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钱,口气就完全不一样,凑过来轻声说:“隔壁院里统共四个看护加一个老妈妈,再有就是管浆洗做饭打扫的三四个老妈子以及上门教学的先生,先生都是从教坊局请来的,按时下午上门,平时都不住在院子里。每天早上卯时左右,赵妈妈要出门买菜,吃饭的人多,须另带着两个人跟着她提东西,一去就是一个时辰,剩下的看护也要换班休息,所以那个时间人最少,院里也最空闲。反正只要赵妈妈不在,一切都容易得很,毕竟她才是最凶狠最严厉的一个。”
康安安认真听了,轻头道:“多谢小哥拔刀相助,以后若是相公收心转意了,必定再来店里买胭脂答谢。”
小伙计骄傲道:“我姓骆,人称骆哥,小娘子有事只管来找我。”
上了马车,康安安问贺郎:“既然得了准信儿,明天早上我少不得过来探一探,你来不来?”
“来呀!”贺郎说,“这种事情怎么能少了我?再说我早就想砸了刘老板的摊子。”
“你倒不怕他砸了生意交不出房租钱?”
“你还真当我是钱眼子里钻出来的?”贺郎正色道,“原以为他就是个开茶坊的,想不到竟然赚的是这种残害女孩儿的黑心钱,对我们这种靠功德攒修行的家族来说,要他的房钱也是污了自己的手,所以当初我才一定要用房租给青儿当赎身钱,才不稀罕收这种缺德的钱呢!最好快快把他赶走,事情完了之后,我还要去庙里捐一笔钱,把他连累我的罪过洗脱掉。”
“我知道,所以才不拦着你付钱呀。否则有小王爷这个财阀在,哪轮得到你出手。”康安安笑起来。
“可是,姐姐,你真的要去偷吴镜大人的扳指吗?”贺郎心里像堵着团棉瘩疙,不吐不快,“那女人虽然言语冲撞,但也说得不错,纵然给你一时得手了,日后肯定还是会追究下来,到了那个时候就真的惹上大麻烦了。”
“那就乖乖接受惩罚好咯。”康安安淡淡道。
“可是,你这个是重罪,肯定是要被谴回归墟的,到时候,我就看不到你啦。”贺郎委屈道,“我才认识姐姐,跟着一起出来办事,虽然赵府那个是不省心的,却也算志同道合,咱们在一起配合得多好呀,别就落个草草分开的悲惨下场吧。”
“你是仙家,不该在生死聚散的事上看得这么重吧?”康安安叹,“我也知道自己此举是大僭越,下场会很惨,我就是不愿意看到有些恶心事当面发生,自己却为了多活几年就袖手旁观。虽然我改变不了太多,但还是想尽力做点什么,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第二天大家都起了个早,康安安换了身男装,小王爷在府里另挑了三个特别精壮勇猛的护卫,一众人舍了车马,步行到小甜水巷口,胭脂铺都没开门,对面有家茶铺早开了门,旁边还有卖酥琼叶的,原就是白面馒头,隔天夜里煎好,切成薄薄的片,涂上蜜汁,在火上烤得颜色焦黄,咬在嘴里又酥又脆,喳喳碎响,文人赞曰:作雪花声。
几个人见天色还早,便坐在茶铺里,点了二陈汤、玉滇汤、杏霜汤等煎茶,贺郎和谢子璎用纸包着酥琼叶嚼得满嘴碎屑,喳喳声一片。
果然,不多时,见一个木棍般瘦削高颧骨短下巴的婆子从无忧居里走出来,横眉立眼,像是谁都欠了她几百两似的,身后跟着两个睡眼惺忪的大汉,一起往街上走去。
小王爷笑:“这就是你们说的赵妈妈吧,果然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
康安安摇头:“嘘,再等一会儿。”
又吃了几口茶,康安安从怀里掏出几块帕子,交给他们,“回头把脸都蒙上,别给他们看了去。”
几个人来到大门外,小王爷叩开了门,里面伸出个迷迷糊糊的脑袋,说:“这么一大早……”乍眼一见门口站着几个蒙了脸的人,顿时醒了一大半,眦牙裂嘴说,“谁……你们是谁,这是要干什么?”
小王爷用力一推,便把他和门一起顶开了,一群人蜂拥而入。
开门的人被撞得倒在地上,见他们话都不说一句,直往楼上窜,急得跳起来叫:“快来人,砸场子的来啦!”
本来大家都没多余的想法,听到他这句话,小王爷“噗”一声笑出来,索性道:“不错,就是来砸场子的,你们看见什么摔什么,记住,盯着值钱的砸!”
他一声令下,那三个护卫立刻大砸出手,把院子里走动的老妈子吓得魂不附体,避得远远得,怕被误伤到。从楼下跑出来两个看护打扮的人,见他们横冲直撞,虎虎生威,也都不敢太靠近,作势拦了几下子就撂开了手。
倒是楼梯口守着个铁塔般的黑脸大汉,虎头虎脑孔武有力,彼此一个照面,大家都是一呆。
小王爷说:“不是说只有四个护卫吗?这个算什么东西?”
