这边治安不太好,我还是送你到地铁站。”夏阳光努力说,他的话语一贯明朗轻快,这会却有些磕磕碰碰。
因为他撒了谎,担心她的安危是三分,七分却是舍不得她走。
阮媛媛本来打算拒绝夏阳光的,但是话出口的时候她正好对上他的眼睛,少年的眼睛细看极清澈,还有长眼睫毛。
阮媛媛轻轻地说:“好啊。”
外头风有点大,夏阳光本来想在衬衫外头套件外套,但是又怕自己磨磨蹭蹭,阮媛媛不喜欢。夏阳光就直接推门:“走,下楼!我送你!”
这总共只一层的回旋楼梯,只有一个弯绕,一共不过三十级,两个人走了十分钟。
慢吞吞,再慢吞吞,楼梯很窄,于是阮媛媛前,夏阳光后。上次送阮媛媛走的时候,因为下楼很快,之后到街上又是并肩,所以夏阳光并没有像现在这样凝视阮媛媛的背影。
原来她的背影这样挺拔,身形的轮廓虽然曲致,却自带了一种生人勿进的刚硬。兴许是楼梯没灯光线太暗的原因,夏阳光总觉得自己是走在阮媛媛的影子里,太阴暗,令他渐渐开始小心翼翼起来,像一个小弟.弟,每一处都留心,每一处都注意,怕惹得前面的姐姐不开心。
又想讨前面的姐姐开心。
两个人走到街面上的时候,是八点二十三分,天还是亮堂堂的,但是街道两旁三三两两女郎。
三分之一的东欧人,三分之一来自非洲,这些女人通常是听说欧洲可以赚大钱,便借了钱偷渡过来,结果发现欧洲工作也难找。
可是家里缺钱,丈夫失业,小孩等着上学,全家吃她,怎么办?
白天在华商家里做保姆,这些华商狡诈得很,钻空子,给她们远低于法国最低的工资。
有个中年女郎同夏阳光打招呼。
夏阳光一张英俊的脸庞“唰”地就红了,尴尬地去看阮媛媛。
阮媛媛挑挑眉毛。
两个人走了十七八步,转过了另一个街口,夏阳光才松了口气,向阮媛媛坦白:“我认识张嫂。”
阮媛媛回味了一下这句话,嘴角上的挂着的笑就逐渐变冷了:“哦?”
夏阳光直勾勾盯着阮媛媛的表情,他楞了一分多钟,突然明白过来她想歪到哪里去。
夏阳光急得一拍大腿;“你误会啦!”
他又挠头,赶紧赶紧地向阮媛媛解释。原来,这些女郎大多不会法文,平时有些什么事,都得托附近的中国人帮忙。一般找同胞代去邮局寄一封家信,信封上那几行法文,加上和邮局工作人员交谈的那几句话,市价是二十欧。
这个张嫂有次在路上拉住夏阳光,说学生仔帮个忙。夏阳光便二话不说帮张嫂寄了信,张嫂按常理给夏阳光二十欧,夏阳光不收。
后来又过了一两个星期,夏阳光又碰到张嫂,夏阳光赶紧快步疾走,张嫂却拉着他,求他帮自己再寄一封信。
张嫂笑得灿烂,眼角的鱼尾纹全起来,有一种岁月赋予的美丽:“我包了饺子给你吃带回去,谢你!”张嫂怕夏阳光多心,又强调:“是真的想感谢你。”
夏阳光犹豫了几秒钟,答应下来。
他去邮局帮张嫂寄了信,张嫂请他去家里吃饺子,韭菜饺子,馅包得足足。因为韭菜在巴黎卖贵到六欧一把,夏阳光平时是绝对不会舍得吃的,当时就很感动,再加上张嫂话匣子也打开了,两个人渐渐就聊熟了。
原来张嫂家里也有个跟夏阳光差不多年纪的儿子,也是上大学,也是没钱。张嫂隔两个月给儿子寄一封信:要什么东西只管买,妈妈在巴黎的工作很轻松,做做餐馆服务生每月就能赚几万,欧洲佬的钱可好赚了!
夏阳光听得心痛。
“我想到我妈妈在天城也过得很苦,后来就每次都帮张嫂办事,不收她钱,那些宰她的真不是中国人!”夏阳光从不骂人,却还是忍不住愤慨了一句。他忿忿不平地偏头,发现阮媛媛正用一种玩味又考究的目光盯着他。
阮媛媛却突然把他一拨,左手搂住夏阳光的腰,将他按在她的身上。
“元元你干什么?”突然起来的变故,夏阳光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元元你这是怎么了?”夏阳光担心阮媛媛是不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他正准备安慰保护她,阮媛媛却对他说:“闭眼!”
一般人都有终惯性,要他闭他愈发要看,夏阳光上高中时,同桌男孩是个装备迷,带动夏阳光也开始了解相关知识。他低头瞧见阮媛媛竟掏出一瓶防狼喷雾。
夏阳光旋起右边嘴角笑笑:“元元,你怎么随身还带这种东西?你看着女生,没想到还有点男孩子性格……”
“住嘴!”阮媛媛打断他,接着重申:“把眼睛闭起来。”
她说完毫不犹豫举起喷雾,举高到与夏阳光耳朵平齐,雾气从夏阳光左耳侧边擦过去,带着呼啸的风声。紧接着阮媛媛丢掉夏光阳,抬脚踢向那个向他俩袭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