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禺讪笑着拍了拍孟婷的肩膀:“这么如临大敌做什么,别吓着小白师妹了。师祖入魔前说过这话又怎么样,那师祖入魔之前还吃饭喝水练剑了呢。”
“师祖?”师月白有些疑惑,谢珩不是多话的人,但是她在师尊身边待了那么多年,却从未听他提及过师祖。
“陈年旧事罢了,谢师伯都没跟你说,你就别问了。”洛禺自知失言,其实在晓雾峰,师祖的名字也称得上禁忌。只是晓雾峰弟子实在太多,又总是有洛禺这样学艺不精留级了一年又一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便一代一代地流传了下去。
师月白还想细问,就被孟婷催着赶紧去睡觉了。明天还要送少女们回家,现在确实应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师月白老老实实地躺下来,但是屋外风雨如晦,透过漏水的屋顶滴下来的雨滴声却扰的她难以入眠。
次日,好不容易睡着的师月白被孟婷叫起来的时候,几乎有一种她才刚刚睡着的错觉。她揉着眼睛从草垫上爬起来,庙外已经雨过天晴,询问之下发现有三五个少女都来自附近的程家村,于是众人当即决定先将这些少女送回村子。
少女们怕麻烦,只说送到村口便好,师月白和孟婷坚持把她们全部送回家门口。
“小程姑娘,你家就住在这里吗?”
“是啊,”姓程的姑娘看了一眼隔壁烧的焦黑的房子,猜到了孟婷心中疑虑,“这一户人家也是可怜,他们家本有两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大小的双胞胎女孩,其中一个五岁的时候掉进河里淹死了,后来他们家又生了个男孩,结果过了些年,半夜突然走水,全家人就这么没掉了。”
“我家的房子也被火势波及,现在的房子是前年我哥哥娶媳妇刚刚建起来的。”
“人没事就好,”洛禺安慰说,“姑娘两次化险为夷,想必是有福之人,今后的日子想来福气还在后头。”
“那便承公子吉言了。”程姑娘笑道。
离开程家村,众人又把附近的姑娘通通交到她们父母手上,老人看到女儿回来,无不涕泣横流,拉着三个少年便口称仙长几乎要跪下磕头,师月白和孟婷并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还好有洛禺在。
“不妨事不妨事,我们仙门弟子分内之举罢了。”
“是令爱吉人自有天相,不必谢不必谢。”
“老人家莫要给我们磕头,我们可是要折寿的。”
“不必送不必送,我们还要送别的姑娘回家呢。”
孟婷悄悄和师月白咬耳朵:“我平日里觉得师兄不学无术,现在看看,他这张嘴倒是挺快的嘛。”
“背后嚼人舌根子,非君子所为啊师妹。”洛禺从后面冒了出来,举起手里的东西在孟婷面前晃了一晃,“亏我还记得师妹喜欢吃辣,什么礼物都没收,独独收了一户人家送的灌肠。”
孟婷这时才偶然冒出一点儿童心性,扭头就要去抢洛禺手中的灌肠,洛禺适时逗孟婷一般地缩回了手,最后还是师月白看不下去,一把抢过了腊肠。
“见者有份,我也想吃。”
“你也想吃,你们以清山有炉灶吗你也想吃?”洛禺吃瘪,只好在嘴上讨回来。
师月白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
以清山只有她和师尊两个活人,她这个刚化形的灵兽自然不必多说,谢珩这样的人,也很难想象他用炉灶的样子。
“我家有炉灶,仙长拿一个走。”其中一个姑娘笑嘻嘻地说。
“我家也做了灌肠,仙长别抢啦,去我家的时候我叫我娘给你拿些。”
“我家还有埋了十年的女儿红呢,仙长也拿些走吧。”温致宁笑着补充说。
“好啊好啊。”师月白这下没有客气当即就应下了,师尊有小酌的习惯,他心情好时,就会开一坛酒,月下独饮,兴之所至,便起身舞剑,翩若惊鸿,好看极了。
众人一大清早就出发,很快就把姑娘们都送回了家,最后三人身边,只剩下温致宁一人。
“方才我就想问,三位仙长想要先送谁,最后送谁都是由你们决定的,为什么特意来问过我的意见?”太守的小女儿知书达理,师月白想起那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二人明明气质迥异,可偏偏因为她是嫁入封家的新妇而无人察觉。
早在见到温致宁的第一面,三人便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她与几人在封家碰到的那个“温致宁”长相几乎别无二致,细问之下,眼前的姑娘说自己名叫温致宁,神情坦荡,不似作伪。
她叫温致宁,那封家那个温致宁又是谁?
