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开始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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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荆入职了,比想象中还要快。
虽然萧瑜一早得知消息,但在公司见到刚离开前东家的陆荆还是不免惊讶。
正常办理离职手续,走正常的offer流程,加上入职手续,就算顺利都得个把个月。这火箭速度,大概率是发生了某些特别事件。
按照覃非的说法是,陆荆和前东家的顶头上司发生冲突,疑似是被前上司设计陷害——这是前东家项目部传出来的风声。
前不久陆荆率领的小组才完成和这边的项目谈判和签约,算是大功一件,若说功高盖主也不算冤枉。但令人意外的是,竟然这么快就就被挤兑出来。
覃非描述得绘声绘色,萧瑜听了却没什么反应,也不感到奇怪。
陆荆骨子里实在骄傲,被穿小鞋一定不会服软、低头或忍气吞声。
他那样的脾气和能力,顶头上司要是没点手段,还真拿不住他,而且有这样一个下属虎视眈眈,上司必然如坐针毡。
听覃非说,猎头接触完陆荆之后,到了询问前东家意见的环节,前东家的上司还对这边人事添油加醋说了不少陆荆的坏话。当然抹黑的重点不在能力上,单单就说他不合群、不团结、搞个人主义、好大喜功,这几点就足以致命。
公司招聘找的是员工,员工不管个人能力如何卓越都要有服从精神,而不是动不动就耍个性、搞对抗。说白了,处世为人是否圆滑,也是当代职场人需要学习的生存技能。
话题和传言似乎一直伴随着陆荆。
这不,他入职的消息刚传开,秘书室就讨论了一波,除了能力和颜值之外,还有从前东家传来的花边新闻,以及陆荆是萧固特别看中,要求挖角的人才。
萧固直到下午才出现在公司,只抽出十五分钟说要见见本人。
总裁钦点,这是什么待遇可想而知。
萧瑜奉命下楼去叫人,来到项目部时,陆荆正被一群人围在中间,似乎很受欢迎——倒是没有从他身上看出丝毫挫败感,他和以前一样走到哪里都是风云人物。
萧瑜咳嗽两声,待人群散开,她才笑着上前说:“准备一下,跟我去见萧总。”
陆荆也收了一点笑,脸上多了几分严肃,先到新办公室里拿上西装外套和手机,一边系口子一边走向萧瑜。
萧瑜立在原地,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脸上的笑容是客套的,只用来应付同事和熟人。
但这一刻,她想的却是大学时与他的朝夕相处。
他们一帮同学去露营,他们一起去刷夜唱K,一起去玩密室逃脱和剧本杀,一起上下课,一起参与社团活动和研究小组……
大学生么,总会畅想未来,想到的都是好事。
她当然也想象过他将来走入职场平步青云的时刻,穿着西装意气风发,丝毫不掩饰才华与野心。
就像现在,他人高腿长,走路带风,走向她的这几步眼神笃定,姿态从容,并开口道:“走吧。”
萧瑜点了下头,转身走在前面。
陆荆只比她慢半步,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部门,来到电梯间站定,他才开口:“我需要注意些什么?”
萧瑜说:“做你自己就好,不用刻意迎合。萧总的脾气不容易摸透,他也不喜欢太圆滑的人。”
陆荆点头,其实他也料到了。前任顶头上司一直说他是刺儿头,猎头的意思却说新东家十分欣赏他的个性。
电梯来了。
萧瑜和陆荆站在一左一右,光鉴照人的门板映出两人的模样。
陆荆又问:“那有没有给我的忠告、建议?”
萧瑜看向镜面中的他:“你指的是作为我个人,还是站在特别助理的立场?”
陆荆:“都有。”
萧瑜想了下,说:“两性关系你要重新审视,尽量处理好。你的老东家传出不少小道消息,就算有一半是以讹传讹,故意抹黑你,作为当事人你也有责任。听故事的人是不会去考证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花心,他们只会认为你就是故事里那种人,感情生活管理不当,可能会影响到工作——这是我个人的意见。”
话虽不好听,但也算中肯。
陆荆不是第一次被人质疑,前任上司更当面问过他,为什么那些花边新闻不围着别人,偏偏围着他?难道他自己一点责任都没有,难道就没有更好地处理方式?
