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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极夜放逐 -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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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晌午日出时天色不错,但是隧道依然尚未通车。

那天早些时候,夜半时分,极光的峰值过去,他们开回费尔班克斯,在机场还了车,搭凌晨五点的飞机到安克雷奇,又坐夏油的咒灵飞回惠提尔。在咒灵背上,家入探着头往下望,借着咒灵指路的光亮,在被雪完全盖住的河谷中间依稀分辨出公路的轨迹,但上面白茫茫一片,找不见一条车辙。

给高速推个雪而已,有这么困难吗?雪停两天了,连一辆铲雪车也没有派出来,美国的办事效率果然感人。

在车上睡了太多,家入回到公寓后睡意全无。吃过旿餐后,她去镇博物馆晃了一圈。说是博物馆,还煞有其事地收了五刀门票,但其实只有一个贴满黑白照片的走廊而已,家入抱着胳膊把每张照片看过一遍,也才将将消磨了半个小时。

据售票员说,夏天镇上很热闹,因为小镇是游轮航线上的一站。照片墙上的兵士面目模糊,多半早已作古,家入对着解说文字,心算参与建设这处基地的人的年纪。从二战到冷战,半个多世纪前,这处天然深水港还在藏军舰和潜水艇,现在在港口登陆的却是无所事事的过路游客,再加一个百无聊赖的她。

天似乎刚亮起来,但太阳的角度已经歪向落下的方位。这一天又算过完了?无所事事的日子里,时间好像被按下加速键。每日定额的烟在指尖转过一回,又被她塞回兜里。家入站到码头的尽头,漫无目的地望着海面上稀疏的浮冰,想起烧鸟店的冰水杯里凝的那层从嘴唇上浸去的冷油。

白鲸大小的裸海蝶跃出水面,划过圆滑的抛物线,在半空中转身,水珠甩到她脚下。

咒灵?

家入回过头,码头距离那幢住了全镇所有居民的板楼不过百米之遥,无风无雪的天气里,亮着灯的窗口,人影清晰可见。

他不是说他下午准备去健身房吗?这又是在干什么?不会又要抓我一起去锻炼吧?

转过身,裸海蝶贴着水面游曳,翼足舒缓地摇摆。被称为海天使的动物,半透明的软体之下,脏器依稀可见。外表柔软无害,似乎毫无保留地袒露一切,甚至看起来有点可爱,但实际上裸海蝶体内还藏着三对触手,在捕猎时将蟠虎螺缠缚得动弹不得。

绝妙的喻体,家入带着嘲意想,果然是物随其主。装得像个事事靠谱时时熨帖的贴心好男人,其实是一重接一重的假面,连六眼都看不穿的防备,揭开一层还有另一层,洋葱可以眼含热泪地剥到底,夏油杰的真心却不行。那就让谜语人打一辈子哑谜,让阴谋家设一辈子骗局,也许会有执着的观众探寻潜藏的本意,但她才不愿意配合他的心思猜来猜去。

不冻港里的海水规律地起伏,码头下方的支柱上的藤壶时隐时现。家入拂去栏杆上的积雪,踩着木制护栏的横杠爬上去,坐在一般只有海鸥歇脚的扶手上,往下评估距离海面的高度。

她脱下防风外套,又解开雪地靴,把拽下的羊毛袜卷成一团塞在靴子里,一齐丢在码头上。冬衣太厚,裤腿只能卷到小腿,但无所谓了,如果不会掉进海里,那最多也只会湿到小腿,如果掉到海里了,那裤脚卷多高都白搭。

她瞄准裸海蝶所在的位置,纵身一跃,立刻被冲过来的咒灵兜住。横向的加速度过于迅猛,家入脚一滑,差点儿仰面摔进海里,被裸海蝶扬起的尾部托住后背。她为了保持平衡,蹲下抓住咒灵的两片翼足,换了个姿势跨坐在咒灵背上,光裸的小腿自两侧垂下,趾尖擦过冰冷的海水,拍拍裸海蝶,指着湾外日落的方向。