“敢问温姑娘,家中可有与自己容貌相似的孪生姐妹?”洛禺沉声问道。
“我是家中独女,并没有孪生姐妹。”
这便有些难办了。幻化成别人相貌并非没有可能,甚至方法有很多种,可是那个魔头若会易容之术,又为什么要抓走那么多无辜少女生剥其皮呢。剥皮算得上流传甚广的魔族之术,剥去皮后,要么幻化成被剥皮之人的样貌,要么维持魔修因为衰老或者修习魔道而变化的自身容貌,无论如何,是万不可能变成第三个人的样子的。
无论是师月白和谢珩,还是孟婷和洛禺,那日见到的“温致宁”都绝不像是如坊主和樱桃那样被远程操控的傀儡。
三人没有摸清对方底细,并不敢直接上去硬刚。平心而论,人有了退路之后,就是会胆小很多。孟婷和洛禺两个人的时候,管他是什么魔修,几十张符纸不要钱地往他身上一丢,就不信对方不就范。
知道了谢师伯现在也在司州之后嘛,这种平时看不上眼的风险,如今倒也需要商榷一下了。
几人正在天人交战之间,温致宁突然又开了口:“仙长,还有一事,我刚刚还未秉明。”
“我并非我爹娘的亲生女儿,而是五岁的时候被爹爹捡到的。在此之前有没有和我相貌相似的姐妹,我并不能确定。”
师月白想了想,决定先把温致宁送回温家,再去封家和那个冒牌货对峙。
少女虽然找到了,但是封霁川依然下落不明,无论如何都与那个冒牌魔修脱不了干系,这封家他们都是非去不可了。
师月白虽然存了“证明自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给师尊看”的心思,但是却不敢真的叫师尊担心,她牵了牵手指,跟师尊说了他们打算去封家的事。
谢珩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师月白是否还记得自己下山前给她的剑胚。
那是一位已故的高人所留的灵剑胚,无需锻造,就可以根据主人的心意化成最合适的样子,一经认主,则终生不改。
师月白并不知道那位高人故去之后,他随手打磨的一块废铁都有多一价难求。她只知道这是师尊的重要之物,它甚至都不曾出现在师尊的剑架上。
“真的给我了吗师尊?”她小声问,“可是师尊不是很喜欢它吗,认主了之后就不能改了。”
“再喜欢也只是器物罢了,”就算是故人之物,睹物思人也不过是刻舟求剑,谢珩深谙这一点,如若师弟还在,也一定会欢喜他的造物到了小白手上,大概吧,“若能认你为主,也不枉它被锻造出来一遭。”
“多谢师尊!”
龙生龙,凤生凤,剑修的徒弟见到好剑眼睛就开始发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剑胚在师月白手中缓缓化形,仿佛那位匠人时隔百年,在师月白面前挥动铁锤。
“你想要什么样的剑?”面目模糊的男人问道。
师月白想要看清他的脸,却始终如隔水观花,看不真切。
“这傻孩子,怎么呆住了,见到好剑太开心了吧,跟你师尊一个德行,”男人嗤笑,“好了好了,那我换个问题问。”
“你为何而执剑?”
师月白几乎不假思索:“我想要成为和师尊一样厉害的剑修!”
男人又忍不住笑了,师月白总觉得男人的笑和帝君楚师叔一样,是把她当成小孩一样逗着玩的。
“怎么还生气了,我人死了还分一缕生魂在这给你锻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小鬼,笑一笑都不行啊。”
被他这样一说,师月白顿时有些愧疚。
“十个剑修,九个都会说想成为和谢珩一样厉害的剑修。剩下那个是谢珩自己。那你为什么想要变成厉害的剑修呢?”
师月白被他问住了,晃神间,眼前浮现的是师尊因为抽离阳气而无比虚弱苍白的脸。
想保护师尊。
师月白自己都被自己这个想法给逗乐了,谢珩是什么实力,她又是什么实力。何况旁人还好,眼前这个前辈想必是师尊的旧识,又这么喜欢做弄人,这话一说出口,就会被他嘲笑的吧。
可是师月白明明已经在另想原因了,眼前的前辈还是哈哈大笑起来。
“前辈你你,你能探我神识?”师月白紧张得说话都结巴了。
“严格来说,这不叫探你神识。我本来就在你的神识里面,你想什么,我自然知道。小姑娘不要害臊嘛,想保护师尊也没有什么丢人的啦。”
那还是被师尊一剑砍了比较丢人。男人在心里默默讲了个地狱笑话。
“嘴上说着护佑苍生是很伟岸正直的,但是若无回护一人之心,又如何能推己及人呢?好孩子,你想要保护师尊,是因为他是你最重要的人,对吗。这与他是不是剑道至尊无关。”
师月白点了点头,又有些狐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好像在说“那你刚刚笑什么”。
男人轻咳两声:“我笑点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