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暮里一遍一遍看自己的余额账户，狂奔出宿舍楼，范进中举般疯癫。

室友们上课的上课，打工的打工。此时此刻他没有人可以分享这份喜悦，唯一的去处就是学校的食堂，把平日里舍不得吃的肉菜点了个遍。一个人在食堂里对着满桌子菜吃得痛哭流涕，惊呆过路的其他人。

呜呜呜，哥是有钱人了！

不知道奶奶知道了会有多开心，李暮里一想到奶奶能得救，这些年挣扎着挣钱攒钱的记忆一下子涌上来，突然多了很多辛酸。

奶奶每次发现他上牌桌都要教训他一顿，李暮里对自己的手段有自信，上牌桌比去堡垒里搬营养液罐子赚得更多。

为了瞒着奶奶尽快挣钱，李暮里在高中之后很少回堆区。

以前从不觉得辛苦，唯有可以放下的那一天，才发觉走了那么长的路。

李暮里不想眼泪掉下来，狂扒碗里的饭，给自己呛得咳嗽：“咳咳咳咳！”

“李暮里，你是跟你那捡破烂的奶奶一样得了绝症要死了吗？”

“你们看看他，跟八辈子没吃过饭一样！”

李暮里充耳不闻，魏含这帮人狗见了都嫌，柿子专捡软的捏。李暮里这么一想，发现把自己列进软柿子行列了。

“喂，老子跟你说话呢！”

魏含拍了拍身上那件质量非常好的红色皮夹克，一只脚踩上餐桌，李暮里在桌上扫视一圈目光留在分量最大的那只鱼身上。

魏含声音很大，吸引了不少目光过来，但他们都把目光又转移回自己面前的菜盘里。

「少管闲事少丢钱，多攒钱多赚钱，早日进入系统享福。

这是末世，生存是第一法则，系统是唯一出路。」几乎人人都抱着这样的心思，没有人会为李暮里出头，他看起来并不具有那样的价值。

“别以为你不说话就能躲开我，老子今天心情不好，你要把老子伺候开心了，明白吗？”

“现在，把鞋底给老子舔干净！”

魏含踩进菜盘里，把鞋底对着李暮里的脸。

破旧运动鞋底灰土和着菜汁，颜色一言难尽。

李暮里摸到了那盘鱼，就在鱼肉招呼到魏含脸上的一瞬间，一声“住手”打破了沉默。

“住手！”

食堂主管阿姨挥舞着炒勺往魏含脑袋上招呼，“让你浪费粮食！让你浪费粮食！”

“你父母惯着你，我可不惯着，你姐姐可是又停职一周，还想惹事，你哪来的钱赔？”

魏含顶着一脸葱丝碎肉被亲婶婶追着打，一排四人贴着食堂枪毙蹲地抱头。

“要不是为了照顾你，我早就进系统生活了，知道你姐姐被逼到赌场去赚钱了，那可是吃人的地，你怎么还不肯老实！”

魏含不说话了。

在他这个年岁，大部分人都已经开始兼职攒钱了，但他知道家里惯着他，爸妈在姐姐进去系统之后一只催姐姐为他存钱。

爸妈也为他留了存款，保证他一毕业就能进系统生活，这也是他有恃无恐的原因。

“那是她自愿的，关我什么事？”

“你要是想进你就赶紧进，谁不知道你是为了走私农产品才留在这里的，装什么装！”

“你！你这个败类……”

食堂阿姨又朝魏含脑袋上招呼了几下，连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都没放过。

李暮里扔完那盘鱼，想象中的激烈战斗没有发生，目睹魏含的狼狈模样甚至有点不知所措。

冷静下来的他从嘈杂的环境中剥离，刚刚那声“住手”不只食堂阿姨的声音。

还有一个更年轻的声音，这会儿听不见了。

趁着阿姨教训人，李暮里重新从窗口打包了一份李奶奶最喜欢的酱牛肉，这可是从G区进的新鲜货，从甜点铺子买了奶奶最喜欢的桂花糕，还细心给桂花糕上了两层包裹。

李暮里迫不及待回去告诉奶奶好消息。只要奶奶进入休眠，身体里的癌细胞也会进入休眠停止分裂，这样李暮里就会有机会攒够钱给奶奶做手术。

大学课程之外的休息时间，李暮里除了在系统里耍，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兼职。他这个年纪最容易找的高薪兼职就是在「绿洲堡垒」里搬营养液罐子。

30L的营养液罐子，25L的液态氧罐子，按需求运送到指定位置，按件数算钱20/罐，搬一天能赚500。

李暮里穿着堡垒临时工的制服，推着车把营养液送到指定地方，李时珍已经等待门口。

李时珍拍拍李暮里搬罐子练出来的肱头肌：

“听说你小子赚大钱了，怎么还来这里搬瓶子？”

