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招待贵客呢,你别小气!等我发了饷银还你。”小捕快对着门帘外边喊。
“败家子,最好记得还!”外面虽然还在骂骂咧咧,声音却远去了。
小捕快笑道:“我爹,嘴硬心软,二位贵客不用担心,放心吃,我下次还敢,他就是这样的,啰嗦而已。”
“原来你就是小丁罗!”许怀岚放下碗。
“怎么?小仙长认识我?”小丁罗在对面坐下,把筷子分给每一个人。
“你是不是去过逍遥观?”许怀岚问。
小丁罗忽然变了脸色,一本正经道:“去过,我正想跟二位说这件事,那个逍遥观害人不浅,二位千万不要再去了!”
许怀岚也严肃起来:“怎么说?”
“嗨!我可太知道了!逍遥观说是治病救人,其实根本都是假的,只会让人沉迷做梦罢了。”小丁罗扬着双臂,看起来非常愤慨。
“你如何知道的?”
小丁罗索性放下筷子,站起来:“我二大爷,前阵子得了肺痨,郎中说了慢慢治也不是没盼头,我二大爷就是不信,天天往逍遥观跑,一生的积蓄都搭在里头了,结果不到一个月人就没了,临末了还要将所有遗产都捐给逍遥观,说换下一世投个好胎。”
“碰上来求医的,我一般都劝他们去看郎中。”许怀岚道。
“嗯?”小丁罗一愣。
许怀岚对着白祁泽道:“贵府的管家来小庙为你求医的时候,我就是劝他去找郎中的。”
“大侠有病?”小丁罗左右看了看白祁泽,“精神抖擞的,看不出来有病呀?方才还把那王捕头打得屁滚尿流,可乐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咳咳。”白祁泽轻咳了两声,赶紧转移话题,对小丁罗道,“王捕头不是你上司么,你看到他被打怎笑得如此开心。”
小丁罗还是憋不住上扬的嘴角:“他呀,别看他是捕头,其实就是个大恶棍!早就该被打了,可惜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敢怒不敢言。”
“这就是你今天在逍遥观门口打架的原因?” 许怀岚问白祁泽。
他挠了挠头:“我可不是故意惹事,我一直老实在等你,实在看不惯那个大男人打女人,才忍不住出手的。”
小丁罗也赶紧帮忙说话:“对对对,小仙长你可别错怪了大侠,他真是路不见不平拔刀相助!那王捕头把饷银都拿去逍遥观做梦,家里孩子都快饿死了,嫂子怎么劝他都不听,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今天才来逍遥观门口堵他的。”
许怀岚蹙眉:“打老婆的人真不可原谅。”
“就是就是!”白祁泽附和,“若是你,你也会出手的对吧?!”
许怀岚侧过脸:“那你们又是如何去衙门的?”
白祁泽拍腿:“他打不过,摇了一群人来帮忙,非说我殴打朝廷命官,要拿我去衙门治罪。”
许怀岚“噗嗤”一声笑出来:“这算哪门子的朝廷命官。”
小丁罗摆手:“不包括我,我可没有帮他们做坏事。”
白祁泽笑:“我看出来了,你在他们后面做样子呢,出工不出力。”
小丁罗不好意思道:“他们毕竟都是我的上司和大哥,我当差还是要听他们的。”
白祁泽:“那你这差当得累啊。”
小丁罗抬起眉毛,拍胸脯道:“当捕快只是暂时的,我的梦想是行走江湖,做来去如风、自由自在的大侠!”
许怀岚正色问道:“那你听说过金刀大侠吗?”
小丁罗眼睛一亮:“你也知道金刀大侠?!他是我师父。”
许怀岚:“……”
白祁泽:“……”
霎时,三个人同时一动不动,船屋里一片诡异的沉寂。
小丁罗身体不敢动,只敢转眼珠子。一会看看许怀岚,一会又看看白祁泽,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问道:“不是,两位,你们反应怎么这么奇怪?你们……认识我师父?”
白祁泽率先站起来,走到小丁罗前面,脸上的神情严肃如临大敌。
“大、大、大侠,你怎么了……”小丁罗嘴巴发颤。
白祁泽忽然一抱拳,对他行了个礼:“师兄弟,你好!”
“啊???”
小丁罗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双手抱住白祁泽的拳头:“不是,大侠,你也是金刀大侠的徒弟?”
