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仅仅早上迟到了半小时,谁能想到这一天他做什么都紧赶慢赶的。
漫长忙碌的一天好不容易结束,他晚上九点半到家,电脑随手扔在餐桌上,人瘫坐到沙发上。
他要死不活了两分钟,叹着气,双手撑着身体,刚想坐直些,手掌突然按压到了什么东西。
陈述转头看,手掌下是他原本放在茶几上的记事本,还有一支大概是从他的笔筒里拿的铅笔。
活页记事本最上面这一页被画了人像,画的还是他一眼就能认出的熟人。
“这是……祁予望?”陈述自言自语了句。
虽然这画所用的纸笔都不专业,但呈现出来的绘画水平却很不一般,即使由他这样“手残”的外行人来看,都能看出画画的人肯定受过专业训练。
谁这么会画画?
肯定不是他。
最近进过他家的,只有他的邻居。
不过她什么时候画的?
今早没见她动笔,那她是在他睡着的时候画的吗?
在别人都入睡的深夜,她竟还在想着祁予望。
—
周五晚上,陈述难得早下班,祁予望约他打球。
陈述一见到他,就想起了至今还放在他家茶几上的,邻居画的那幅画。
球打到一半,节奏放缓,两人边打边闲聊。
“对了,你上回说要相亲,情况怎么样?”陈述少见地主动好奇起他的感情生活。
祁予望闻言,若有所思了片刻后,下意识撇了撇嘴,“先不提相亲情况如何,你知道我那天的相亲对象是谁吗?”
“谁?”
“宋茸。”
宋茸?陈述一听这名字就十分耳熟,但是谁来着?
他在久远的记忆中翻找了会儿,最终顺利想起:“高中那个宋茸?”
祁予望站直身体,抱着球,点头。
陈述笑,“这么巧?”
祁予望叹气,“谁说不是呢。”
“你见面之前不知道是她?”
“我妈可能跟我提过一嘴她的情况吧,但我当时没注意听。”祁予望边说着话,边走去拿水。
陈述不紧不慢地走在他侧后方,好奇起老同学的现状,“那她目前在做什么?”
“在我们的高中母校当英语老师。”
“当老师?不错啊。”话音刚落,陈述忽然想起,“等一下,那她不就跟王老师成同事了?”
王老师是指祁予望的母亲王惠女士,她曾是他们高中的班主任。
“所以啊。”祁予望说。
所以他妈才会突然介绍宋茸来跟他相亲。
“这还真挺有缘分。”陈述笑着八卦,“那你们进展如何?”
祁予望很坦诚:“见了两次,好像不太合适。”
“互相看不上?”陈述问得很是直白。
这话逗得祁予望都笑了下,然后他才正色回答:“比起我和她两个当事人,更多的可能是家庭的问题。”
“嗯?”陈述疑问。
祁予望说:“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在商场里偶遇她母亲了,正好晚饭点,就三个人一起吃了顿饭。她母亲的性格和她不一样,人很强势,虽然我和宋茸只是成年之后才见了两次面的相亲对象,但她母亲好像已经把我当成了上门提亲的女婿,明里暗里都在强调如果我和宋茸之后要进一步发展,她那个还有一年就要大学毕业的弟弟可就得靠我们多多帮忙了,显然希望我拿出诚意。”
宋茸母亲话说得很理直气壮,命令似的,让人不舒服。
他们要是真有缘分成为一家人,那能帮的当然也可以帮,但在他们刚开始接触的时候就见识到了对方母亲这样的态度和要求,祁予望自然不想往明摆着的坑里走。
陈述闻言,撇了撇嘴,问:“那宋茸是什么态度?”
祁予望眯着眼睛,思忖了片刻,“她对我这个人应该不反感,毕竟她之后也有提出想要继续见面,但……她妈妈在餐厅说那些话的时候,她也没有任何阻拦或者反驳的意思。”
陈述挑了下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需要考虑到的东西,想法不一致,就确实是缺了点缘分。”
祁予望喝了口水,没说话。
陈述安慰他:“虽然我没有相亲过,但相亲应该很少有一次成功的,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祁予望笑笑,缓缓点了下头,接受他的安慰——相亲遇见老同学的惊讶,的确让他在与宋茸的见面之初心动了一下,凭着那下心动,他们约了第二次见面,本来要是一切顺利,真的可以试着接触下去,可惜正如陈述所言,他们之间似乎还是少了点缘分。好在发现得够早,眼下也算及时止损。
气氛有些别扭。
陈述转开话题:“不过你就没法儿凭自己的本事谈上段恋爱吗?你身边没有喜欢你的人?”
祁予望长相干净、性格阳光,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很受欢迎——陈述之前听他说要靠相亲找对象,也是颇为意外来着。
可祁予望自从跟上一任分手后,将自己扔进工作,很长时间以来都没什么恋爱的心思。
这才逼得王老师不得不出手。
祁予望也是无奈,“工作时间能接触到的同行和同事来来去去也就那些人,下班之后出去玩的也少,没什么认识新朋友的机会。”
身边不是没有喜欢他的人,但到底没能到达两情相悦的地步。
“这种情况,你不也一样?”祁予望反问。
“我又没被家长催婚。”陈述拒绝在此方面与他成为同盟,看见他失落情绪更重后,陈述决定好心给他一点提示,“同事来来去去就那些,但你的来访者总是不断有新人出现的吧?”