咒灵自浮冰之上悬空着掠过海面,家入的长发被湿冷的海风扬起。突发奇想的乘风破浪,在洒满余晖的开阔海面上追逐夕阳。

低一点,家入拍拍裸海蝶。咒灵平缓地俯冲,她的脚腕也浸进海水,冻得发红,麻酥酥地痒起来。

还行,虽然水很冷,但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忍受。

再低一点,家入又拍拍裸海蝶,咒灵却不再遵照她的指令。

啧。真没劲。

家入搬过腿,换成侧坐的姿势,脱下高领套头毛衣,像钻进泳池一样跳下去,冰冷的海水瞬间没过她的头顶,裸海蝶头部原本像兔耳一般圆润的凸起,绽出六条挥舞的触手,缠缚着她,将她提出水面。原本泡在海里还不觉得,但离开水面后,海风吹过来,体表的温度下降得更快,家入不耐烦地揪住触手的尖端,输出反转咒力,触手像触电一般弹开,她再次落进海里,砸碎波纹里暖黄的暮色。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任性地,莽撞地,意气用事地,不管不顾地,随心而动。家入踩着水,冒出头,抹开蒙住眼睛的湿发,几乎要笑。带绒的外裤吸透了水之后变得很重,她一边凫水一边把长裤蹬掉,终于轻松畅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个猛子又扎进海里。

她试图在水下睁眼,过高的含盐量让眼睛又涩又痛,于是她开启反转,持续修补更替眼周的黏膜组织。往下钻了几米,耳膜率先因为水压的变化开始出现反应。这里本就是深水港,光亮消失得很快,再往下只有一片黑暗。

就在她本能中对未知的恐惧快要盖过轻率的冲动时,如同星辰坠进大海,海底突然亮起万点细碎的光芒。这肯定也是哪种咒灵的作用结果,说不定是一群张开夜明珠的蚌精,家入悬停在原地,不确定夏油的用意。

这家伙一贯很会搞花头,不论什么场面什么目的,阵仗总是摆得很足。一会儿让她见证壮阔的宏大的浪漫,一会儿又让她体验平凡的琐碎的日常——然后呢?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这是他满意的、愿意停留的世界吗?

她拨开漂荡的长发,望向另一侧,更深处的两只座头鲸流畅地摆动庞大的身躯,背上疙疙瘩瘩地扒着藤壶,标志性的宽大胸鳍平顺地在两侧展开又并拢。

这也是咒灵吗?家入好奇地朝座头鲸游去。鲸鱼受到海底突如其来的光亮的扰动,改变轨迹受惊地上浮。好吧,看起来不是咒灵,是真的鲸鱼——那其实更好。鲸鱼上浮的速度比她下潜的速度快得多,肺里的氧气也不多了,家入懒得再游,悬在原地等鲸鱼靠近,预备扒着鲸背上的藤壶搭顺风车到水面。

据说座头鲸的名字来源是背负琵琶的盲人僧侣,但家入望着座头鲸的背鳍和背瘤,怎么看都和琵琶法师毫无关系。说起来琵琶法师好像是平安时代的和尚,也许他的盲眼也是一种束缚,牺牲视力换取高超的剑术,但也说不好,虽然平安时代是咒术盛世,但也不一定每个在传说中留下姓名的人物都是咒术师。

鲸鱼越游越近,张开的大嘴因为背光而像一片漆黑的深渊。是想骑鲸鱼搭便车的,但看起来有可能被吞进去——

也不是不行,因为座头鲸属于没有牙齿的须鲸,不会把她活活嚼碎,而且通常只吃虾,嗓子眼很小,根本不可能把她吞下去——大不了去鲸鱼嘴里逛一圈,也算是很独特的体验,但最好快一点,因为她快憋不住没气儿了——

她的腰腹突然被勒住,还没来得及挣扎已经被拖出水面,按到咒灵背上腾空而起。座头鲸紧随其后跃出水面,又砸回去,激起一圈巨浪。

家入看着荡开的白色碎沫,还有水面下鲸鱼庞大的影子,抱着胳膊牙齿咯咯打战,但忍不住微笑起来:“有点冷诶。”

“知道冷还往海里跳?”夏油湿淋淋地半跪在她旁边,掏出厚毯子囫囵个儿地把家入裹住,“差点儿被鲸鱼吃掉了,你是一点都不怕啊?”

