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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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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四下瞅瞅,压低声儿道:“进宫,去见官家。”

人是很复杂的物种,不似田间的野兔子那样单纯,也不似山中猛虎残忍,但有时候,又有过之而无不及。

重生前是个什么光景?王府井前巴掌大的菜园子,足够一个人忙活到半夜,耙完地揉着发酸的肩膀回屋,一脚踢在奄奄一息晕倒在地的庭降身上,他的胳膊摔断了,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庙会上的老和尚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浮屠是啥她不懂,反正是有功德的事,就是没有功德,也得救人。费劲扒拉的把人拖进屋,转头挖了粮缸里不多的大米就跑去换银钱,得了几枚铜板又去请大夫给他治伤。

庭降长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也好看,不薄不厚唇角还有些微微上扬,整个王府井也没有长成他那样英气的,村里的人都说她捡了个神仙。那段时间每天做完农活,她就喜欢盯着庭降的脸看,处的时间一长她胆儿也肥了,想着对他有救命之恩,就逼他同自己成亲,起先庭降推三阻四的,架不住她软磨硬泡,便和她洞房了。

想到这儿,长生的脸一红,他也挺知道疼人,只是……

后来发现庭降会识文断字,村里人说识文断字能做状元。自家男人要是做了官有了出息,那是天大的光彩,她回去就卖了田地凑盘缠逼他去考功名。庭降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村里在长安做买卖的人回来说,庭降被新上任的李大人抓了,人下在了大狱里头。

晴天霹雳一样,家里的顶梁柱塌了根本顾不得许多,她立时把仅剩的三间破草屋也卖了,想着去长安把他赎出来。走了一天一夜路才搭上辆拉粪车,到了长安,是草鞋磨掉了底,脚底板也磨出大血泡,好不容易才找到李大人府上。

她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个李大人是女子。

后来才知道,庭降喜欢那个李大人,李大人却喜欢当时的掌印太监,她也有过失落,但是拿李大人做朋友并不吃味,听李大人的亲姐姐想去害掌印太监,去帮他们报信,结果被李大人的姐姐抓个正着,把她绑了大石头填井。死之前才知道,庭降原是太子爷。

那样的身份多少名门世家的姑娘巴巴望着,挤破头都想做太子妃呢,她配不上。她就像那田间的野兔子,傻得自己撞到树桩上,撞个头破血流死的连个水花都没有。

灵魂盘桓在水井边,听到找她的冯玄畅说,她阿耶是大将军徐崇廉,她是她母亲随军途中生下来的,当时遇上流寇,她母亲生下她就死掉了,但她身上有信物,是只九转垒丝凤簪。

禁庭离着徐府有好长一段路,昨夜下了不小的雨,早晨天虽放晴了可路不好走,巷子里都是淤积的泥水,绣花布鞋踩上去,立时就湿透了。

脚底凉意传来,她冷的打个哆嗦,捂捂手揣进袖子里缩巴着,心里轻叹一声,真是命运无常,最是捉弄人,可能老天爷都觉得对不起她,让她重新活过来,可兜兜转转到最后,竟还是和庭降这个克星遇上了。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庭降还是太子爷的时候就有人处心积虑害她,这会儿他都是官家了,想算计她的人只怕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段位不知道比那个李大人的姐姐高出多少,往后得小心再小心,趁早抱大腿,趁早找靠山,衣食住行处处都要谨慎,不是自己人都得防着。

春枝在她背上轻轻一拍,“姑娘,别缩脖儿,驼背了。”

她哦一声,伸直脖子,说“打个马车罢,有些冷。”

春枝跑外头没多会儿,果然带了个赶车的马夫来,那马夫弓着身子也不敢抬头,老实巴交的开口:“贵人用车?”

长生点头,“我们要去西华门。”

和春枝上了马车,长生又嘱咐马夫:“我省的不顺路,不过得去趟青绮门和朱雀大街,车费不会少的。”

马夫嗳一声,挥鞭赶车慢悠悠上了大街。

她在青绮门包了驴打滚,又在朱雀大街上买了些水粉胭脂和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路过卖纸鸢的小摊,顺便买了花燕子的竹节纸鸢。

春枝说,“这么多东西,一会儿进宫的时候咱们拿不了。”

她笑,说有小黄门搭手。

西华门的守卫不算森严,本就是官眷们进出宫的小门,比不得东华门有排场,马车在宫门外停下来,她挑帘下车,给守门的侍卫看了腰牌,问说:“带了些小玩意儿给公主,可否请个小公公过来帮帮忙?”

侍卫倒是还算客气,转身进去不多时领了个小黄门出来。

小黄门给她呵腰,“主子叫奴才一早儿就在宫门口等着,说今儿有朋友来找她,奴才候着有时辰了,就怕是没人过来主子会伤心,正念叨呢,姑娘就到了。”

他抬起头来笑,长生才发现他有两颗小虎牙,十来岁的半大孩子还满脸稚嫩。

便笑了,回说:“是,府上有事儿耽误了些时候,你叫什么?是毓秀斋当值的么?”