听见这话,祁予望微微蹙了眉,“你什么意思?”
陈述瞅着他那张略显严肃的脸,眼里浮笑,“你说我什么意思。”
祁予望盯着他,叹口气,“虽然你不是干心理咨询这行的,但我还真没想到陈律缺少常识到这种地步,心理咨询师和来访者不能建立私人关系,这是职业道德问题。”
祁予望专业且固执,绝不会拿自己工作开玩笑的同时,道德水平还高,以至于他对他的来访者从心理到生理再到骨子里都保有清晰界限,与来访者在咨询室之外的地方偶然碰到面都会让他感觉不合适——尽管他的来访者大多与他居住同一城市、相近区域,意外遇见这样的事儿实际很难避免。
即使祁予望表现出让他一句都别再瞎问的态度,陈述还是毫不迟疑地冲着他的底线狂奔而去,“原则是原则,但人的心有时候也由不得自己做主。我是说,就从来没有任何一位来访者走进你的咨询室,让你眼前一亮过吗?”
祁予望与他眼神较量几秒,提着一口气反问他:“那有没有任何一位委托人走进你的办公室,让你眼前一亮过呢?”
陈述愣了下,而后笑了笑。
这样的情况,或许也有过,但那真的就是一瞬间的事儿,但凡为自己着想一点,他们都不会想把这一瞬间被惊艳的情绪延续到下一个瞬间,不是故作正经,也不是自命清高,而是在眼前一亮的那一刻之前走过了那么多辛苦的路才拥有的事业,得知道珍惜——与工作对象发展私人关系从各个层面看都不太明智,人总归要学会不要主动给自己找麻烦。
陈述这下完全能理解祁予望的心态。
只是这样一来,他那邻居不就真没机会了?
—
这个周六,陈述幸运地没被叫去加班,他自己一个人穿着家居服在家忙了半天工作,午饭后找了部纪录片看。
片子比想象中精彩,时间一晃就到傍晚。
门铃响了。
陈述暂停了纪录片,去开门,门外是连萌。
她先客气地跟他问好,然后捧出罐手工曲奇,说:“这是我今早刚做的,送给您尝尝。”
她买了饼干独立自封袋和透明方盒,盒子外面还贴上了可爱的贴纸,包装得很用心。
陈述伸手接下,礼貌道谢。
连萌补充:“谢谢您之前收留我。”
陈述微微挑眉瞧着似乎誓不与他对视的人,悠悠道:“不客气。”
客套话都说完,连萌才道出她的真实目的:“我在您家那天,擅自用您的记事本画了幅画,如果您没扔的话,可以给我吗?”
陈述倒没想到那画得还给她,他还以为她画完没带走,就是不要了的意思。
可其实连萌为了要这幅画,没出息地做了好几天的心理准备,才下定决心要在心理咨询后一鼓作气敲他的门。
陈述转身进屋,走到茶几旁,放下曲奇盒,拿起记事本,回到门口,整本递给她。
连萌仔仔细细地想将那张画着画的纸撕下。
陈述抱手靠着门框,看着她的动作,然后没忍住坏心眼,眼尾含笑调侃了句:“这画画得比本人好看。”
连萌闻言一愣,他说这话,说明他早就看出她画的是谁。
连萌低着头,绝望地闭了两秒眼睛,才继续撕下那张纸,然后抬头边将记事本还给他,边故作镇定地回道:“就是随便画画。”
陈述却是直接:“你知道心理咨询师和来访者不能有私人关系吧?”
连萌手里捏着画,看起来有些局促,但没否认自己的情感,“我知道的,我也没期待更多,而且他也好像有女朋友。”
“他没女朋友。”陈述以十分确定的语气紧接着说道。
听见这话,连萌不知是因为惊讶还是惊喜,竟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啊?”
陈述重复一遍:“我不知道你是看见了谁才误会的,但祁予望目前没女朋友,他刚黄了一场相亲。”
她送来手工曲奇,陈述没什么好回礼的,意外给了她个第一手消息。
连萌恍恍惚惚回家去。
陈述回到沙发,瞥到她做的饼干,拆开尝了块,味道还不错,他边吃边看着包装盒外的贴纸,看了又看,确定是他没见过的卡通形象。
当晚入睡前,他回完工作群消息,随手刷了几条朋友圈,陈述竟在朋友圈里再次看见了一样的卡通贴纸,并且也是贴在了曲奇盒上。
照片配文:祁老师的来访者给大家送了亲手做的小饼干,超可爱的女孩,超用心的包装,今天也是香香甜甜好滋味的一天!
陈述确认了下发这条朋友圈的人是谁,没猜错,确实是祁予望那儿的前台,之前因有法律问题想咨询,在祁予望的介绍下与他加上的微信。
如此简单的配文,陈述却品了两遍——“祁老师的来访者给大家送了亲手做的小饼干”,那肯定少不了祁予望的份。
不!应该说她或许是为了给祁予望送饼干,才给大家都送了,连他这个拿着他画像的人都沾到了光——可惜当事人全不知道,她这般小心翼翼的心意。
陈述放下手机,凝视着天花板,不自觉深深沉出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