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潋气息不稳,胸前起伏着,心口的郁气几乎要把衬衫扣子撑爆。
他缓了缓神,咽下一口唾液,说:“我没有背叛你。我只知道你在学院任务中受伤,但叶夫人并没有对外宣布你的病情实况,她只对我说,你受到刺激,不能接触外人,需要静养,加上我有任务在身,今日才收尾赶回来。……小荷,我以为你精神错乱,所以才会急着带你回家。”
很好,现在何潋估计已经相信她的说辞了。
池映菡语气缓和下来:“其实我不怪你今日的所作所为。”
这话一出,何潋眼珠微动,盯着她,好半天才问:“真的?”
池映菡与他对视,点头:“我还庆幸是你。”
如果来个和她不太相干的人,恐怕就没这么好套话了。
她接着引导:“如果是别人,恐怕根本不会相信我,我现在只有你了。”
空气中的玫瑰味道更加浓郁了,池映菡看着他脸上小痣,循循善诱:“想证明一个人是疯子很容易,但想证明一个疯子是正常人很难,我不能让别人把我推进自证陷阱里,你懂吗?”
何潋沉默片刻,回答:“你需要我怎么做。”
池映菡说:“母亲一向耳根子软,池家这么多年意外频生,我又在学校,分身乏术,难保不会有人暗生异心,这是个机会,我需要你帮我揪出这个人。”
自池映菡苏醒后,她就觉得隐隐有些不安。
脑内记忆可能无法立刻找回,但身体所保留下来的情绪不会消逝。
人对危险环境的敏感度往往超乎想象,更何况是天赋卓绝的池映菡。
无论何种境地,她都会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直觉。
更何况,池映菡所说的并非全无根据。
叶鸿影沉迷于古文明研究,自池映菡有记忆以来,她就知道母亲有个坚定不移的信仰,即这个世界存在某种不可违抗的神力。
简单来说,就是她坚信古文明的覆灭和神陨有关,新文明的诞生,则是因神迹仍有余温。
世界终将毁灭,一切都会走向无序的混乱。
现在所缔造的新文明不过是古文明的余温。
这也是池映菡为什么在成年后要搬离父母身边,她母亲是个虔诚却天真的神学教徒,而她则崇尚活在当下,今生福今生享,很多次都会忍不住与叶鸿影吵架。
池映菡实在受不了母亲神神叨叨的那一套,她温柔的劝诫并没有让池映菡相信神明能够拯救这个糟糕的世界,反而让她心生叛逆。
本来她还能再忍忍,可父亲池炳瑞非常爱妻子,甚至会在自身不信教的前提下,为叶鸿影的信仰抬手就给灵希大教堂的修建工程捐款五千万。
池映菡觉得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
以池家目前的实力来看,过早与宗教和权势捆绑在一起并非好事。
灵希大教堂修建了一百八十年仍未竣工,它已经不仅仅是个宗教符号,其背后更牵扯了许多错综复杂的帝国势力。
这也是她主动救下苏苍梧的原因。
外头看池家,是光鲜亮丽,可这些年为了在帝国站稳脚跟,已经是许多人眼里的眼中钉,经不起太大风浪,不能再损失掉余家这个合作伙伴。
池映菡本意是回去后慢慢筹谋,未曾想一朝失忆,现在只能凭借过往和他人之口推算自己在这些年的事迹。
她不相信自己是无缘无故失忆的,她的记忆说不定正是创伤或者药物造成的。
所以池映菡更不能任由自己被人摆布。
哪怕是她那位糊涂且愚善的母亲。
思及此处,池映菡更觉得自己该好好利用何潋。
毕竟他是目前唯一一个,能帮助自己延缓治疗时机的人。
从何潋方才的话中可知,他与池映菡背地里虽有来往,表面上却仍不能拒绝叶鸿影的任何指示。
说明她在过去的三年里一直在想办法吊着何潋,不让他投于别人麾下,给自己造成麻烦,同时也并未给过他什么实际好处。
他仍需池家看人脸色,艰难求生。
池映菡熟通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的做法。
前面她疾言厉色对待何潋,正是要在此刻卸下他心防。
池映菡软声道:“哥哥,我们才是同盟。如果换了其他人掌权,怎么可能留你这个隐患,只有我,才敢冒着风险留你在身边,你知道为什么吗?”
何潋的喉结滚动,并未回答。
但池映菡可以根据他眼神的躲闪看出,他已意动神摇。
一无所有的人往往凶戾。
有所渴盼,有所忌惮的人才会心软。
池映菡抓住何潋片刻的犹豫,但她并未急着逼他表态,而是轻轻抽了一口气,蹭了蹭他的膝盖,故意说:“好疼,哥哥,这样好不舒服。”
何潋被她引走注意,本来坚定信念,不想搭理池映菡,却被她突如其来的娇气打了岔。
“哪里疼?”他有些烦躁。
池映菡听见他愿意说话,眼中带着些狡黠的笑意去看他:“肩膀、手腕、脖子……哪里都疼。这个姿势好难受,哥哥帮帮我,嗯?”
见他又沉默下去,眼睫盖住情绪。
两颗引人注意的痣让他的冷意锐减,他整体就像是一片深沉的夜海,墨蓝色的头发是他深藏于夜空下的惊涛骇浪,而那两颗痣,是海面上不易察觉的星影。
池映菡觉得,这个便宜哥哥有点性感。
“帮帮我嘛。”她又撒娇。
这句被重复两次的请求就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
何潋伸出手,替她解开束缚。
一开始动作迟疑,到后来越解越顺利。
池映菡夸奖道:“哥哥真好。”
最后一个绳结在何潋指间松懈,他低着头认真开解,耳边是池映菡的带着热意的呼吸。
恍惚间,他觉得手中的绳子有了生命。
那上面有池映菡的余温。
绳子就像是蛇一样紧紧缠绕着他,无形中蛊惑他。
“无论何时你都会帮我的,对吗?”
何潋想要装作不在意,想要回避。
但他感受到自己的灵魂正在逐渐滚烫。
来不及了,或许他早就吃下了那颗带着剧毒的果实。
何潋低低应了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