在水中上升速度太快,家入的耳膜因为剧变的水压痛得嗡嗡响,她缩在毯子里捂着耳朵,其实根本没听清夏油在说什么,左右不会是什么好话,但反正他嘴里本来也没什么好话,所以也没差。

还蛮好玩的,她又笑起来,对夏油说:“你果然在骗我——我看过了,海底根本没有我的酒。”

-19-

第六天,家入醒得比平时早些,比平时的饭点早了一个多小时就去敲夏油公寓的门。应门的又是那只无头咒灵,把她领进客厅,又给她倒了一杯奶。

洗手间和几个房间的门都关着;客厅里,前一天夏油去海里捞她时撞碎的窗子还没修好;碎玻璃碴和变形的窗框一起卸下来了,但还没换上新的,空缺处由咒灵结出的膜暂时填补,至少不会漏风。

家入靠在沙发上玩了一会儿手机,夏油还没露面,她突然反应过来,夏油并不在家——如果这能被称作他的家的话。

为什么她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呢?

只是事态开始变得有些可笑罢了。

当然。当然——

当然只有她会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而他一贯来去自如,上天下地无所不能,连生死对他而言都不是彻底的阻隔。

她无权过问夏油的行踪,也从来没想过要问——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他一起吃饭变成习以为常的事?

铺天盖地的成功学把“21天习惯养成法”灌输到当代人的脑子里,可这才几天?甚至不到21顿饭,也没有人在摇铃,她竟然已经被驯服得比巴甫洛夫的狗还要听话。

无微不至的照顾,或者安逸度日的期许——她究竟是被哪一部分蛊惑,竟然心甘情愿地钻进假象遍布的陷阱,在反应过来时,已经变成一个等在原地问对方什么时候回来的傻女人。

不该是这样的。她不愿意。

再刷新阿拉斯加实时路况地图,出镇的隧道在几个小时前通车了。家入收起手机站起来,咒灵拦在门前,似是恳求,却失去发声的器官。

对噢,她之前说过要带这只咒灵一起走的——可这一切毫无意义,它只是夏油杰操纵的傀儡,带着它意味着让夏油杰如影随形。毫无意义,从始至终都毫无意义。

“别跟着我。”家入对咒灵说,于是咒灵从门前让开。

家入利落地拧开门锁,跨出门又回过头,通过咒灵对它的主人下通牒:“夏油,别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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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胎雪链齐全的皮卡,在引擎的轰鸣声中一路北上。罐头,水,压缩饼干,防冻液,玻璃水,卫星电话,家入买足补给,给车加满油,一路开到珍娜温泉。

坐在露天的温泉里,入口处挤挤挨挨的人很多,等待极光的游客在不约而同地在冰天雪地坐进天然热泉。

攻略上说,这处温泉其实很大,家入举着手机和浴袍,摸黑往深处走,不一会儿黑暗中就只剩她一个人的水声。

没多久她的眼皮就被压得很沉。家入打开前置摄像头,周围一片漆黑,什么也照不见;打开闪光灯,又把手机翻转过来盲按了一张,刺眼的白光在她眼前留下残影,成像效果和谷歌地图里网友分享的照片如出一辙——睫毛和头发都凝上一层冰,通红的脸颊配上花白的眉毛,和日本温泉猴也没什么两样。

开了一天车,身体已经非常疲惫,神经却依然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在床上躺了很久还是睡不着,但是再不睡的话,第二天无法爬起来按时退房。

家入在褪黑素和那几瓶采购时顺手抓起的小瓶威士忌之间犹豫了一下,毫无悬念地选了后者,随即坠入一个怪诞的噩梦。

梦里她被关在一个窄小的空间里,不透光也不透风。是结界还是领域?家入尝试向四壁输出反转咒力,但无法调动咒力——是领域的术式压制吗?