和其他人一样，李时珍的名字也是系统ID，不同的是，他是绿洲堡垒的工作人员，属于X特区职员，终生不能完全进入系统生活。

李暮里不曾见过李时珍的真容，x特区职员在堡垒里都是穿防护服的，全身上下都裹在特制的防护服里。

据说，x特区职员的身体会很脆弱，可能是因为他们曾经居住在最底下的地下城，所以回到地面上之后皮肤已经无法抵御空气中的细菌和病毒。

李暮里和李时珍也算熟识，他们之间有一些秘密交易。

“你要的东西，回去再打开。”李时珍把一个小布包塞进李暮里的工装口袋，李暮里摸摸口袋，摸出两根短管的形状放下心来。

“各区警用子弹挪用数量增长得明显，921教院的实验体超过半数被人为猎杀，他们已经向X特区求助了。你知道的，X特区发话，A区那群兵痞没有一个不听的，不仅严查军工厂生产记录，连运输损耗也一并查。往后再想买东西可就难喽。”

李暮里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从工装服内侧的夹层口袋掏出半包细烟塞进李时珍手里，李时珍一时间也紧张起来，四处打量无人机的动向。

“多亏了你。”

“小意思，看你小子够义气我才帮你。”

李暮里将营养液罐子放进卡槽，熟练地回收已经装满人体吸收后的废液罐子。

“我知道你很想赚钱，但千万别因为钱来的太容易迷失了自己。”

“我知道。不可能人人都是002，把钱当玩具送出去。”

李暮里仍然觉得梦幻，牌桌上谁都有运气好的时候，但他的那天的运气可以用逆天形容，生死富贵一念之隔。

那个002执行官，对这一切举重若轻。

这两天，只要李暮里无事可做就会回想起那一幕，不断地加价喊声，周围起此彼伏的议论，002恬淡的笑容，汗如雨下的自己……李暮里必须不断地让自己有事可做才能从恐惧中转移注意力。

废液装满水桶，李暮里推着车在李时珍监督下把废液送到净化池，池边还有很多搬运工在倒废液。

营养液是蓝色的，被休眠舱里的人吸收完变成浑浊的黄绿色废液。废液本身无害，倒进净化池只是为了冲走已死之人的尸体。

X特区的创始人没有允许人类永生，即是是在休眠舱里，人体依然会老死，死后他们的尸体被从舱内释放，在废液的冲刷下流到某个地方被处理。

庞大的堡垒中，几万条管道同时发出咕噜咕噜的碰撞以及水声，那代表又有几千几万人在系统中结束了生命。眼前的壮观景象日复一日地上演，李暮里看了很多次，那些肉色的躯干，□□地流向不知名的处理池，像案板上的生肉堆叠在一起。

处理池接收完毕之后合上盖子，那些人被如何处理，没有人知道，李时珍也不曾透露。

李暮里每次看到这一幕都会很迷茫，他不知道那么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每当陷入这种虚无，李暮里就告诉自己，你不想知道，也用不着知道。

下班走出堡垒，李暮里走到大巴站台等待回L堆区的大巴。

李暮里掏出口袋里的布包一层一层打开，一枚封在铁管里的警用子弹和一管抑制生长剂。

李暮里把铁管放进衣服内侧的夹层口袋，打开抑制剂仰头喝掉，玻璃瓶子扔到地上踩烂了再碾碎。

掏出随身携带的一块镜子碎片，对着头顶照了照，看到头发依旧乌黑油亮，这才放下心来。

大巴一路颠簸到了一片集装箱居民区。

人类习惯世代进入系统生活后，默认地面只是短暂的居住地。为了给休眠设备建造放置区，也就是「绿洲堡垒」，人类从前在地面建造的房屋成为违章建筑。除了部分办公楼，人类很少有地面房屋居所。加上房租的负重，人们选择用废弃的集装箱改装成进入系统前的暂时居所。

李暮里就是在这片集装箱堆区长大，李奶奶的三个集装箱拼成的房屋在二楼，门前放了一大盆可食用多肉和几小朵农作物开出的小黄花，花盆都是李暮里拾荒带回来的很久很久之前的搪瓷盆，搪瓷杯。

李暮里噔噔噔爬上楼梯，一进门给奶奶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美的大美女，快让我看看是哪家的姑娘啊？”

“孙贼，我是你奶奶！”

“原来是我最最最亲爱的奶奶啊，怪不得这么美丽善良，落落大方……”

“好了，别贫了，突然回来，为了什么事啊？”

李暮里从小就东奔西走，别的孩子还和朋友玩捉迷藏的年纪他就已经在废矿上捡破烂拾荒卖钱，上高中开始就很少回堆区，因为李奶奶的病一直在兼职打工。

最初李奶奶还会担心他的安全，但是怎么劝都劝不住就不再管了。

李奶奶清楚自己的孙子是个有主意的人，且认定了谁劝都没用，这小子阳奉阴违不知道多少次了。

老人家身材矮小，精神硕硕，满头花白在脑后盘了个小丸子插上一支蝴蝶银簪。

李奶奶拿起喷壶伺候花花草草，不时摘捡枯叶扔掉。

李暮里把饭菜放进冰箱，又把桂花糕的包裹小心翼翼的拆开。但是路上颠簸，李暮里还是没能保留下一块完整的桂花糕。

李暮里懊丧，小老太太双手捧走桂花糕坐到桌前，还泡了茶准备享用。

“奶奶，我们可以进入系统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