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已经穿过来三天，元小汐还是有些不适应。

这是个修真界，比起想象中楼阁林立、云山雾罩的仙界，它更像凡俗。

低矮的房屋，叫卖的吆喝，袅袅升起的炊烟，怎么看怎么是个古代的普通小镇。

只有细心一点才会发现，他们吆喝叫卖的是灵植、法器，做饭的时间完全不固定，因为那不全是为了饱腹，而是为了吃灵食补充修炼。

所以，修士也是要种地的。种的是灵植。

没有条件种或者买灵植的人，要么吃辟谷丹，要么吃会沉积修行杂质的凡食。

元小汐的这具身体，就是吃凡食长大的。

原身的记忆中，她是个弃婴，被凡人丢在这个散修聚集的瑜平镇里，然后被垂垂老矣的散修画莞领养。

画莞去世时，原身5岁。

此时的她既没有学会养母画画修炼的本事，也没有种植灵植的技艺。她只是个资质差的随处可见的五灵根，除了好心的画莞，已经没人会收养她了。

不过散修聚集的地方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缺凡食。

随便一个有木系灵根的修士，都可以原地催生一颗种子，结出自己想吃的粮食瓜果。这可比种灵植容易多了。

大家不缺吃的，随手可怜给小汐的食物，都可以让她吃很久。

不过，散修们很忙。对幼崽的爱心是看到了随手投喂一把。

没人关心她是不是天冷了发烧，天热了中暑，吃错了东西肚痛——当然，也确实没人有义务这样关照旁人。

整体来看，小汐饿不死、但身体有各种各样的毛病、全靠五岁前学的一丁点儿引起入体的本事来硬扛。

对她来说，不管是生病还是受伤，都只有一个解决办法——笨拙地修炼。

即使那点皮毛对于已经长大的她，不再适用。

元小汐和原身同名，仔仔细细翻看过去的记忆，心时不时揪起。

她饿不死，但好辛苦。

十五岁的小汐在帮修士运送矿物，干着其他修士看不上、凡人又使不上力的蛮力活。

而就在三天前，她死了。

死因是很远很远的地方，俩修士一言不合开打，打架的余波轻轻地，轻轻地，非常不凑巧地，刮蹭到了小汐所在的矿区，换个稍微修炼过的散修，必定能扛过去，最多后退几步就能卸力。

但小汐不行。

她所有灵力都用在了挖矿上，要控制着动辄几百斤的矿从山崖下的矿区垂直上升到山崖上的螺车里。

于是，在悬崖边费力运货的她，被大佬打架的余波轻而易举地击溃，往崖底坠去。

死前看到有什么人飞来，似乎是要救她，但下一秒她就摔地上一阵剧痛，没了生息。

元小汐叹气。

她自己是出车祸死的，死前还痛苦地挣扎了一段，醒来就到了这里。不知道原身的灵魂去了哪里，是投胎了还是和她互换了。

如果是互换，不知道在现代世界能不能修炼。

三天，她是在床上度过的。

矿区老板捡到了昏迷的她，把她送回家。第二天还把一包东西给了她，说是害她受伤的修士给的。

“这些可是好东西！”老板颇为心痛，仿佛给的是自己的东西，“有一年份的辟谷丹，可以查看自身经脉的法器，化去体内杂质的去疴丹，修复身体的强身丹。”

说到最后，她更加痛心了：“居然还有强身丹！我给你探查过身体，出事的时候对方已经给你喂过一颗了！这种纯纯皮外伤，一颗就可以把身体养好，竟然还给了一颗！”

元小汐觉得，这人多半带着她醒不过来就把这些东□□吞的心思。

不过她还是真心实意道了谢：“谢谢你带我回来。”

老板：“哪里哪里。伤你的修士我虽然没见过，但他留了补偿、留了信，还划了一个防护结界，就算不带你回来，也没事的。”

原身可能会被糊弄过去，但元小汐有些猜测：“您怎么进的结界？”

老板指指补偿的包裹：“上面有一封带着契约之力的告知信，说如果发现你的是你的亲友，想要帮助你的话，就在告知信下签字。反正害不了你！”

元小汐看着老板有些别扭的神色，再次真心道谢。

这个家，是原身养母留给她的。

四十来平米的小院儿，住的地方有二十多平。

地方虽小，布置却清雅，到处是画莞妈妈的艺术创作。

有挂画，有手绘茶盏，有自制自绘的桌布，有墙角画的小鼹鼠。

画莞和大部分散修一样，所有积蓄都用于修炼。

直到最后垂垂老矣，升阶无望，又碰到原身这样的弃婴，便捡回来养着。

当时她的寿元，预估还有十年。心想把小孩儿带到十岁，也差不多了。

然而修士暮年，寿元的长短看的不是死板的“什么阶对应什么岁数”，也看个人体质和心劲儿。

画莞回顾一生，尤其是在带小孩儿的时候，突然觉得五百年的潜心修炼，看起来很长，但人能活的，永远是当下。

过去的日子，只有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经历，才能让生命这张长长的卷轴看起来更加鲜活。

而她的过去，在做什么呢？

好像就是作为画修，不停画画修炼，用画卖钱，攒一百年，买一颗低等级的提升灵根资质的药丸，再攒钱五十年，买有机会让画修顿悟的画画的法器，但她没有顿悟，只能继续物色下一个“宝物”。

画莞的人生一直重复着用几十上百年时间攒钱——买修炼宝物一朝用掉——作用有限——继续花几十上百年攒钱——如此重复。

直到生命尽头，突然就哀伤不已。

她好舍不得就这样离开。

可是啊……

可是……

却只能到这里了。

修士的自然死亡比大多数凡人好受很多。

他们会在油尽灯枯的最后那几天行动迟缓，然后在一个昏睡的日子，全身脏器肌肉包括大脑，同时停摆。

除了死亡本身带来的无力感，他们并不会感到痛苦。

最后那几天，她对小汐说的最多的话是，“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