两个人一对口风,发现了一堆不得了的事。
原来三年前金刀大侠离开云澜后真的到了海越,有一说一,这一点乌翠灵的卜卦还是真的挺准的。在这期间,金刀大侠教了小丁罗差不多半年的功夫,帮他实现了做捕快的梦想,然后又离开了。
“那他有没有说去哪?”白祁泽问。
小丁罗摇头:“师父来无影无无踪的,每次都是半夜突然出现,吓我一跳,白日里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你是海越这里的捕快,没想过去找他吗?你们衙门找人应该更快吧?”白祁泽说这话的时候完全忘了自己还是云澜太守的儿子呢,当初金刀大侠失踪,他一开始以为师父只是暂时离开一阵,谁知一等就是三年,这期间他也找过李捕头,可金刀大侠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找不到了。
小丁罗道:“怎么没找,我都不好意思说我利用职务之便,把海越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后来我也只好当师父远游去了,总有一天还会回来的。”
许怀岚喝着鱼汤:“我说,你们俩,为什么不把金刀大侠的画像张贴去各大城镇的城门口呢,再弄个悬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说不定就有其他人帮你们找了。”
白祁泽和小丁罗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个人异口同声道:“我不知道金刀大侠长啥样。”
“噗——”许怀岚一口鱼汤喷了出来,他心疼地赶紧用手绢擦嘴。
“那你俩怎么学的武功?”
白祁泽看着脚下,不好意思道:“师父都是戴着面具,我从没见过他的脸……”
小丁罗左右两只食指□□,小声道:“师父都是半夜出现,我都趁爹睡着了,跟着师父去岸上练武。”
许怀岚扶额:“让我说你们什么好……”
白祁泽用手托着下巴,掩饰着尴尬:“你也别说我们了,这事,只能靠神仙了。”
“江湖人呢?既然金刀大侠是江湖人,难道没有其他人知道他的去向吗?”
白祁泽和小丁罗又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道:“打听了,都不知道。”
许怀岚放下碗:“凡人而已,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总有人知道他的来龙去脉,他是哪里人,师承何处,在哪里成的名?这总有人知道吧?”
小丁罗忽然眼睛一点:“哎!我这倒还真有一样东西!是师父的手稿!他当时走得急,还没来得及教我最后几招,便帮我画了下来,让我自己练。”
“手稿呢?让我看看!”白祁泽激动起来。
“都过了两年了,我得找找……”
“哎,你!”
正说着,船屋的门帘被人掀开了。另一个小捕快露出脸来:“小丁罗,不好了!老爷临时点卯,快走!老爷说了午时前没到的,一律除名。”
“我靠!”小丁罗丢下筷子,嘴也来不及擦,飞快地捡起地上的官服和帽子,一边往身上头上扣,一边对许怀岚和白祁泽道:“师兄、小仙长,对不住!你们先吃,我去去就回。”
“别磨蹭了,边跑边穿,快!”那个捕快拽着他的手直接把他拖了出去。
许怀岚听着门帘晃动的声音,然后面朝着小丁罗还没动的那碗鱼汤面停下。
“还没动过,冷了就没法吃了。”
“你不是白天看不见么……怎么知道他没动过?”白祁泽奇道。
“打开灵识看的。”
白祁泽有点晕:“你不是说用灵识费力,平日里能不用尽量不用吗?”
许怀岚点头:“没毛病呀,只对重要的事和人用。”
“重要的……”白祁泽扶额,“要不,你把那碗多出来的鱼汤面也吃了吧?”
“我觉得可以。”许怀岚伸手将对面的鱼汤面挪到自己面前,“这么新鲜这么美味的鱼,别浪费。”
两人吃饱喝足,白祁泽疑惑地看着许怀岚瘦削的身子,正疑惑他吃的食物都长去哪了,许怀岚用拂尘勾住他的手臂。
“走,我们去衙门看看。吃了你师弟做的鱼汤面,也该还他个人情。”
“师弟,他不是加班么?”
许怀岚掐指算了算:“他有些小挫折,去帮他一帮。”
白祁泽看着勾在自己手臂上银丝,心想什么时候许怀岚要是不用拂尘,直接用手挽着他就好了。
哎!我在想什么!
“愣着干啥?走了。”许怀岚催促。
“嗯……”白祁泽心想幸好他还没有鱼汤重要,许怀岚不会打开灵识来看他,也看不到他此刻的脸红。
两人到了海越府衙门口,门口站了些围观看热闹的人,朝着里面指指点点。
两人拨开人群,一眼就能瞧见小丁罗站在公堂门里面,一边往地上摔帽子,一边扯自己的衣服,叫喊道:“他娘的,这活老子今天还就不干了,怎么着!怕你们不成!”
“糟了,小丁罗要发癫,我去拦住他!”白祁泽说着冲了进去,一把抱住小丁罗。
“师弟,别冲动!”
“就不干了!不干了!”小丁罗跳脚,“这烂差事,老子不稀罕了!”
白祁泽按住他:“你不干捕快了,难道要回去打渔吗?那不是离你的大侠梦更远了?!”