陆荆点头说:“你说得对,谢谢。”
他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镜面中交汇。
萧瑜适时错开,又道:“至于工作上,萧总看中的是你的能力、野心、锋芒、手段,你只管去做就是了。”
萧固并没有明说他对陆荆的期待,但萧瑜知道,即便萧固这几年的规划是更求稳,他依然需要培养一支狼性团队。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怀柔政策只能用于日常,一旦到了攻城略地、杀伐决断的时候,便需要有人冲在前头。
陆荆再次道谢,电梯来到高层。
萧瑜依然走在前面,陆荆步子稳健地跟在后面,直到来到总裁办公室。
十五分钟会面说长不长,却足以另一个对职场充满斗志的普通人改变命运。
萧瑜全程都在场,听着两人的对话,心绪复杂,思路飘得很远。
待陆荆离开,萧固亲口对萧瑜道出他的评价:“很好,野心勃勃,逻辑清晰,主次分明,前途不可限量。”
萧瑜没有接话。
萧固瞥来一眼:“你眼光还是不错的。”
萧瑜顿住,她知道瞒不住萧固,只好说:“都是陈年旧事了,您还要拿我打趣多久?”
萧固笑了。
其实萧瑜并不了解站在萧固这样上位者的角度,他眼中的她和陆荆具体是什么样的。她没有那样的出身,没有体验过经商世家的优渥生活,只能以现在的高度对比大学刚毕业时的迷茫。
那时候她看一切都觉得不确定,对自己的定位也不够清晰,却还给自己找借口,告诉自己她还年轻,有的是机会施展能力。
直到今天再回头一看,不由得直冒冷汗。
如果没有萧固的赏识、提携,如果不是她牺牲了大部分私人时间,用来研究萧固的喜好、性格,将“服务好老板”视为职场的唯一准则,现在的她会是什么样,会在什么级别的职位上?
别说高层了,就是普通管理层都没戏,她应该就是一个部门的普通员工,虽然有大把时间和男朋友约会,规划未来,合计一起贷款买房、成家生子,却也有失业风险和如何兼顾工作和婚姻的困境。
这样想不是妄自菲薄,客观来说她如今展现出的能力实在太过有针对性,必须放在一个特定环境下一个特定的老板身上才能发光,将这些本事、技能放在任何一个部门里都没有实战余地——何况她还是女性。
女性升职需要付出比男性多十倍的努力,以及百倍的牺牲,要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筹码全部扔到赌盘里。
能杀出重围的女性能力一定是人上人,而她自问没有那样的棱角。
……
每一个人都曾幻想过自己多么的优秀卓越、战绩斐然,最好是一飞冲天、令人艳羡,淹没在吹捧和赞赏中,于是为了追求那注定会破碎的“精神毒品”勉强自己,以可笑的姿态去做那些和真实能力并不匹配的事。
一旦失败,便自我否定,从此迷失方向,接连打击后体会到一种怀才不遇的无力感,一部分人愿意躺平接受自己的平庸,一部分人依然“自恋”地活在自我洗脑当中。
不说别的,就说陆荆好了。
陆荆是男人,她是女人,陆荆谈业务的能力远在她之上,而且不受性别制约。
一些饭局、酒局需要逢场作戏打成一片的活动,男性总是多一些便利。这也就注定了即便一切可以洗牌重来,即便他们站在同样的出发点,接收到同样的机会,一些年过去之后,他依然会遥遥领先冲在前面,将她在内的同龄人甩在后面。
最现实的就是,如果今天是一个女人遭遇陆荆经历的职场挤兑,且背负一身的花边新闻,下一任东家大概率会望之却步,并先入为主的生出某个印象:一个尖锐且不合群的职场女性,还有一身的桃花债,破坏办公室和谐。
但放在陆荆身上则变成了,有棱角、有性格、有冲劲儿、有狼性、风流潇洒、颜值利器,适用于谈判桌的门面人物。
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奔三了烦恼变得额外多,还是因为陆荆入职一事,萧瑜对自身和职场生出许多感悟,还有一点危机意识。
事实就是,没有人会排斥众星捧月、天之骄子一般的精神快感。而在底层只有怠慢、忽视、排挤、打压,和你同样没有存在感的失败者逮着机会都能来踩你一脚,以找到他的存在感。
最尴尬的就是站在中层的人,摇摇欲坠。上面的人不停踩你,需要牺牲的时候一定会想起你。下面的人不停拉你,就算知道拉你下去,他们依然没机会上去,那也没关系,他们不介意多一个人掉下来陷入泥潭。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缠绕着萧瑜,一直到周五。
萧瑜百忙之中看了行程,猛然想起和周越的约定。
这几天他们几乎断了联系,她只知道周越亲自去争取一个项目——这还是听萧固说的。
到了周五下午,周越依然没有发来消息。
萧瑜忙完一阵刚歇下来,一边回复手机上的信息,一边想着是否要发信息问他。
刚刚确定恋爱关系还有些不适应,因这次和以往不同,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诠释女朋友的身份。
这时,覃非来到桌前,问:“今晚项目部要聚餐,问咱们去不去?”
这是一场可去可不去,但最好露一面的场合。
萧瑜正要回答,手机里便进来一条信息。
周越:“工作再忙,也不要忘记我这个男朋友哦。”
萧瑜不由地笑了,随即果断对覃非道:“我不去了,有约。”
覃非眼神古怪,随即说:“明白,那你好好玩。”
待覃非笑着离开,萧瑜回复信息:“知道啦,你已经在家了吗?”