康安安道:“不管了,打过去再说!”
三个护卫冲上前与黑脸大汉扭在一处,其余人乘机上了楼。
一口气冲上二楼,走廊一边是扶栏,另一边共设了五个房间,推开门看,每一间都住了年轻女孩儿,有刚起来的,还有在床上没起来的,最大的不过十三四岁,最少的只有八九岁,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康安安一间间看过去,只见房间布置得各有不同,想必是按照买主的口味要求装饰,有个房间布置得雪洞一般,女孩子躲在床帷后头露出怯生生的脸,像待宰的羔羊,不由心中一软,对她道:“别怕,不会伤害你们的。”
她约十岁左右,起来得急了,身上只穿了一件抹胸,下面是条中裙,雪白的胸口露出半条黑色刺青,想必是她主人的名字。感觉到了康安安的眼光,羞得头也抬不起来,紧紧捂住胸前。
康安安才想开口问她几句话,却听到小王爷在走廊那头厉声大喝起来。
她大步奔出去,一直走到最里面一间房前,见小王爷对着敞开的大门正在破口大骂,这本不在计划之中,她不由奇怪,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原来床上坐着个半裸的男人。
那人极其白胖,脸上一络胡须,五官都挤在一起,肥得像座肉山似的压在床上,上身穿衣服下面仅穿了条绸裤,胸前两团肉以及一只圆滚滚的肚皮都鼓鼓囊囊地对着门口处,赵府家规森严,平时小厮奴婢衣衫不整也是对主人的冲撞,小王爷哪曾见过这种丑态,自然要出口成“脏”了。
见了她过来,贺郎忙拉住,道:“姐姐别进去,没得污了你的眼。”
康安安劝小王爷道:“其他房间都看过了吗?时间很紧,别在这里同不相关的人罗嗦。”
小王爷怒道:“你们都没看清楚?他身下还有个人呢。”
康安安与贺郎都愣了一下,重新探头进去,这才发现,胖子身下还压个身体,仿佛是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身体极瘦弱单薄,平躺在被子中竟然完全无法察觉,唯有一条树枝般细瘦的胳膊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垂在枕旁,满头长发蓬松成团,遮得脸都找不到了。
白胖子被他们这一冲吓得目瞪口呆,此时才渐渐明白过来,立刻尖叫起来:“什么人,快滚出去!”
小王爷当前一步上去,一脚把他踢下床,康安安随步而上,轻轻抚开那团乱发,露出一张很小很小的脸,女孩子乍眼见到了亮光,发出挨打过的小动物似的呜咽般呻吟声。
康安安的手都抖起来,这孩子太小了,顶多八岁的样子,她‘霍’地转头看着那白胖子,后者吓得一哆嗦,忙从床边拉了件衣服披上,嘴里还在不干不净的说着什么。
“你自己就没有儿女吗?”康安安质问他,“这么小的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放肆!”白胖子穿上了外袍,有了几分底气,立刻摆出官腔道,“你们擅闯民宅,还要无缘无故打人么?”
小王爷暴跳如雷,扑上去就要锤他,被谢子璎紧紧拉住了,白胖子见他气势汹汹,立刻又瘪了下去,躲在床柱后连连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这是我花钱买下来的外室,并没有什么违法的勾当。”
“外室你个屁呀!”贺郎瞬间爆了粗,“她都能当你孙女啦,没人伦的王八羔子!”他轮起房间里的东西往白胖子头上摔过去,白胖子吓得左右避闪,居然还挺灵活,乘着谢子璎拦住小王爷,贺郎低头找东西,找了个缺口突围冲了出去,才跑到门口,贺郎飞出一件物什砸在他后脑上,白胖子站立不稳,竟从二楼栏杆处滚翻而出。
“糟了,出人命了!”贺郎叫起来,“快走,这下真要惊动官府了。”
谢子璎拉了小王爷便跑,贺郎也来拉康安安,康安安的手还抚在那女孩子的头上,被他拉得悬在半空,眼见那个女孩子的手忽然动了动,她的脸又被乱发埋住了,康安安便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细瘦的手,五根属于孩子的短短的手指,虚笼笼地在半空抓了一下,无声的呼救似的,她只觉浑身的血液都轰地一声涌上了头顶。
楼下三个护卫把黑大汉缠得死死的,自己也脱不了身,却不料楼上突然掉下个人来,直接把黑脸大汉砸晕了,几个人毫不费力地奔出院子,毕竟这里关的都是柔弱的小女孩,平时看护也稀松得很,一路上再没什么人阻拦,院子外已经围起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见他们跑出来,大家纷纷交头接耳。
“哟,真的打起来啦?”
“你刚才没听到有人叫吗?我觉得可能是杀了人。”
“听说这院子里是做暗门子生意的 ,估计是得罪了客人,起内讧了。”
“胡说,明明是客人府上的大奶奶不乐意了,专找人过来砸场子呢。”
穿过人群时,康安安发现隔壁胭脂铺的伙计骆哥,也挤在人群里眉飞色舞地高谈阔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