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青云山没几天,公户建白就说药材不够,要下山采买。
应如雪知道他要回逍遥谷,帮着在师父面前掩饰,临走前,公户建白递给她两瓶丹药。
“这一去,要十天方能回来,蓝瓷瓶里的是修复灵脉的,每日服用两颗。红瓷瓶的是镇痛用的,不建议多用,此丹成瘾性大,易消磨意志,除非师弟疼到难以忍受时再给他服用。”
公户建白一边说着,一边把红蓝两个药瓶递给她。
应如雪郑重接过。
青云山山脉常年多雾,烟雨蒙蒙,公户建白将东西交给她后头也不回地走了,细雨丝丝,将他温柔不失挺拔的背影遮盖了去,越发模糊不见。
看着师兄背影走远后,应如雪往回走,走到幽竹里,眼里不期然闯入一抹青色。
凤游站在竹林小道那头,天色如盖,细雨如丝,他撑着一把雨打青荷伞,一身青衣依旧,向她缓缓走来。
忽而风云涌动,天光乍现,一抹金光从云端斜照,将将打在他面前的道路,他走进光,再从光里走出递了一把白伞给她。
白皙修长的手指把在伞身上,手腕微凸起,骨节分明。
这是一双极漂亮的手,在阳光下有些微细的抖动。
应如雪只是微愣了下,很快把伞接住,接过伞后也不撑开,而是一把夺了凤游的伞,一边扶着他的胳膊抱怨道:“你过来做什么?”
凤游举着伞的手缓慢放下,袖口轻抖,隐约可见青筋凸起,头微侧,看向身侧似有怒容的女子有些无措。
【生气了?】
【只是想给她送伞,刚刚下雨了。】
搀扶着凤游的应如雪无奈,一边注意脚下的路,一边斜眼看他解释:“身体没好,走这么远,等下摔了怎么办?”
“摔了还不疼死你。”小声嘀咕了句,心有不满。
虽然看凤游现在像是个没事人般还能走路,但她和师兄都知道这不过忍着剧痛努力向他们表现得像是无事一般免得让众人担忧的假象。
一开始他们都被凤游骗了,以为他恢复如此之快,不过十来天时间到现在,仅仅是动作比常人要慢一点,其他异常一点也无。
直到几次起夜都能听见风游房间轻微的动静,实在放心不下,一把推开凤游房门,却发现他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大汗淋漓,嘴唇紧紧咬住,隐约可见血色,吓得她赶紧把师兄唤来,才知道这家伙其实一直在忍痛。
之前还和师兄讨论过,凤游恢复得未免太顺利了些,连疼痛都没持续几天。
谁知道他痛也不喊一声,硬生生的挺着,就连心声都没听见喊一句疼。应如雪发现时当真是气坏了,就像养了个不听话的倔小孩般,气得额头疼。
后面好几天没理凤游,凤游又可怜巴巴到她房间门口站着认错,保证有什么不舒服一定会跟她讲,得了这个保证才慢慢消了气。
可后面发现就算有保证,还是不能放心,就像现在一样。
从宗门走到这虽然不远,也有半里路,她走走自然无事,凤游又何苦忍着痛走这么长一段路只为给她送伞。
瞟了一眼细如牛毛的雨,越发生气。
“下次不用给我送伞了。”
走在他身侧不敢走快,尽量放慢脚步动作轻些让他好受点,至于到底有没有减轻他的疼痛她也不知道,总是不敢太过粗暴的对他。
“不。”
凤游抿了下唇,转头不再看她,像是生了气般,冷声拒绝。
【她想让谁送?】
【大师兄?】
想到她亲自送大师兄下山,心里就一阵闷,为了送师兄,出门连伞都不带,莫不是……越想越生气。
凤游莫名其妙的怒意让她感到奇怪,不解这事怎么又跟大师兄扯上关系了?