她四下摸索,无法弯腰也无法转身,身上的衣服连个兜也没有,当然找不到手机,倒是在手边摸到一串数珠和一根棍子——是机关还是道具?

她握着木棍在有限的范围内咚咚地捣来捣去,除了被震下来的灰蒙了一脸之外,卵用没有。

等一下,为什么灰会落到她脸上?说起来,她到底是站着的还是躺着的?家入心里涌起不妙的猜测,在黑暗中摸索边界的接缝。

氧气越来越稀薄,家入挣扎着推顶盖,盖板纹丝不动。

不太妙。真的喘不上气了。

她开始后悔睡前那几瓶威士忌——被呕吐物卡住气管,醉酒后非常常见的一种死因,家入窒息地抓挠自己的脖子,迫切地想从噩梦中醒来。

滞涩的喉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与之相和的还有她挣扎时踢到盖板的闷响。

想想办法啊、脑子快转不动了……

指甲划开皮肉,滑腻的血渗进指间,现在醒来还来得及,但再晚一会儿,拖到脑死亡,那就彻底无力回天了——

灰尘和光线一起扑进来,盖板被掀开一条小缝,家入大口大口地喘息,手指扭动着卡进突然出现的缝隙,生怕再被封死。

然后盖板被整个掀开,家入捂着脖子,被头顶直射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

“……硝子?”有人这么叫她,一只指节还在渗血的脏兮兮的手伸过来拉她。

家入借力坐起来,对上跪在她旁边满身泥土一脸惊愕的夏油的目光。

……最不想见的就是他。家入抓起手边的东西就丢过去。

夏油接住扔歪的斗笠,盖回家入脑袋顶上,家入没好气地一把掀掉,夏油又给捡回来,一手举着斗笠给她挡太阳,另一只手抵着她的下颌骨检查她渗血的脖颈。

烦死了。家入拍开他的手,发现自己指甲也劈了。

斗笠、数珠、杵杖、草鞋、还有她身上纯白的経帷子——死裝束要素齐全,家入回过头,果然看见一座刻着她名字的墓碑。

……所以她是被活埋了?

和她一样身披寿衣的夏油,蹲在旁边念三段墓最顶端的竿石上的字:“平成元年生,令和62年卒——唔……硝子,你高寿啊。”

令和62年?这都过到哪个世纪了,怎么还没换年号?德仁天皇还没退位吗?不太对劲吧。

家入从棺材里踉踉跄跄地爬上来,看见旁边的坟坑也被暴力开了棺,倾斜的墓碑上是夏油杰的名字——为什么她会埋在他旁边啊?生于平成2年,卒于平成29年,这家伙倒是短命得很写实。

可他为什么会揭棺而起呢?

依山而建的墓园风水极佳,顶端这一排只有她和夏油两座墓。家入毫无形象地捞起净衣的下摆,踩着草鞋往下走,路过的墓碑上全是熟悉的名字,从高专的学生,到老师校长辅助监督,再往下是数不清的五条氏,由新到陈,被风化的字迹逐渐模糊。

绵延的墓道像是没有尽头,一个人影坐在下方被树影笼罩的台阶上。

另一个她不想见的人。家入猜到对方的身份,但在梦里也并不愿意面对他。

“悟——”背后的夏油喊道。

瘦高的人影转过身站起来,接下来的过程像希区柯克变焦,背景里数不清的墓碑忽远又忽近。五条悟好像根本没动,但已经贴着脸冒到他们面前,手里还捏着个立方体,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因为梦到这里戛然而止。

家入在黑暗中翻身,脑袋又胀又痛,胃里烧得慌,果然是喝太多了,所幸脖子没事,也没有真的窒息。她在混沌中又睡过去,再醒来时已经不记清梦里发生了什么。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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