听到这些话,小丁罗才冷静下来。其实他没敢当着府衙老爷和各位捕快大哥的面发脾气,等他们都走了,他才原地发狂起来。
公堂里这时候其实只有他一个人,只不过从门外面围观的人来看,还以为里面发生了不得了的争吵。
许怀岚慢悠悠地跨进门槛,差一点踩到地上散落的文书。
他抬起脚扶着门:“到底是什么差事,把人急成这样了,说说。”
看到他,小丁罗扑过来:“小仙长,我该怎么办!”
就在他快扑到许怀岚的一瞬,白祁泽把他拎了起来:“直接说就好,小仙长看不见,别扑倒人家了。”
小丁罗愣愣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对许怀岚哭诉道:“我一直在搜集逍遥观的罪证,好不容易人证、物证都有了,前几日呈给了大人。结果今天全被打了回来,大人还叫我回去写万字悔过书,写不好别来当差了。我、我哪里会写什么万字悔过书!还不如杀了我!嗷!”
许怀岚指着地上的文书:“这些都是证据?”
“是啊,是我找人写的逍遥观的罪状,还有人证的签名。”小丁罗委屈地蹲下去,一张张捡着散落的文书。“大人说全是胡说八道,如果我再吃饱了撑的做这种无用的事,就派我去当狱卒。”
“……”白祁泽在一旁揉了揉太阳穴。
“你都找了哪些人证?”许怀岚问。
“首先我自己就是啊,我二大爷的事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还有两个人,也是家里人沉迷去逍遥观,最终落得人死财空的。”
“所以一共就你们三个证人?”
“嗯……”小丁罗有点心虚地回答,然后又补充,“我准备再找嫂子,就是你们今天见到的捕头王哥的夫人,她也深受其害,我相信她肯定也愿意当证人。”
许怀岚轻叹道:“就算有你们四个人,也是不够的。”
“为何?”小丁罗不甘心地问。
“信奉逍遥观的人成千上万,你们四个的说辞不过杯水车薪,更何况你们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家人是被逍遥观害死的。”
“可明明就是啊!一个好好的人生病了,不去看郎中,天天去逍遥观做梦,怎么能不算逍遥观害死的呢?”
白祁泽插话道:“他们也有可能说,病入膏肓看了郎中也是死。”
小丁罗跳起来:“对对对,大人刚才就是这么说的!气死我了!”
白祁泽拍他的肩膀:“师弟别气了,依我所见,你们那大人估计也是逍遥观的常客。”
小丁罗睁大眼睛,大人去没去他真不知道,但依着大人这么护着逍遥观的情形来看,十有八九是真的!
他垂下肩膀,抽着鼻子气馁道:“那怎么办,我二大爷的冤屈就这么算了么。”
许怀岚抬起下巴,对白祁泽道:“白少爷,你先送他回去,我来想办法。”
"你要去哪?"白祁泽盯着他。
许怀岚道:“逍遥观这么新,此地应该还有别的山神土地,我去找人问问。”
白祁泽这才想起来许怀岚跟他们也算同一体系内的,同行打听可能容易点。
许怀岚见白祁泽依旧站着不动:“怎么了?”
白祁泽微微侧过头:“能不能,在外面,不要叫白少爷。”
“那叫什么?直呼大名也不太妥,叫白兄更是不对,我比你大。”
“上次说了,不是可以,叫,小白么。”白祁泽低声说道。
许怀岚一愣:“小……还是换个称呼吧,你们先回去,等我回来再说。”
*
许怀岚一路打听,找到了一间本地尚在的最老的土地庙,只可惜门可罗雀,连香炉都是冷冰冰的。
土地公现身,发现召唤他的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地仙,不免心生不满:“你是哪个司部的?隶属哪位天尊门下?”
许怀岚歪头想了一下,道:“在下许怀岚,来自云澜古庙,算是……奎老丈的替班仙官吧。”
“奎老丈?”土地公睁开眼睛,“好像近来上天飞升的名单里有他,他现在在天庭得了什么职位?去到哪个司属了?”
“还未封位,应该还在等吧……”
土地公一听顿时没了兴趣:“哦,那就是上面没人呗。”
“伯公说什么?”
“没,你有何贵干呐?”
许怀岚道:“伯公,那逍遥观的冉隐道人为何如此多人信奉?我一路走来,本地的土地庙都没人烧香了。”
土地公眼神闪烁,似乎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伯公不妨直说,也许我能解决这个问题呢?”
“你?”土地公看着名不见经传的许怀岚,先是发笑,后来转念一想觉着倒也不是不行,他一个代班仙官,说不定不知轻重,真敢惹那位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