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熟悉的声音,安澄先是恍惚了好几秒,而后才猛地回身看去。
朱云深,是朱云深!
在这样的大雨当中,朱云深也不得幸免,他浑身的羽毛也都被雨水给浇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然而狼狈两个字好像跟他毫无关联一般,流畅的身形、有力的肌肉、强壮的利爪在雨水之中越发清晰可见,双眸也越发锐利凶猛。
可安澄并未感到恐惧。
这个时候的他不得不承认,其实这样的朱云深给足了他安全感,让他原本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就落在了实处。
“大人,大人你去哪里了?”他扑扇着翅膀飞过去,直直地往朱云深的身上扑,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一只鸟。“我刚刚找了你很久,但是到处都没有找到!”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只清楚这样或许能将他满腹的委屈和苦楚抒发出不少。
朱云深大展着翅膀,在安澄快撞到自己的身上的时候,用爪子在中间缓冲了一下,而后将这只冒冒失失的珠颈斑鸠给带上旁边的树梢,接着才回安澄的话,“我们去躲雨了,在东边的高架桥下面,没走。”
就好像昆虫有趋光性一样,被淋到湿透又恐惧难安的安澄也趋向着温暖。
他夹着翅膀,下意识地往朱云深的身上贴,不过嘴上没忘记自己的正事,“大人,你帮帮我,请你让红隼大家帮帮我!
“有一头小象掉到山坡下面去了,她是我刚认识的新朋友。除了小象,可能还有一个人类小女孩。
“我一只鸟没有办法把她们给救上来!”
听到他说的话,朱云深的表情倏地一凛,“你是说象?”
“对!”安澄用力地点头。
“我知道了。”朱云深甩了一下身上的水,重新展开翅膀。“你跟我来。”
于是两鸟又重新飞入漫天的大雨中,承着厚重的雨水朝某个方向而去。
飞行了不过几分钟之后,安澄在潮湿的雨水当中看见了或许会让他终生难忘的一幕——十头高大的成年亚洲象一头头有序地竖排在一起,仿佛厚重的矮山一般矗立在大雨中,破开细密如麻的雨幕,雨水从深灰色的皮肤上滚落,她们如蒲扇一般的大耳垂在颊侧,长而有力的鼻子半抬着抓住前一头大象扫动的尾巴。
领头的母象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竟然高举着长鼻嗥鸣起来。
“咘——”
如沉暮的钟声,又好像响亮的警笛,哗哗的雨声在那一瞬间被压下,方圆几里似乎只剩下了母象发出的声音。
这便是整个亚洲最大的陆上哺乳类动物,没有之一。
安澄不自觉地浑身一颤,从灵魂的深处生出一股敬畏来。
而身旁的朱云深好似没有受到影响,他毫不犹豫地朝着领头的母象飞去。安澄犹豫了几秒,也还是跟在了他的后面。
甫一落在矮树上,就听到朱云深对领头象说:“英恩首领,有了呀呀的消息。”
“真的吗?”被称作英恩首领的领头母象激动起来,声音有些低哑,很容易便能听出她已经经历过了许多漫长的岁月。“呀呀在哪里?”
朱云深扭头看向安澄,英恩也投以目光。
安澄知道这些估计就是丧彪的家象了,而呀呀大概就是丧彪原本的名字。
“她掉下了泥坡,滚进了草里,快去救她!”他扇动翅膀飞到象队的前面,扯着嗓子又大喊了一遍。“丧……呀呀掉下了泥坡,现在需要帮助,她需要救援!”