小黄门回说:“奴才唤作文吉,是在毓秀斋伺候的。”

长生点点头,“我给公主带了些小玩意儿,都是宫里头没有的,文吉你帮春枝她搬一下。”

文吉手脚利落,看得出来平时当差就很机灵,他把马车上的东西一一摞好,抱在怀里打前头给长生引路。

宫里头样样都华贵,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叫人看的目不暇接,和外头最不一样的是路,白玉石的地面特别宽敞,走在上面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文吉领着她们穿过一道又一道走廊,廊子四通八达的,有一条廊道很深,深得看不到尽头,抬头望过去是座金碧辉煌的殿宇,和黄色的银杏树相得益彰。

长生看着那威严的金瓦,停下步子。

“姑娘,那处是乾和殿,是官家的寝宫,这宫里头到处守卫森严,回头您可别乱跑,走错了地方麻烦。”文吉见她望着乾和殿出神,便停下来同她嘱咐。

她回说:“怪不得我一瞧见就觉得威严,原是官家的寝宫。”其实方才她只是莫名心中一悸,自己也搞不懂是为什么,提步道,“咱们快些走罢,别让公主等急了。”

到了毓秀斋,文吉把小玩意儿都放下,替她进去通禀,她站在外头,只听见公主开心的拍手,带着串悦耳的铃铛声跑了出来。

庭霜去拉她,欢欣道:“你果然来了?可真好,我一个人正闷的慌,你来陪我骑马罢,她们怕我摔着怎么都不同意。”

长生由她拉着走,骑马她也不会,骑驴子她到是能教教,不过宫里头怕也没有驴子,她说,“公主,骑马不行,您要是受伤了,她们都会挨板子的。不然,臣女教您投壶罢。”

庭霜停下来,楞楞看她,“投壶是什么?”

她说,是长安城富贵人家的哥儿们常玩的消遣。便叫人去备了箭壶来,手把手的教庭霜。

这项能拿得出手的,还全仰赖沈修瑾的教习,不然她也没什么能唬住公主的技艺。

教习几遍,公主摸到了些门道,高兴的不行,拉着她要同她比试,只是连着输了几回,就没什么干劲儿了,她便不着痕迹的让了公主一回。

庭霜扳回一局,显然是满意了,同她絮叨不满,“今儿姑母带长乐进宫了,这会儿正在乾和殿里,皇兄抽不开身来陪我,幸好是你来了,不然多闷得慌。”

长生柔柔的笑,“荣宁翁主同公主不是表亲么?都不来找公主玩儿的?”

庭霜把箭投入箭壶,搓手,“她只要进宫,必定要缠着皇兄的,哪会有功夫来同我玩耍。再说,她说话做事人前人后不一样,以前我吃了她好些亏,就是现在也总吃亏,我不喜欢她。”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公主很不喜欢顾长乐,那她和公主就是情比金坚亲姐妹。

她说,“翁主总欺负公主么?”

庭霜点头,“我做了莲子银耳汤,是给皇兄补身子的,她说替我带过去,后来宫人们告诉我,她说汤是她做的,皇兄给了她我很想要的翡翠手镯。”

这……长生想了想,以庭降的性格,不应该会发生这种事啊,庭降他非常非常讨厌吃莲子,宁愿饿死也不会吃的那种。

为什么公主会不知道?总不会因为她重生了,连庭降的口味都变了吧?

庭霜看她出神,蹙眉,“你有没有在听?”

长生忙点头,“听着呢,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今儿一早,你来的时候我正生着气的。”庭霜撅嘴,“气的肚子疼。”

长生回说,“不然,我替公主过去瞧瞧?官家和公主才是亲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怎么会不信自家亲妹妹到信远亲的翁主呢?”

她正愁找不到借口去见庭降,虽这个说法牵强些,不过,她想公主应该会答应。

庭霜到底是个小姑娘,只当她是真为自己出气,便点头应承了,唤文吉,“你给徐大姑娘引道儿去乾和殿。”又嘱咐长生,“你去瞧瞧罢了可别硬撑,她最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我素来是惹不起躲着她的。”

长生笑了笑,“不妨事。”

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她也不是没见过,若泼起来,谁怕谁还不定呢。

文吉一路上都在说话,“姑娘,不然奴才带您在廊子里转转得了,宫里头最忌讳惹事儿,您一个外眷若是跟翁主在宫里头闹起来,多难看的?”

她说,“文吉公公不用忧心,我不会生事的。”

文吉答应着,“其实咱们公主性子软,本就什么都争不过荣宁翁主,躲着才好。”

长生点点头,心想怪不得在外人跟前,顾长乐对庭霜很恭敬,两面三刀的做派原是为了在别人面前立个贤惠谦恭,真真一肚子坏水哩。

到了乾和殿,倒是正巧碰上出来的顾长乐,她看见长生显然一愣,脸就黑下来,提着裙摆踩门槛,趾高气扬的拿眼横她:“狐媚子,你来这里做什么?大家闺秀的做派偏不学,净学勾引人的下作举动!”

长生立在那里,也不生气,嘴角微微吟着丝笑意,不卑不亢的回视顾长乐,“我今儿来宫里看公主,在她那儿听到件稀奇事儿,你端了她做的莲子银耳汤来邀功,也不知道是谁狐媚子又下作的。”

顾长乐被她说的恼羞成怒,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打下来,“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顶撞我!”

长生却没躲,结结实实挨了她一巴掌,捂着脸滴了两滴眼泪。

一旁的文吉忙趋身跪下来,心道祖宗这是个什么王八犊子差事,乾和殿的大门口,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儿,主子打架奴才遭殃,回头他指不定要挨几个大板子。

“翁主息怒,翁主您高抬贵手,这姑娘是公主的女客,可打不得呀。”

文吉这是在往枪口上撞呢,顾长乐本就一肚子气没地儿撒,狠狠一脚便把文吉踢到一边了,抬手就要再往长生脸上招呼,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攥住手腕,给扯了个趔趄。

“放肆,你是平日跋扈惯了,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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