周越:“一个小时前回来的,刚打扫完屋子,我在家里等你。”
萧瑜:“我可能要晚点,一下班就来。”
……
直到熬过晚高峰抵达公寓,已经是晚上八点。
萧瑜有些累,穿了一天的套装来不及换,更没有绕路回家拿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她不想表现得太明显。
公文包里还装着资料和笔记本电脑,如果有可能,她还想加个小班。
萧瑜将车停稳,一手拿着公文包,一手拿着手机坐电梯上楼,利用这半分钟时间整理头发和衣领。
进门后,屋里过于安静,客厅和门廊的灯开着。
地毯上散落着一些购物袋,里面的东西已经拿出来了,就摊在沙发上。
萧瑜叫了一声:“周越。”
没有人应答。
萧瑜拿起那些东西看了眼,都是男士和女士的睡衣、居家服、便装,以及一些洗漱用品和保养品。
她拿起其中一件女士款清凉睡裙在身上比了比,又拿起另外一套居家服看了看,随即往起居室的方向走。
起居室也没有人,那张定制床上已经铺上床上用品。
于是她又转向小书房,这里多了一张躺椅,周越就躺在上面,脸上还盖了本书。
他一手耷拉下来,垂在椅子边,眼镜掉在地上。
萧瑜抿嘴笑了下,将眼镜捡起来,又将那本书拿开,露出书下面那张沉睡着的脸。
她伸出手,在微微卷翘的睫毛边拂过。
反复几次,直到他觉得痒,眼皮和眉峰动了动,随即抬手揉眼睛。
他半睁开眼,看到是她,便笑着抓住她的手,拉她一起倒在还有余地的躺椅上。
因为侧躺的姿势,包身窄裙和浅色条纹衬衫全都绷在身上,裙子往上错了错,勾勒出一些褶皱。
萧瑜用手肘撑住自己,见他凌乱着头发眯着眼,一副没有醒困的慵懒,笑问:“这次出差忙坏了吧?项目拿下了么?”
周越声音很低,像是从喉咙深处闷出来一样:“还没定案,但我这里已经做足了所有事。”
他身上的居家服柔软舒适,应该是穿过多次的,没有刚买回来的新衣服自带的加工味儿。
“很累吧,每天睡几个小时?”萧瑜又问。
周越一手搂住她,并将脸埋向她胸前,低声嘟囔:“一个整觉都没有,就靠咖啡续命。”
萧瑜:“那今天早点睡吧。经常熬夜,容易虚。”
“啧。”周越嘴里发出这样一声,气息拂过她的脖颈。
萧瑜忍俊不禁,一只手陷入他的短发,穿过去感受他的发丝的粗硬浓密:“还好,目前看不出来什么隐患。”
他张开嘴,在她锁骨上啃了一口,力气不大,但牙齿很尖锐。
萧瑜叫了一声,手臂上瞬间泛起战栗。
周越这才笑道:“虚不虚要试过才知道。”
眼瞅着他的动作有过分的趋势,材质轻薄的裙子和衬衫越发显得脆弱不堪,萧瑜连忙抓住他的手,说:“我饿着呢。”
周越抬头,吻了吻她的嘴角,手撤出:“那先吃饭。”
两人挣扎了一会儿,好不容易起身,走出去时周越指了指沙发上的衣服,说:“我叫人去买的,都是均码,你先试试。”
萧瑜一边拆包装一边说:“新买的衣服不能直接穿,尤其是睡衣之类的要过一下水。对了,怎么没有我的换洗衣物?”
周越正在用手机叫餐,闻言笑道:“我的助理只有郭力一个,我总不好叫他去买吧?反正家里只有我,不用穿了。”
萧瑜白了他一眼,拿起自己的手机搜到附近的便利店,顺手买了一些洗漱用品,包括一盒女士内裤。
拆完包装,萧瑜抱着所有衣服去洗衣房,没多久外卖和快递相继到了。
萧瑜先去拿碗筷,周越打开超市的袋子一看,故作诧异:“怎么没买那个?”
那个?哪个?
萧瑜反应了一下,和他的目光对上才意识到是什么。
她有些恼:“你没买吗?我也不知道买几号呀。”
周越眨了眨眼,走过来一副商量的语气:“我告诉你啊,你再下一单。”
萧瑜拒绝:“不要,你自己的东西自己买。”
周越歪头瞅着她,撑着桌子乐了。
萧瑜看着他乐不可支,笑出一口白牙的模样,忍不住用手推他:“你到底买没买?”
“买了买了,第一个买的就是它。少了谁也不能少了那个呀。”周越附耳道,“都放在床头柜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