不过毕竟是师弟,她这个当师姐不管是出于凤游是她师弟的身份,还是考虑他病人的身体,都不应该和他计较。
是以好生好气跟他解释,“这雨才多大啊。”
像这种雨在她眼里都不算雨,跟雾一样,也就凤游把它当个事。
【万一下大了】
“不说有没有送伞的必要,万一你摔了,该怎么和师父交代,”听他不服气,翻了个白眼继续说道,“不说师父,我也过意不去。”
凤游本来还抿着唇微微勾起,像是想到了什么愉悦的事。
【她在关心我】
想不明白凤游脑回路,应如雪抬眼看他,见他唇角弯弯,虽然表情没多大变动,但也能让人感到他现在心情愉悦。
重点不是这种行为很危险吗,她想,可见凤游难得开心也就随他去了,低了头想着下次再找机会强调,刚好错过凤游看过来的目光。
两人一起走了半里路,来到小道尽头,前面竖着一个木牌坊,说是牌坊不如说就是一道稍微高点的门栏,门栏最上方简单挂了块木头做的牌子,上面写着‘青云宗’三字,字刻得歪歪扭扭,一看就不是什么名家书写。
应如雪头也不抬地扶着凤游过了木牌坊,走了几步路,前面是一间石头木块搭起来的院子,大门敞开,再往里走倒是像模像样的几间房子。
正中间的房子最大,最敞亮,像是大堂,中间摆了张圆桌,旁边随便放了四张木凳,再无其他。
凳子上坐着个白胡白鬓的老人,看着约莫古稀之年,但精神饱满,面色红润,揪着胡子时而皱眉,时而用力呼气,不知道在想什么,转头看见应如雪他们进来,当即就是一声嘹亮的怒呵。
“如雪,鹤呢,我养的鹤哪里去了?是不是你,你,气死我了————”
一边说着,一边四处走,目光搜寻像是在找趁手的打人工具。
应如雪没想到不过想扶凤游休息下再回去,怕他身体吃不消,迎面就遇上昨天下山了的师父,姜倡。
当即放了凤游的手,下意识就要跑,却被拉住,对上凤游疑惑的双眼。
【怎么了?】
【师父生什么气?】
凤游不清楚眼前是什么情况,师父为何如此生气,但想来他们又没做什么错事,自然也犯不着心虚。
应如雪被他冰瞳浅浅一看也冷静下来,对啊,心虚什么,鹤又不是自己杀的,顿时也不慌了,理直气壮起来,无辜道。
“鹤啊,被师兄用去煲汤了呀。”
“你师兄?建白?胡扯!”姜倡吹胡子瞪眼,摆明不信她的鬼话。
“真的,不信你问凤游,昨天他也吃了。”应如雪毫不客气把一旁的凤游给卖了。
【鹤?我吃过?】
对上凤游迷茫的眼神,应如雪良心稍稍不安了下,虽然他不知情,但确实吃了啊,小声提醒他,
“就昨天晚上,那碗汤。”
凤游浅色的眸子微转,本是一片迷茫神色,忽而微微睁大,不可置信,“昨天?汤?”
昨天晚上师兄突然说要给他补补,然后就出去了,再回来和应如雪一起端了蛊汤上来,说他身体太虚,多吃点肉什么的。
他不明就里,但也觉得肉质鲜嫩,确实好吃,也就多吃了两碗。
【那个是鹤汤?师父养的千灵鹤?】
应如雪迎着他惊讶的目光,沉重的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想,“嗯嗯。”
凤游忽然明白师父为什么这么生气了,师父五年前抱了一对鸡崽上山来,宝贝得很,谁都不让碰。
后来随着时间推移,这两只鸡仔长得越来越大,体型明显超过普通的鸡,便是样貌也生出几分清秀之气,与一般的鸡不可相提并论,大家这才知道那原是两只鹤。
两只千灵鹤。
千灵鹤,这也是师父说的。
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千灵鹤养在身侧能让人延年益寿,清灵醒智,重金从山下买来,养在身侧。
即是师父的心头好,几人没事也不去打扰,除了应如雪。
他悄悄瞅了眼应如雪,不明白她为什么对师父的鹤这么执着。
从四年前她知道师父养得是鹤不是鸡后,天天就想着怎么弄一只来尝尝味道,把师父气得不行,天天念叨她‘不孝子弟’。
可现在,他也吃了那鹤,对上师父怒气冲冲的眸子心虚起来,缓慢的点点头,承认应如雪说的是真的。
“确实吃了。”
姜倡听到最实诚的弟子也这样说,目露疑惑,忽而又恍然大悟,看似想通了其中蹊跷之处。
“肯定是你个孽徒把千灵鹤宰了骗建白是鸡,给你煲汤是不是———”
“当然不是!”应如雪大声反驳,有理有据,“师兄已经煲过一次鹤了,他怎么会不认得鹤肉长什么样,我才没有骗他。”
“真的是他动的手。”
“那建白人呢?”
见师父还是将信将疑的目光,就知道他信了不少,转头就想把师兄叫出来,忽然想起他刚下山,一时语塞。
“师兄……他下山去了。”
“下山?下山做什么,别不是你趁你师兄不在,便把这事推给你师兄吧?”姜倡本来信了一半,听说公户建白下山去了,觉得未免太巧,越发怀疑。
不是他针对三弟子,实在是有前车之鉴,天知道他上次不过离开半月,回来千灵鹤就少了一只,左找右找不见,最后还是大弟子公户建白觉得有异,向自己坦白,才知详情。
气得他当场就把这孽徒赶下了山,没想到到啊,这才一个月,她就回来了。
应如雪这下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眉头皱起,大师兄不会是故意的吧?故意挑在师父回来前下山,好让她顶锅?
想起公户建白向来稳重可靠的形象,摇摇头,把这不靠谱的想法甩掉。
不会的不会的,师兄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她想,自己会这样做还差不多。
“你们在吵什么呢?”
爽朗的笑声传来,随着脚步声靠近,师姐郁千雁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前,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身雪白梨花裙的秦音。
应如雪瞪大了眼,震惊地看着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