一众母象听到这个消息很快就躁动起来。
象群的集体观念非常强,新生象的诞生对于整个族群来说都是喜事,而一头小象整个族群的母象可能都轮流照看、一起养。
因此不管是谁诞下的孩子,丧彪的意外对于所有的母象而言都是个坏消息。
“地方在哪里?”英恩立刻询问,象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快带我们去。”
安澄没有犹豫,领着象群朝丧彪跌落的泥坡而去。
几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住这个象群,她们自由地穿行在山林田野之间,仿若视天地为无物,但纷纷又非常默契地没有伤害到耕地里的农作物。
没花费多长的时间,他们就横穿到了出事的地方。
安澄现在才知道,原来两地的直线距离这么短。
而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土坡的情况似乎变得更糟了——附近的一大片都塌了下去,泥块散成松土把坡下方的植株都压了不少。
英恩在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面上的表情愈发冷峻。
大象不比其他的某些小型哺乳类动物,她们身形庞大,然而动作也会相应地笨拙些许,在暴雨天下泥泞的土坡去救小象,这件事情对于她们而言难度系数不低。
“我先下去看看。”安澄福至心灵,扑扇着翅膀往坡下靠近了些,“先去观察一下情况。”
刚刚是他太着急了,竟然忘记了自己是一只可以飞下去勘察情况的鸟,看也没看、想也没想地离开去寻求帮助。
确实也应该结合下面的情况再商量救援方式的。
然而虽然安澄自告奋勇,但心中还是有些说不出的慌张和焦虑,他怕下去之后会看到那个奶声奶气喊他“小大安澄”、说要自己成立族群的小象出事的场景。
他知道,其实他远没有平时展现出来的那么淡然和无所谓。
英恩点了下鼻子,“辛苦你了。”
安澄对着点点脑袋,然后朝着坡下飞。
不过只往前飞了一小段,他救突然感受到身边多了一个身影,偏头看去,发现是朱云深。
朱云深没回以他眼神,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边,十分照顾地用相同的速度与他一齐往下。
即使什么话都没说,安澄也在这样的时候感受到了无名的力量。
这个禽兽……其实也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冷漠。
一路向下,飞过被泥浆压垮的茂密杂草,安澄终于得见土坡下面的场景。
一个坑、一个很大的坑,丧彪被卡在坑中,长鼻高高举起。
说是坑可能也不贴切,准确而言那是一个被废弃了的红薯窖。
红薯窖的,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因为用以储存红薯而得名。整个窖的形状近似于一个倒着的“T”字,窖口是个深入地面的直筒子,口部狭窄而底部的空间比较大。大多数人的红薯窖都挖在家的院落中,但也有人会选择在耕地周围挖一个简易的来暂时储存。
农业科技不断发展,红薯逐渐淡出主食地位,红薯窖也慢慢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然而有部分人管挖不管埋,待日子久了,红薯窖周围便会长满杂草野花,窖口被覆盖遮掩住,形成了一个十分危险田野陷阱。
一般红薯窖的口其实并不太大,换做其他的象可能只会卡一只脚进去,很顺利就能抽回,然而丧彪还未成年,她的体型让她正正好好地卡在了里面,连转身都困难。
可最危险的还不是这个。
连绵了几个小时的大雨到现在也没有停歇的趋势,甚至还越下越大,红薯窖肉眼可见地蓄了很多积水,随着大雨的不停,水位线逐渐在涨高。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时间有限,否则丧彪会窒息在水中。
又往下往前飞了一段距离,彻底没了杂物的遮挡视野便更加清晰,而安澄也在这个时候才发现坑中不止丧彪一头象,在她的背上,还驮着一个干瘦的老人。
老人的腹部还在起伏,五官难受得拧成一团,但没见到有什么太大的伤口,四肢也是正常的状态,估计是昏迷了过去。
难道那是小女孩要寻找的奶奶?
那小女孩又在哪里?
没再浪费时间多想,他和朱云深一起往红薯窖飞去。
一边靠近,安澄一边扯着嗓子大喊,“丧彪,丧彪?我是安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带着人来救你了,如果你能听见我说话,就回答一下我,或者给我一点反应好不好?”
丧彪现在整头象是接近于四脚踩地的倾斜状态,脸埋在红薯窖的深处,眼睛也被遮盖住,让人难以分辨她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
喊了许久都没有听见熟悉的奶音,安澄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就在他几近于绝望的时候,那个高举着的鼻子像是挥手般动了动。
安澄的心猛地一跳,“丧彪,听见我说话了对吗?你现在还醒着对吗?听见了再动一动鼻子。”
丧彪的长鼻便又动了动,像个小脑袋般乖巧地一点一点着。
“好好好,太好了!”安澄往下飞,开始仔细观察这个丧彪现在卡着的具体情况,“我看看怎么把你给救出来。”
“那个缝隙你可以钻进去。”朱云深突然开口,用利爪指了一下丧彪和红薯窖壁之间的小缝。“你用绳子把她捆上,然后象群一起把她拉上来。”
安澄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发现朱云深说有道理,但其实还有可以改善的空间。
他用圆乎乎的脑袋点了下红薯窖旁边的地,“这个红薯窖在斜坡上,如果有条件,其实可以在侧边把窖口刨松刨出一条路来,拉丧彪的同时让她有地方借力走出来,这样会轻松很多,可惜……”可惜他们只是一群鸟。
朱云深神色不明地看了安澄一眼,但没多问,只低嗯了一声。“那我们先去找绳子。”
“绳子……绳子……”安澄的眼睛倏地一亮,“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